文 | 胖粒
老旧木房,恩施地区的老房子都长这样,最上面盖着一层黑色的瓦,两幢木房中间是堂屋,按我爷爷的话说,这是最神圣的地方。这里的最中央往往会贴上一些政治人物的画像,过年时,这里是给祖先烧纸钱的场所。去年除夕那天,邻居家的烟花炸了很多,它们冲上天,炸开,未燃尽的烟花尾部(一些泥土)像冰雹那样俯身砸在我家那脆弱不堪的瓦上了。如果你往上看,就能看到那一个一个的洞,出太阳了,阳光用过它们照射下来,就像高级客厅里的照明灯。奶奶给它们取名为天灯。我回到恩施一个月后这里开始降落连绵不断大颗大颗的雨,有时候是中雨,有时候是小雨,有时候是大雨,暴雨在7月17号和7月18号那两天来得最凶猛。从7月起,堂屋里就多了很多的盆,塑料盆,钢筋盆,桶。两个钢筋盆被放在堂屋接水,这种盆在农村很实用,抗摔,还大。雨落在它的身上会很响,不是嗒嗒而是铛铛。我会想起有一阵子在大城市生活时半夜睡不着觉,我在音乐软件里搜索了很多纯雨声的音频,时长一个小时以上最好,想象自己在山林间没有什么人和事来干扰你,安静听雨,雨打芭蕉,雨中漫步,如果你来恩施你来我家,以上这几个成语最好在你把盆拿出接雨把鸡赶紧圈把兔子挪窝之后再说。一些农人乘雨从山上回来了。他们都在山上采茶,身上会围一张塑料布,一顶帽子和一把烂伞以及一个笆篓。小雨中雨只会让他们采得更起劲,只有大雨暴雨才会让他们返回家中。下山路过赵毛的屋,他一个人住在山腰,离村里人都很远,没有结婚,养了几只鸡和两只狗。我们坐在他的屋边躲雨,树木遮挡了视线,雾笼罩着我们。我想象他住在这里的感受,离人很远,他会感到无聊吗?四周只有树,他会觉得孤独吗?奶奶以他为例来论述不结婚的下场,她是讲给我听的。去年赵毛生病,一个人躺在木屋里,没有人照顾,快半个月村里人没见过他。人们以为他死了,推开房门他还活着,村委会把他送进医院,“花了好几万,如果不是现在的政策好,他怕是要‘赖活’了。”奶奶说。但是他没变,从1996年我有记忆开始,他就穿着一片白色长着一头黑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山下,我跟奶奶讲人都是要死的,但是你看他穿得整洁干净,也不干活,养鸡栽树就好,什么都没变,不会比你不幸福。或者说幸福很重要吗?奶奶说她听不懂我讲的话。雨天真好,你可以不用跟着风俗去讲出一些你不想但必须要讲的语言,打个比方你碰到任何看起来比你大的人要主动喊一声“老辈子”然后问一句你去哪里或者你去找夜饭菜呀然后哈哈一笑。下大雨我们听不见对方在讲什么。雨水踩在伞上。躲在伞的下没有人能看见你,就算坐在堂屋奶奶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谈论结婚与生孩子时也可以望着雨水发呆,同时听着滴落在钢筋盆的声音想起遥远的马来西亚的某个作家写的猪笼草。世界远离我们。发大水了,有人在路边喊我们去看水。河里的水会流向恩施城区,在前一天恩施城内就发生了水灾,爷爷坐在电视机旁大声说恩施都上新闻了。我姑告诉我她家所在的一楼已经被淹没,社区停水停电,他们落脚在亲戚家。河水很黄,水面上有层雾气。我们站在桥上看着水走,有时候水里会出现一个茶杯,有时候出现一根巨大的木头。“今年是妖年。”一个女人说。天上的云又多又乱,看样子雨又要落大,我们撑着伞,慢慢走了回去。
7月18日晚,暴雨后,村里的女人们去河边看洪水归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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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屋檐下滑,一个去卖茶叶的年轻人在躲雨
漏雨的瓦,能看到很多透光的洞
堂屋正中央
茶叶不收,冒雨归来捧着茶叶的农人
赵毛养的鸡
赵毛在山腰的屋
暴雨归来的采茶人
淋雨采茶的老人,我的奶奶滕玉梅
涨水的大河
有退水痕迹的桥柱
被大雨困在家里不能去采茶的我妈林志秀
去看大水
降雨后,天空变成了绛红色
本文作者
胖粒
三明治短故事学院项目负责人,作者及编辑。来自湖北恩施。对人的状态比对故事更好奇。相比软体动物,更喜欢坚硬的甲虫。走路带镰刀,写东西也是。不喜欢拖泥带水。路痴,但喜欢和路人聊天。也喜欢囤食物,在深夜写稿时就会把它们吃完。所以每次写完稿后,我都会变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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