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岁的女儿反给我和丈夫上性教育课 ｜三明治
文｜圆川轮
编辑｜万千
01
我们选了早餐的时间简单聊一聊。
她一如既往穿了裙子，今天的裙子带一层俏皮的纱，配的是一件有一点厚度的打底裤，对于早春来说还算温暖。而同样算得上“一如既往”的还有高高的、可以一甩一甩的马尾辫，她总是强调自己很喜欢马尾辫，而不是丸子辫，“我不要小啾啾”发音字正腔圆，态度认真坚定，彷佛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余地。
看着她正在吃鸡蛋，我开启了今天的话题。
“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呢？”
“女生。”她回答得很快，似乎又思考了一下，继续说：“我小时候是个男生，长大了就变成女生了。”
“哦……”我心里充满了疑惑，“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个！那个……”她显得有些急，快速转头过去看了一眼墙上，那里有她初生时的照片。
“没事，你可以慢慢说。”
“我小时候是个男生，长大了就变成女生了。”她甩了甩头发，又看了一眼照片，重复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我有了一个猜测，“你小时候短头发是个男生，长大了头发长了就变成女生了？”
“是的！”她畅快地笑了，然后开心地问：“妈妈，我可以再吃一个鸡蛋吗？”
几天后，她开始热衷问Siri，“给我看一下长头发的男生”、“给我看一下短头发的女生”，然后又强调一遍说：“我喜欢长头发！”
02
作为家中年纪最小的人类，3周岁的喜女士在性知识储备上远远超过了初中时代的爹妈。
一天我提议说想去运动一下，喜女士立马跳起来大喊：“妈妈，运动一定要穿上运动内衣！” 我觉得有点可乐，便兴致勃勃地问为什么呢，然后很快得到了回答。
“不然乳房会动来动去的！”
在一旁的爸爸一下停止了动作，一副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朝着我使眼色，意思似乎是在问“你教的，还是她从哪里学来的”。
不等我把眼色使回去，喜女士又大声发表言论：“我的nie nie还没有发育！”那是有一点遗憾又带着点急切的语气。
她从降临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天，就与母亲的乳房开始了密切的接触，在我还手足无措的时候，她似乎天然就知道该如何与其相处。而一岁多的离乳期伴随着封面画着一对乳房的绘本《再见，妈妈的奶》，她慢慢发现和探索自我的能量，也模糊感知到了和TA人既分开又在一起是怎么一回事。
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避讳自己在换衣服时有她在场，而这是她每天都希望报名参加的环节。除了关于穿着给出方案——比如“妈妈，今天和我一样穿裙子好不好？”，我时而采纳，时而拒绝，而她不厌其烦每天给出一样的建议——之外，她会在看到乳房时，眼睛牢牢锁住这个身体部位，对同为女生，但还是和自己不一样的存在充满了好奇。
而现在，她会从澡盆里起身后，拿小手掌遮住自己的nie nie，严肃说：“不要看”。
03
我坐在儿童书店的小书架背后，为喜女士读绘本读得口干舌燥，她起身又拿了一本，我再三确认这是不是最后一本了，她迟疑地作出保证。
喜女士挑了一本关于“我们的身体”的绘本，从羊水一路到五官骨骼心肺，生殖器当然也在其中。
“女生的性器官叫什么呀？”
“阴——道！”
“那男生的性器官叫什么呢？”
“阴……阴……我忘记了。”
“阴茎。”
“阴茎！”
随后在回家路上，喜女士一路都在复习巩固这个知识点，只是对象换成了爸爸。
“爸爸，你知道男生的那里叫什么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一下子就get了她话中的“那里”是什么意思，顾及着在公众场合，小声回答说：“阴茎。”
“对，是阴茎！”喜女士用清晰且洪亮的声音毫不吝啬地赞许爸爸的正确回答。
爸爸一颗羞涩的心，已经因为上一次上洗手间时被喜女士闯入，且全程注视的经历给锻炼出来了。
晚上洗澡时，她的性教育课堂又开始授课了。
“这里不可以让别人碰，只有妈妈可以。”
我想了想，先肯定她的性安全意识，接着又说：“身体是你自己的，这是你的隐私。如果你哪天不喜欢妈妈碰，到时候也可以拒绝。”
她没有回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又想了想，“如果爸爸妈妈在上厕所，这也是一个隐私的空间，如果你想进来，应该怎么办？”
“先敲门。”
“嗯，这是一个好主意。”
当你叫出TA的名字来，你就拥有了直面TA的力量。这里的TA除了伏地魔，还有性器官。
04
喜女士是蓝色控，她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蓝色，要是说得更具体一点，是深蓝色。因为喜欢蓝色，所以喜欢蓝莓；因为喜欢蓝色，所以喜欢花木兰；因为喜欢蓝色，所以但凡有的选，答案都毫无疑问。
突然有一天她从幼儿园回来，说自己最喜欢红色，因为女孩子是红色的。
我心想：性别刻板印象的社会规训终于来了！且看我如何应战！
然而，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喜女士对蓝色那发自心底的爱已经战胜了一切，一觉醒来她似乎已经忘了有这么一回事，这页就无声无息地掀过去了。
相类似的情况还有之前提到过的“女孩子是长头发的，男孩子是短头发的”，以及“女孩子穿裙子，男孩子穿裤子”等等。或许她现在这个年龄已经到了通过做一些简单的分类来认识这个世界，为自己带来安全感的阶段。我不知道贸然“破坏”她的分类究竟是好是坏，但不论最喜欢蓝色，还是最喜欢长发马尾辫，那都是孩子在跳出性别的限制，看到更多可能性后，遵从自己当前的意愿作出的选择，一声一声告诉世界，自己是谁。
在外面玩耍时，哪怕已经非常想上厕所了，喜女士还是会在厕所门口停留一下，查看标志确认自己上的一定是女厕所。
在上海，厕所的分类最常见的当然还是男女的分类，在不同的场所，也会有轮椅人士使用具有无障碍设施的厕所、婴儿使用的带有母婴室功能的厕所，以及家庭使用的带有大小马桶的厕所。
我们首选的是家庭厕所，除了小马桶更适用之外，还因为在喜女士眼中“大人坐大马桶，小孩子坐小马桶”是天经地义的，毕竟在她越来越觉察到性别上的不同之前，大人和小孩的区别才是更被直接认知的。
当然更重要的理由是，亲子共同如厕真是解放双亲啊，我们不用挤在有限的空间里通过“推箱子”布局出合适的站位来分别完成两个人上厕所的动作，同时也避免了父亲带女孩儿去男厕所的尴尬，或者在女厕所碰上男孩儿时的无奈。
通常需要爸爸单独带喜女士时，爸爸都会简单粗暴地选择留在家里不出门，因为“我没法儿带她上厕所”，而现在多了一些选择。
第二顺位当然就是女厕所啦，毫无疑问在这个选择下，带孩子上厕所全都是妈妈的责任。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关于厕所标志的议题了，最常见是粉色的穿裙子的人物标志和蓝色的不穿裙子的人物标志，还有正三角与倒三角、高跟鞋与烟斗、红色的字母F与蓝色的字母M等等。
厕所的标志具有强烈功能性的分类和区别当然无可厚非，但也是这样一点一滴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形塑了孩子的观念。这也不是什么可怕且邪恶的事情，毕竟孩子们会慢慢拥有独立的批判思考能力，可我也忍不住幻想，一个性别友好的设计会带给TA们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最末的选择是男厕所，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一个选择，场景都不难想象：女厕所门外大排长龙，而喜女士已经双脚交叉站立忍无可忍，被爸爸抱起一个健步就冲进了男厕所。
我的女孩儿，对不起，你的原则在碰上我们要在公共场合处理尿裤子大型灾难现场这件事上，需要退让一下，我也时常苦恼于公共场所男女厕所不合理的比例配置，甚至羡慕你此刻拥有的天然优势，希望在你长大时有更聪明的方案来解决这个问题，当然希望到时候这个方案里也别忘了性别为X的人士。
05
在朋友圈里看到一位朋友和她上小学的女儿的对话，关于女性使用的避孕套，其中提到了一本绘本《小威向前冲》，讲述了精子如何和卵子孕育出小生命。我因为充分体验到了使用绘本进行家庭性教育的好处，便兴冲冲地在多抓鱼上下单了一本二手。
在绘本抵达的那一天，我请喜女士一起来拆，并把当晚的睡前绘本直接换成了它。喜女士认真地听了一遍，紧接着就要求再讲一遍，而我发现更能抓住她注意力的是“其TA精子都是蓝色的，小威是绿色的！”，以及“小宝宝在妈妈的肚子里！”
我心里有点着急，拜托，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重点是什么呢？
我冷静下来，发现重点其实在于：我自认对于孩子性教育的重视，希望喜女士不用像我们这一代大多数人一样在各种迷思中对“性”难以启齿，错失了建立正向的性与性别观念的机会，我恨不得在她3岁之时就扭转一切，但实际上，每一个孩子的认知自有其发展的规律。
她非常欢喜于自己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问她还记不记得在妈妈肚子里的日子，她点点头，坚定地说：“记得！”
“是黑黑的，还是亮亮的？“
“亮亮的。”
“是安静的，还是有很多声音吵吵的？”
“安静的。”
“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妈妈的肚子里有个游泳池，我在里面游泳。”
……
在以上这些想象之外，她从来没问过更多关于“我从哪里来”的问题。
孩子，你慢慢来。
妈妈，我也慢慢来。
后记
虽然带着疑惑，我第一反应还是选择了“对女孩儿的性教育”这个话题。比起回想自己在年少时代所接受的性教育，其实经历也好，感受和感想也好，和同一代人都大同小异。而我自己觉得，在成为母亲的前后这段时间，我才开始接受真正的性教育，不管是因为个体身份的变化，还是因为这几年整个社会环境的影响。
因此，借着家有女孩儿初长成，我重新开始学习，而其中一部分的学习，就是我的女孩儿带给我的，那些人类天然的好奇与探索，那些来自社会的影响与对其的回应。
我希望我们家的性教育，视孩子为一个完整且独立的生命，而不是成人的附属品，认真对待她的提问、想法和决定，彼此是一个既独立又在一起的状态。
我希望我们家的性教育，教育者的角色是流动的，孩子同样是主导者，切切实实地影响着彼此的生命。
我希望我们家的性教育，不是被单独拎出来的，而是和具体生活融为一体，浸润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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