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小时辗转三个国家机场,仿佛穿越了几个平行世界 | 童言专栏
文 | 童言
2021年6月3号,我们一家搬离新加坡。
这个日期我们半年前已经确定,但鉴于我从来是最后一刻才开始收拾的人,只要一日未到,我依然继续按部就班。过去半年,新加坡的日常也允许我按部就班,疫情控制得很好,还一度登上彭博新闻全球抗疫排行榜第一位。除了眼见的口罩和遥遥无期的出国假期,生活基本已经回到疫情前的样子,甚至开始为后疫情时代畅想。
可就在出发前一个月,新加坡疫情出现反弹,社区传播轮番出现,其中最大的感染群之一,就来自樟宜飞机场。那时的我开始隐隐担心,问了一个朋友,是否需要准备防护眼罩或传闻中的PPE。朋友全家去年顶着疫情高峰从法国搬来新加坡,经验丰富。“不用,“她说,“不过当时我们已经得过病毒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准备防护眼罩,临走前的忙碌冲淡了我的担忧。再说,在新加坡这座小岛上困了18个月,就算病例比之前增多了一些,我也感觉到安全,就像在动物园里呆久了的黑熊,已经失去了战斗的欲望。
但这种战斗欲望却在去机场的路上意外复燃了。当时是晚上八点多,车外下着磅礴大雨,孩子们坐在车上哭得叽里呱啦,说舍不得他们的朋友。我也想哭,可我哭不出来,脑袋里负责情绪的部分仿佛被某种东西拦截了。
那一刻,我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离开了。我伤感,但是我更害怕,因为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我,即将要刺破保鲜膜,离开舒服松软的巢穴。我从来没与病毒面对面,就算我每天都在阅读关于病毒的新闻。就在我踏出车门那一刻,我感觉这个在全球肆虐了一年多,夺走千万人生命的病毒,也许就在我的指尖。我检查了一遍临走前新添置的防护措施:消毒湿巾,消毒液,在原本的口罩上再添加一层医用口罩。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我抱了抱还在擦眼泪的孩子们,“接下来的18个小时,还有一场漫长的战斗等着我们。”
我给他们重复了重要事项,叮嘱一定要洗手,不能到处乱碰乱摸。然后,我一手推着行李车,一手拿出照相机,仿佛一个战地记者,大步迈进看不见的硝烟战火。
出发厅大门,比我想象的松懈和简单,连体温都不用测量。两位工作人员的作用大概只是拦下无关人士,确保持票乘客进入。想起平日在新加坡市内走近商场餐厅前,除了体温计还要用App登记tracetogether防疫追踪,个人信息即时联网上传至卫生部门。
走在机场,最大的感受是寂静。记忆中人来人往的喧闹像收音机被按下停止键。空间还是那么广阔,本来用于加快值机速度、疏散人流量的机器,现在都成了摆设。值机人员倒还挺放松,除了口罩之外,只是穿制服。我在机场里扫了好几圈,终于发现了一位穿着PPE的工作人员。
因为太安静了,每一次脚步或轮子踏上大理石地板,声音都回荡在空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樟宜机场,工作人员比乘客还多。无需忙碌,他们走得很悠闲。
过了海关走进候机厅,机场或许为了省电,灯关了,许多商店门也紧闭着。我还记得认识的一位参与设计樟宜机场的朋友,他说机场专门铺了地毯,就希望乘客走慢点,停下来多购物。而此时,莫说购物,人影都少见。
在走去登机口的路上,我遇到了好几次这样的队伍。转机乘客一个个排好队,前后由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护送”,从一个登机口走至另一个登机口。前阵子机场发现病例感染群之后,有关部门决定将机场划分区域,接待来自南亚或印度乘客的到达厅为高风险区。从新加坡出发风险其实很小,但为了不让乘客随意走动,只能采取这样严厉的措施。
走到这里我才发现,往日的登机口已经不再具备意义,取而代之的是这些竖起的登机信息。而且,早到的乘客不允许提前进入登机口。这些工作人员的装备让我错觉自己身在医院。我举起相机拍下照片,工作人员过来,说这里禁止拍照,还让我把照片删掉。我问为什么不可以,工作人员说不出所以然来,我也就蒙混过关,保留下照片。
还未轮到登记的乘客们,散落在小食店附近。本来市区内已禁止堂食,机场大概谅解乘客,保留了一些供饮食的座椅。但大家都吃得很安静,都不敢大声说话。还有乘客在角落的椅子凳子上休息。记忆中凌晨时分的樟宜机场,比此情此景活力多了。
终于在登机前一小时过了安检,来到登机口。这个时候坐飞机的唯一好处,上座率极低,一眼数尽一同登机的乘客有多少,就算大家走动谈话,行李箱磕磕碰碰,声音都抵不过空旷,迅速被安静吸收掉。只有这个小男孩,一直和他弟弟跑来跑去。小朋友喧闹的快乐,仿佛是异常里唯一的正常。
在飞机上,一位好心的空少提醒我,欧洲人现在不怎么戴口罩了。一下飞机,机场摆渡大巴上赫然写着“请带好口罩”的字样。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特别亲切,新加坡与丹麦,本来没有关联的两个国家,现在因为戴口罩,突然多出一种共同语言。
尽管出发前航班已经要求我们做了鼻拭子测试,到达后,哥本哈根机场又要求我们再做一次,说只要入境丹麦,都必须出示核酸阴性结果。测试倒很快,15分钟出结果,等拿到阴性通知书,才有资格过海关。
我们需要在机场等候三小时后转机。尽管口罩还是常态,但总体感觉比新加坡轻松得多,也没有看到穿着PPE或医用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我竟然还听到了音乐,这才想起怪不得樟宜机场寂静得吓人,原来那儿的音响,只留下广播信息的功能。
我给住在哥本哈根的朋友打了电话,她正在上班路上。哥本哈根经过前后几次封城后,市内生活已趋于正常,朋友甚至还接待了来自奥地利的访客。现在,只要提供出发前48小时的核酸结果,或者出示欧盟疫苗证书,就可以放心进入丹麦旅行。尽管如此,机场温度感觉还没回暖,靠游客支撑的例如纪念品店,奢侈品店,依然关闭,客服中心屏幕也显示着“close”。
餐饮类商铺还开着,并添置了一些防御措施,即在柜台立起了透明玻璃,服务员只在玻璃后面工作,顾客自取食物。堂食可以,但要提供最新的核酸测试阴性结果,或者疫苗证明。倘若你在过去7天到180天得过病毒,也可以此作通行证,大摇大摆在餐厅里享用食物。
一到达斯德哥尔摩首都机场,我就找到了这块要求核酸测试的牌子。但仔细一看,对象只包括首都斯德哥尔摩以及周边人民,大概因为病例大多来源于此。在等待行李的空隙,我听到广播提醒乘客注意保持距离,并建议到达乘客居家隔离。注意,是建议,并非强制,就算政府专门应对天灾人祸的信息网站上,同样也只用“建议”二字。
在一片蓝色无纺布中,我开始看到了几张裸露的面孔,这让我十分不自在,毕竟长久在新加坡居住,口罩地位俨然与衣裤鞋袜同等,我无法想象出门不戴口罩的情景。而最令我吃惊的是,机场工作人员几乎没有一个戴口罩的。
出了到达厅,迎面走来的人们都没有带口罩,有的更迫不及待地把口罩丢进垃圾桶,瑞典仿佛成了“避口罩天堂”。据在这里居住的朋友说,瑞典政府觉得,既然已经要求公民保持距离与勤洗手,就应该相信他们会严格遵守,再要求戴口罩便多此一举。
走出机场,瑞典迎来一年中最美好的盛夏。我清晰看到每一个人的面孔,快乐,放松,仿佛病毒从不曾来访过。我从防疫最严厉的国家之一新加坡出发,经过逐渐开放的丹麦,最后到达几乎放飞的瑞典,18小时的旅程,像穿越了三个平行宇宙,留下的疑惑比时差更让我晕眩:我与病毒擦身而过了吗?为什么三地对待病毒的态度有着天渊之别?严格隔离与放手共存,两者终会在中间相遇吗?
我无法回答,但口罩和消毒液,我想,还是再保留一段时间为好。
作者
童言
三明治专栏作家、签约作者,著有个人作品集《我的生活,我的故事》,曾参与出版《破茧001:你未曾体会过的人生》、《我们与我们的城市》等书籍。全职妈妈,目前居于宜家小镇,育有一双儿女。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外交专业,瑞典Uppsala University和平与冲突研究硕士。曾在瑞典、埃及、拉脱维亚、英国、日本、新加坡不同国家的很多城市游走,供职于宜家、拉脱维亚大使馆等机构。
主要作品:《我的流浪人生,从瑞典开始》《瑞典养护院里的阿尔兹海默症老人》《确诊阿尔兹海默症的第八年,婆婆 Vera 搬进了老年公寓》《和阿尔兹海默症斗争的Vera,以及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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