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高190的高中男生告诉我,他挺想拥有女生的身体
在6月每日书彩虹班里,苏苏写下了一些关于“出柜”的故事。她所指的的“出柜”不仅限于LGBTQ群体,更是在于勇敢面对自己,勇敢做跟别人不一样的人。苏苏分享了与学生发哥相处的片段,这是一个有着长长的头发、温柔的大男生,因为一次近距离接触,他坦露了内心的想法,于是有了这场真实而可爱的对话。
文 | 苏苏
编辑 | 二维酱
出柜不仅仅是LGBTQ朋友需要面临的困境,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那么一两个出柜的困境。
我一直在生活中向我的同志朋友们学习面对自我、面对生活、勇敢出柜的勇气,他们对自己的探索和坦诚让我明白:我这个个体和别人不一样,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是一件需要展现出来的事情。我很珍惜这些“出柜”时刻,即使不是眼神坚定地珍重宣布,哪怕只是一种念念叨叨的自我剖白,我都会认真记得。它们是一种人和人坦诚连接的时刻,一种思考过后的决心。
在25岁这年,我认识了18岁的发哥。我尤记得北京6月的阳光照进那个小房间,他把他自己的一个关于自我的感受交给我。我想:我要把这个时刻记录下来,为他庆祝。
发哥有一头长发
发哥是我的一个学生,190的大高个儿,地道的北京人,一口京腔。发哥这个绰号得名于他留了两年的黑长发,披到肩膀。我们机构里的任何一个老师、同学都摸过发哥的头发,很大一部分人给发哥编过头发。发哥有一盒彩色的头绳,一把梳子,一个盘卡,放在自己的书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
有一天一个同事走过来,轻轻抓起发哥的头发,说“我给你扎个低马尾,有样式的。”发哥就温顺地依次摘下自己的眼镜,耳机,盘卡。同事边梳头边说着:“发哥头发好软啊。头发软的人,温柔。”发哥说:“啥?”同事:“老一辈的人都这么说。”
发哥确实很温柔,做事情总是躲在角落,悄悄把事情给别人做好。离开教室的时候会把椅子重新摆好;遇到同学在教室里考试的时候会默默在教室外写上一个“保持安静”的牌子;拿到好吃的外卖会主动喂大家一口……
于是同事问,“发哥,你为啥这么温柔,哪来这么好脾气啊。”发哥说,“不是,别人杠的时候我也怂,所以就不发脾气了。”
人人跟发哥都相处得很和睦,关系远点的顶多是不熟不怎么说话,关系近点的总喜欢跟发哥开玩笑找他聊天。但其实发哥是一个很内向的学生,平时喜欢一个人呆着,坐在我们机构的某个小角落,带着耳机,捣鼓iPhone上自带的音乐合成软件garage,或者是下两盘国际象棋,又或者是看B站的游戏视频。
发哥跟我关系不错,是因为我会跟着他最喜欢的funk音乐一起摇摆,于是久而久之,他经常会给我发一些好玩的动感的funk音乐。我有空的时候也经常会去找他,其实什么也不会说,就是坐在他旁边,偶尔闲聊一两句。第二个原因,可能就是我会讲一些社科的东西,发哥很喜欢这样的话题,虽然他不太懂,但是我开始讲的时候,他经常会评论我一句“社起来了啊朋友们”。
我告诉他我从机构离职了,他丝毫没有不开心,反而来开我的玩笑说,“赶紧走,离职了你就是老板的爹。”
帮我收拾行李的
“小甜甜”
就是这样久而久之,我把发哥当成好朋友,也当作自己家里的晚辈,时常关注他——其实我比他也没大几岁,在一些方面,似乎还并不如他。比如收拾行李打包。
从北京过渡到上海,要收拾在北京待了一年的行李,让我每天都非常焦虑。也许是这种焦虑没有收住,我让它肆意蔓延到了发哥那里。又是如往常一样,我坐在发哥的旁边,跟他说“我的东西怎么收啊,头真的好大,我哭了,哭死我了。”
发哥跟热心的朝阳大妈似的,主动问,“你多少儿东西啊,我跟你说,你就是得找一天,一口气不准歇,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知道吗?”面对行前搬家的焦虑,这些安慰完全是不管用的。我坐在他旁边,念经一样说“烦啊烦啊烦啊烦啊。”
发哥抿了两下嘴,像看着自家调皮孩子一样,“你这不行啊,你这样吧,我去你家,我帮你打包收拾行李,明早7点,7点一直干,一口气干完。”我愣住了,历来搬家,谁都不喜欢那种落荒而逃的氛围,也习惯了在搬家前的晚上胡乱收拾打扫。这一次,竟然有一个小甜甜愿意来帮助我,而这小甜甜,还是一个比我小了7岁的高中生!最后在他的镇静剂下,我跟他约定好了8点开始,一口气干完。
啊!收东西是多么痛的领悟。我跟发哥站在一堆散乱着的劳什子里,分不清垃圾或者宝贝,不过按发哥的话来说,“干就完事儿了,一会这些all gone。”我们索性放起放克音乐,边扭边干活,干着干着,聊起了天。两个人滴着大汗,疲惫又快乐,见过了彼此的狼狈和我私人空间里的状态。
对话随着这些散乱在地上的物件一样任意铺开。
发哥头一次打开心扉,跟我说起他小时候和父母搬家的故事,“我初中搬完家就转学了,转到傻逼国际学校去了。”“丰台,城南的破地儿。这么跟你说啊,北京东有东城,西有西城,北边儿是海淀朝阳,南边儿呢,南边儿你知道咋了吗?”我就像说相声一般捧哏儿,“怎么了呢?”“就我们村儿里,丰台!”我和他一起对视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在国际学校里的学生,家世、头脑精明、成绩优异抑或是光彩夺目太过容易,甚至是高中学生之间相互攀比的重要的资本。同事之间提到一些学生,自然而然都会提及他们身上某个“国际学校学生”的标签:“哦就是家里有**地产的那个”,“哦哦哦是不是就是很漂亮的那个”,或者是“哇ta成绩特别好的呀!”但是提到发哥,大家都会说“哈哈哈就是头发长长的那个男生”,或者“啊就是那个很可爱的男生啊”。
发哥是国际学校里的少数——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脱去标签的人,一个不被被成绩和家世定义的学生,他身上流淌着的是那种善良和真诚。他就在你面前把自己展开来,用喜剧艺人脱口秀似的口吻自嘲自己的家庭和经历。
“其实我挺想
拥有女生的身体的”
我们一边收着,他一边放音乐。他的歌单里很多Dua Lipa的歌,我出于本能地问了他一句“发哥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呀?”发哥毫不犹豫地给了我答案,“男的女的都有吧,女的多一点,男的少一点。”我很惊讶这个答案给得这么自然,看到他对这个话题并不介意,我便接着追问“那就是双咯?”他很认真地解释,“我也不知道啊,得到时候再看吧。”
“行,这是过往的经验总结出来的吗?”我燃起了对这个19岁小朋友的八卦之魂。发哥说,“嗯……咋说呢,男的20%,女的80%,我现在是这么觉得的吧。还没有遇见呢。”听上去是害羞了,躲过了这个话题。
我们又闭嘴扎扎实实干了一会活儿,东西是清理完了,现在我们得把所有的衣服都打包压缩起来。我整理着很多的衣服,觉得自己怎么这么麻烦,裙子、裤子、鞋子、彩色的、黑白的、运动鞋、高跟鞋、平底皮鞋,但是穿衣又必须要满足自己在不同场合的一些心情,所以,这是必要的!而且我的衣柜已经是比较简单的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发哥压缩着一大袋衣服,缓缓地告诉我,“其实我挺想拥有女生的身体的。”
这一句坦白来得太过于突兀,我一时愣住。反应了一下,“是一直就渴望成为女生吗?”
“我我我我知道其实女生拥有很多的麻烦,但是有时候就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能是个女生就好了。”
“那就是跨性别咯?”
“不不不,我也没有考虑做手术的。”
“啊,跨性别是心理认同,其实不是所有跨性别都会做手术。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认同。“
身高190的发哥注视了我两秒,抿了抿嘴,微微张开嘴,又闭上。然后慢慢地说,“比起灰色地带,我还是更喜欢呆在黑白地带,就是要么是黑,要么是白吧。现在这个身体,也挺好的。”
我嘴边挂着很多话,但是脑子里闪过了这句话背后意味着的事情——他的家庭、成长经历、教育背景,这些我都不了解。劝人勇敢的话似乎变成了没有用的鸡汤,我把话收回来了,说了句“嗯,也挺好的。”我们继续干活。
我看着蹲在地上的发哥,想起了他平日里总是穿一身黑。夏天的时候,他每天都会穿一样的黑色短袖,当天星期几,上面就印着对应的数字;冬天的时候他就穿着纯黑的套头衫,没有什么样式。认识发哥一年,从来都只看见他是这身打扮,把自己套在宽大的黑衣服里,似乎是追寻着某种特殊的安全感。我又看向了发哥那天的头发,为了方便干活,他把头发扎了起来,用的是一个粉红色的发圈,上面还扎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那天朝东的房间里,阳光把我地上的东西铺满。我把这个珍贵的瞬间留在北京的小房间。
本文来自每日书6月彩虹班。一个个鲜活的侧面汇聚成缤纷多彩的图谱,可以看到每个个体的复杂性,看到性别、性向的流动、模糊与多元。这些故事、这些人生就鲜活地存在于我们周围,需要更多的出口、空间,去承载,讲述它们,让更多人看见,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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