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拼尽全力才能默默生活的人”的共振 | 三明治
在七月每日书里，Oscar 每天都会从亨利·卢梭一幅画开始，写这位艺术家的故事，也写自己的生活感悟。他自称为“社畜”，当他看到《狂欢节之夜》时，会想“我们多久没有狂欢了呢？也许深夜里一份二十块钱的夜宵，或炸鸡，或拉面，就是现代社畜的狂欢了。”艺术，当与我们的生活发生连结，才会更加深刻。今天我们摘取了Oscar每日书中的一些片段，和你分享画中的世界，这不是一个艺术家的点评，而是两个“拼尽全力才能默默生活的人”的共振。
文｜Oscar
为什么会喜欢
亨利·卢梭这样一个家伙？
我时常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亨利·卢梭这样一个家伙？他没什么大名气，画得也不是很好，一辈子都很苦逼。这样一个人，干嘛让我喜欢？看他的画多了，我就是很想去了解他。了解他之后，我会一面觉得这个人很可怜、很可笑，比如他为了参加画展，要被卑躬屈膝地去哀求那些巴黎沙龙的女主人。另一面又觉得这个人很有韧劲，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打击，都会咬牙坚持往前走。这可真让我佩服啊！
想一想，我和他蛮像的。我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能力，除了坚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人。所以我才会这么喜欢他吧！把自己投射到他的身上，在他的身上也看到自己的命运，也是一件蛮有趣的事。我甚至和他的性格都很像，都不怎么喜欢说话，而且都在寻找某种表达的出口。另外就是我们的工作也很像，都是那种沉闷的。工作起来让人不能自在呼吸。
我们来看看这幅画。画面上有四个人，在打球。穿着蓝条纹衣服的两个人长得好像啊！穿黄条纹衣服的也是！对的，你看得没错。因为其实画想表达的就是两个人在打球。为什么会是四个人？因为亨利在这幅画里，表达了他对时间的理解。远处的一黄一蓝，是之前打球的动作。近处的一黄一蓝，是后来的打球的动作。在不同时间里，两组动作，一前一后，表达了亨利对于时间的理解。
但是，我忍不住要多说一点，因为你可以看看四个人穿的袜子。蓝色衣服的人的袜子颜色不一样，黄色衣服的人也是。亨利·卢梭的调皮就这样展现出来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呢？真是有些伤脑筋啊！
最后，别忘了看看两侧的树木。我很喜欢，画得很精致，每一片叶子都好像可爱的小生物一样。亨利到底画了多少叶子？他真的是一个画叶子狂热爱好者。
我们有多久没有狂欢了？
作为一个不算大众的画家，亨利·卢梭的绘画作品在很大程度上展示出一种童真和原始的力量。而这一幅《狂欢节之夜》，是亨利·卢梭早期的一幅代表作。
这幅油画绘制于1890年左右，透露出一种奇妙的剧场感。很浅的靛蓝色的天空，看起来是早晨四五点钟的颜色。而天际线附近的层层云朵，展示出高纬度地区独有的特点。在密密麻麻的树木中，有一座宛如小亭子一样的木制建筑。两个穿着浅色衣服的人，正挽着胳膊，走在并不平整的小路上。
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男人的步伐似乎还迈着充满律动的步伐，他留着小胡子，眼神里有点迷茫，看得出喝了不少酒。巨大的帽子，宽大的衣服，显示出这是一种具有民族或者节日特点的服装。而男人旁边的女人则要文静得多，她似乎正在对身边这位男人，窃窃地讲着什么。她也是盛装打扮，蓝色与白色的搭配，让人看出，这个女人平时对于生活的打理。
这幅画最动人的地方在于，它通过一个非常常规的场景的绘制，展示出当时最底层人们在生活里的一种片刻轻松。
从文艺复兴之后，绘画开始转向记录老百姓日常的生活，但是这样的生活美感，往往被辛苦打磨掉了。亨利·卢梭的这幅画，被命名为《狂欢节之夜》，说明这是一对平凡的人在长期辛苦的工作和生活之后，出去享受了一夜的快乐。他们带着疲惫但满足的心情，走在回家的路上。
而我们多久没有狂欢了呢？也许深夜里一份二十块钱的夜宵，或炸鸡，或拉面，就是现代社畜的狂欢了。
窗外忙碌的蚂蚁一样的人
不得不承认，亨利·卢梭是我最近三年里十分痴迷的一个画家，所以忍不住想多介绍他的画。为什么会喜欢亨利？不是因为他没那么大的名气（实际上他的名气并不算小，只是跟中国人所知道的那些大师比，他算是没那么有名气），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社畜。身为社畜的的他画出的画，一定有着更多社畜才会明白的情绪。
当然，我也是社畜一名。这是在我看了很多亨利的画之后，忽然之间体会到的。那些特别著名的大师，或者在生前就已经享受到成名所带来的荣华富贵，比如莫奈；或者在死后，无数的人被他们的艺术大胆所震撼。而亨利，很可怜。他的艺术风格没有那么大胆，缺少强烈的冲击力。就仿佛是牡丹花旁边的雏菊。但终究还是有人会喜欢雏菊。
今天的这幅画，乍一看并不知道是哪里，也许是某一个河畔小镇？如果我告诉你，这是巴黎的塞纳河，你会惊讶吗？
这幅画绘制于1909年。当时的亨利·卢梭已经孑然一身，他的妻子克莱门斯去世快十五年，唯一活到成年的儿子也已经离世。曾经陪在他身边的女儿朱莉娅也嫁人了。
仔细观看，你会发现这是一个俯视的视角混着远视的视角绘制的巴黎一角。近处是从二楼左右的高度俯视的河边石头路上行走的法国男人，看起来，这位戴着礼帽的绅士还拎着一个手杖。而远处，这是高大的树木，和教堂的屋顶，以及沿着河建筑的民宅。
应该说，这幅画并不是亨利·卢梭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但是这是亨利具有个人生活色彩的作品。因为这幅画所画的景色，就是亨利站在他自己的办公室窗口，向外看的时候，所看到的景色。
塞纳河表明了他工作的地点，是沿着河的。邮轮则表明了亨利的工作，是塞纳河上轮船的税收官。而空无他人的河畔、远处的住宅和教堂、暗蓝色的天空，是这位人到中年的男人的一种独白心境。
而那个画里的男人，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呢！也许也是你我这样的社畜，站在窗口，看着窗外忙碌的蚂蚁一样的人，心里的共同感受吧！
这是当时亨利能提供的
最好的一套衣服了
这幅画也算不上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我还是想讲一讲，因为在画的背后有一个比较哀伤的故事。
这幅画的作者当然还是亨利·卢梭。从这幅画上能够看得出来作者的技巧并不娴熟，或者说在构图上缺少一定的稳定性。比如说，头部和身体的比例明显是失衡的感觉，是一个大人的身材长了一个小孩子的脸。实际上，这幅画画的就是一个年纪在15岁左右的少女，她的名字叫朱莉娅。
朱莉娅是亨利的女儿。而他为自己的女儿画这幅画的时候，是包含着复杂的心情的，因为自从亨利的妻子克莱门斯去世后，十三岁的女孩子朱莉娅就承担起照顾亨利的责任。亨利不是一个懂生活的男人，因此几乎所有的洗衣做饭都需要朱莉娅来做。亨利对朱莉娅的感情是十分愧疚的。作为这个家庭唯一长大的孩子，朱莉娅生活得很辛苦。
在这幅画上，在朱莉娅被画上了大大的手和脚的背后，是象征着幸福和欢乐的树木与红色的小果子，在她的脚边，还有一支看起来像是玩具，又象征了茱莉亚成长环境的小绵羊。
茱莉亚的头发是看起来十分成人化的金色长卷发，但是又很幼稚地佩戴了一朵红艳艳的花朵。而身上穿的衣服，这是当时亨利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套衣服了。
或许只有社畜，而且一辈子都是社畜的人才会理解这样的感情吧！无奈中混合着心疼与自责。
梵高是个疯子，但是亨利是个傻子
先说点题外话，早上一起床，看到自己的眼镜腿儿像是被刀子切开了一样，整整齐齐地断掉了！我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用各种胶水、502、胶带……粘不好。这是我超级喜欢的一个眼镜，戴了还不到两年，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好像印证着网络上流传的那句话，“成年人的世界里，告别都是无声的。”
我想我是一个念旧的人。很多事情，不是看不明白，而是不愿意放手。很多事情，看起来过去了，其实没过去，就放在心里了。比如亨利·卢梭的这幅画。看起来很可笑吧？这是他的自画像。把自己画得那么大、那么年轻、那么明媚，脸庞红润，表情严肃但透着可爱。站在黄昏的塞纳河旁，背后是刚刚搭建起来的埃菲尔铁塔，是参加博览会的万国旗子，是工作过的地点。天空的云也遮不住太阳，小小的热气球远远地飘浮着，自由自在。还有五六个很小很小的人，站在河边，看着庞大的巨轮。
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亨利的幻想。
亨利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身高还不到170厘米。他不爱说话，加上因为经济大萧条的饥饿、妻子的离世、生了七个孩子最后只活下来一个（就是前面提到的朱莉娅），亨利除了在绘画中能够找到幸福以外，生活完全没有厚待他。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巴黎世界博览会之后，绘制了这样一幅自画像。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代表作之一。和很多画家绘制的自画像，努力去表达自己的人生和思考不同，亨利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在自画像里，表达了自己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于繁华人生的向往，对于他想拥有但是一辈子都没有过的东西的向往。
梵高是个疯子，但是亨利是个傻子。他不知道去隐藏心事、讨好别人。他就是一个傻气的社畜，除了画画，他没有别的办法去表达自己，也没有人能听到他的表达。
有人能听到你的表达吗？你这个小小的社畜啊！
他画了美好，画了危险，
画了疲累，画了梦
这是亨利卢梭最有名的作品。一个黑人女子，在月光下去很远的地方取水。她走了很久，非常疲累。撑着木杆也走不动了，她把自己披在肩上的斗篷铺好，把随身携带、用来解闷的琴放好，把取水的陶罐小心放在一边，她挑了一个石窝，躺了下来，猛地睡着了。
在梦里，她还没有嫁为人妇，还不需要如此的疲累挣扎，也不需要半夜出门汲水，她可以弹琴唱歌，虽然吃的穿的依旧不好，但无忧无虑，不知道生活的痛与滋味。
梦中的女人咧开嘴，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一只独行的雄狮走过来，探过头嗅着。这是一个没有什么肉的女人，浑身都是骨头。这骨头撑着女人在天地间活下去。而对于雄狮来说，女人的梦不重要，肉才重要。
要吃吗？雄狮继续嗅着。似乎闻到梦的香气。甚至，这头雄狮，也只是女人的梦的一部分，还有那看不见的月光。
亨利的色彩在这幅画作中完全变了。这幅画创作于亨利的老年。他已经不再工作，全心画画。此时的他，太知道社畜在生活里经历的什么。所以，他画了美好，画了危险，画了疲累，画了梦。
无力反抗的人，
无奈接受了战争和死亡
亨利·卢梭是一个很少绘制战争题材作品的画家。让人有些奇怪的是，亨利自己参过军、经历过德法战争，经历过经济大萧条、经历了肺结核的席卷，可以说他和十九世纪末期的人一样，经历了太多苦难的日子，却在自己的作品中，努力回避这些，似乎这样就不会回忆或者面对生活里的痛苦了。
我曾经是比较反对这样的。但是做社畜久了，不得不去做没有反抗能力的社畜时，我反而明白，这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让自己活得舒服一些的妥协。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愿意去妥协，因为没有太多的力量去反抗。
在这幅名为《战争还是不和之旅》或者被称为《战争》的作品里，天空飘着火烈的云朵，树木的枝干被斩断，连叶子也几乎没有了。地面上都是尸体，飞来了准备啄食的乌鸦。一匹象征着死亡的黑马腾空而过，上面坐着挥舞剑的战争女神。
亨利竭尽全力地在表达自己对于战争的理解，显然这幅画有些轻飘飘了。这不是因为亨利自身技法的问题，他的风格依旧是一以贯之的稳定和统一。但是在这幅画里，当他以尸体的静态去衬托战争的残酷时，回避了血淋淋的战场，但也没有表达出人们的挣扎。因为，亨利本身就是社畜，所以他以“无奈的接受”的态度，呈现出了整个作品。
无力反抗的人，无奈接受了战争和死亡。
身为社畜，
工作对我们的影响真的太大了
从构图上分析，这两幅画是亨利·卢梭后期的作品。在颜色上明显大胆了许多，构图也表达出宏观的视角。如果用专业画家的水准来分析，这两幅画还是比较幼稚。但从亨利自身的绘画水平变化来看，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
亨利·卢梭并不是专业画家，做了近20年的海关职员，听起来是不是很牛，其实他的工作是收取在塞纳河上航行的轮船的税款。
在他近30岁时，开始画画，因此被封上“星期天画家”的称号。49岁退休后，方才开始全力作画。他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全靠自学，据说早年为了学画，曾经用尺去量模特的尺寸，然后再按照比例缩小画在画面上。
他的画风也被称为“原始主义”、“朴素主义”。他个性坦率、真诚、温和、天真。有评论家说：“他没有发现新大陆，他生来就生活在新大陆”。
我很喜欢这句话，他生活在新大陆。有时候我也会假设，如果我们自己抽离出去，从一个更加宏大的视角，去观察自己的生活，会不会感觉自己很可笑：为了碎银几两，每天慌慌张张。而又是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惆怅。
身为社畜，工作对我们的影响真的太大了。从一百多年前的亨利的画作上，我们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工作带来的压力和干扰，淋漓尽致地体现在画作里。
可这就是亨利，也好像我们一样，生活和工作给了我们压力，也因此给了我们独特的内心。
你一定明白，亨利为什么要坚持
在1910年左右，亨利·卢梭，这位自学成才的收税人，终于有了自己最出名的一系列作品。当时的评论家和记者，喜欢亨利的画的人并不多。虽然后期的评论不像他第一次参加艺术沙龙那样刻薄，但好评也是很少的。所以很多人都惊讶，为什么亨利会坚持画下去。
根据亨利自己的日记，在他第一次参加巴黎的独立沙龙，一共参展三幅画，“有两幅画被人用刀子割开了”，亨利在自己的笔记中这样记录。
他为什么还要坚持？也许这个问题，别人不一定能明白。但是身为社畜的你，一定会明白。比如今天客户逼着你一定要把方案过了，你已经改了三遍，写了超过一万字，客户还是觉得不好。这个时候，你是苦是闹是骂是摔东西，有用吗？没用。你能做的，就是咬牙坚持，熬过去。只要熬过去了，就是伟大胜利。
所以，你一定明白，亨利为什么要坚持画，因为他没得选，这是他唯一的出路，唯一的表达方式。
亨利的这幅画，叫做《梦》。
色彩绚丽，形象纷繁。有豹、有蛇、有鸟，还有人在吹奏笛子一类的乐器，主人公躺在卧榻上，扭头看着这一切。此时的亨利已经可以很好的刻画人物的表情。那个女人在无声地问，“我在哪里？”
早就想好了，用这副《梦》来作为这个月每日书的结尾。
这幅画集合了许多出现在卢梭梦中的天堂场景。画中的神秘女郎全裸侧卧在一张路易·菲利普式的沙发上，卢梭将她命名为Yadwigha，黑色的诱蛇人身影再次出现。这幅神奇的作品呈现给人们一个超凡脱俗、跨越时空界限的美丽世界，这是卢梭梦中与心中的天堂。而这幅画更为有意义的是，这是亨利·卢梭在去世之前绘制的最后一幅作品。
就在这幅画绘制完成的两年前，毕加索为亨利·卢梭举办的的宴会上，阿伯利奈尔献给亨利·卢梭的那首动人长诗，完美地总结画家艺术生命的同时，也是对那个星光熠熠时代的歌唱。
“你还记得吗，卢梭?
那阿兹特克的风景，那芒果与菠萝丛生、猿猴享用瓜果、明君被处死的那片热带雨林。你画下的，是你所见的红霞映照芭蕉的墨西哥。
然而你，勇敢的战士，脱下束腰长袍，只为了一身海关的蓝制服。厄运追赶着你的子孙，你接连失去了妻孩。你却为了画下你的灵魂之子，又与你挚爱的绘画联姻。
我们欢聚在此，共庆你的荣耀。让我们饮下毕加索为你斟满的美酒，高声齐诵：卢梭万岁！
啊，丰饶共和国的光辉画家，你的名字是独立最自豪的旗帜，你的面庞是时代的骄傲。
起立！让我们举起酒杯，让法兰西的欢愉就此重生；驱逐那愁容和沮丧，我为卢梭而干杯，祝他永远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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