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西兰做幼教，是开心的工作吗？ | 三明治
作者 ｜ 嘎嘎
编辑 ｜ 1717
在踏入幼教行业前，我对小孩子没有一点好感。
小孩子每天就知道瞎玩瞎闹，动不动就哭，生活不能自理什么都要人帮忙，一个不顺心就赖在地上撒泼打滚。但后来为了留在新西兰必须选一个专业留学，备选项是幼教、世界语言和葡萄酒，权衡利弊后，我最后还是选择了最切实际的幼教专业。
刚开始进幼儿园实习时我很不适应，每天身边都是各种尖叫和哭闹，从早到晚各种意外状况要解决。那几周每次从幼儿园回来都很不开心，压力巨大，闭上眼睛都是小朋友大叫我名字的声音。
这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情况在三个多月后慢慢改善了，我渐渐享受起和小朋友打交道的过程。和小朋友聊天时常常被他们逗得哈哈大笑，玩妖怪游戏时感觉自己就是个孩子王。当心情不好的小朋友跑到我跟前说“我想跟你抱抱”时，当我和一个正在神游的小朋友对视上她突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时，当搂着好几个小朋友一起读一本故事书时……我逐渐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被依赖被信任的感觉。
虽然这份工作也有无数崩溃和辛苦的时候，但人生在世哪有简单的选择呢？只能尽量去享受美好的瞬间吧。
给小朋友们做脸绘，小朋友都很开心排队想做第二次
“消防车”兄弟
我小时候玩过一种会发出哇哇大哭声音的娃娃，感应器过分灵敏。把它从地上拿起来时“哇哇哇”，放在床上时会“哇哇哇”，经过时不小心碰到它的胳膊腿也会“哇哇哇”。而且一旦哭起来就没法人为停止，只能等它哭完这一波。
幼儿园里有个小朋友阿娃，日常就跟这个娃娃差不多。因为还不太会说话，只会偶尔地蹦出几个英文单词，他表达情绪的唯一方式就是站在原地眼泪鼻涕齐下，哭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幼儿园几乎每一件事都让他伤心。早上妈妈送他来的时候不让他开门（哭），他想要他哥手里的玩具他哥不给（哭），给他脱卫衣的时候头卡在领口了（哭），老师拉他去换尿布（哭），老师说他该去睡午觉了（嚎啕大哭），小组时间到了老师让他把手机的玩具拿走（哭）……
一天中的更多时候，我们甚至都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他警笛声一般的嚎哭再一次响起，走过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是咧着嘴闭着眼睛哭得脸上一片狼藉。幼儿园的老师们给他起了个外号，“消防车”。
阿娃的哥哥小史也在我们班上。午饭时间我督促每个小朋友去洗手吃饭，催到小史时他说：“但是我不饿。”我说：“现在是午饭时间呀，你所有的朋友们都坐在桌边吃饭呢，就算你不饿，先去洗个手和他们一起坐下吧。”
他摇摇头，重复道：“我不饿。”
我又劝了几句，他还是不动，我没了耐心：“行吧，这是你的选择。”说完我就坐在桌边看别的小朋友吃饭。
他看我不理会他了，走到我旁边说：“我想看书。”我当时正帮另一个小朋友剥橘子，没有理他。他又说了一遍：“我想看书。”我转头看着他：“小史，现在是午饭时间，我要坐在这看着大家吃饭，没办法读书给你听。”
“我要看书。”
“现在是午饭时间，不是读书时间，我不会去给你读书的。”
“我要看书。”
我索性转过去去不再理他，他重复好几遍后见我没有反应，嘴一瘪，大哭起来。过了一会，一个坐在我旁边的小朋友跟我说：“小史在哭。小史为什么不去吃午饭啊？”
“我不知道，他自己选的。”我耸耸肩，“不过我要去看看他饭盒里都有啥，也许有我爱吃的，正好我现在饿了。”说着我就起身坐到了小史的饭盒前。旁边的小朋友都笑了：“你不能吃，那是小史的午饭！”
“反正他也不吃，我可不想浪费食物。”说完我打开他的饭盒瞥了一眼，然后立马关上，装出一副震惊的表情，“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小朋友们都好奇地看过来：“是什么呀是什么呀？”
这时候小史也不哭了，愣愣地看向这边。
我又小心翼翼地打开饭盒瞟了一眼，然后迅速关上，表情更加惊讶：“什么？居然还有我最爱吃的食物！”“什么呀什么呀？”邻桌的小朋友恨不得拉长脖子把头伸过来看，小史的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
“那就是……”我缓缓打开小史的饭盒，像哆啦A梦拿法宝一样举起一根香蕉，“香蕉！”
“哇塞！”小朋友们极其捧场地惊呼，“是香蕉啊！”
“我的饭盒里也有香蕉！”
“我也有我也有！”
我慢动作剥开香蕉皮：“既然没人要吃这根美味的大香蕉，那我就不客气啦！”
“不行！”
“你不能吃，那是小史的！”
在小朋友们的一片笑声中，小史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走过来要拿我手上的香蕉。我把香蕉拿远，问道：“你想吃午饭了吗？”他点点头，我说：“先去洗手。”
于是他乖乖回到洗手间洗了手，然后坐下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香蕉。
“妈妈永远都不会来幼儿园接我了”
幼儿园有一对俄国姐妹，姐姐一一，妹妹二二。最近姐妹俩的父母给一一报了一个艺术班，下午2点上课。今天下午1点半她俩的妈妈来幼儿园接一一去上课，二二却还要留在幼儿园等到3点半妈妈再来接。
妈妈来大班接一一时我在小班帮忙，没看到事情经过，只是突然听到大班传来穿透房顶的尖叫和哭闹声。走到门边一看，二二扒在门上疯狂摇门，两三个老师围着她劝。过了一会她冲到了外面，又是砸玩具又是在地上撒泼打滚，老师们赶紧疏散围着看热闹的其他小朋友，唯恐他们被二二误伤。
等我帮完小班的忙回到大班时，二二已经回到了教室，但还是边哭边喊着要妈妈。我想起昨天她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冰玩得很开心，于是问她要不要继续化冰救小恐龙。她一开始完全没理我，光顾着嗷嗷大哭，直到我从厨房里拿出昨天冻好的里面有小恐龙的冰块，她才止住了哭走过来要拿冰块。
二二把一撮盐洒在冰块上。聚精会神玩得好好的，她突然自言自语道：“妈妈不来接我了，妈妈永远都不会来幼儿园接我了。”说这话这时候她也没哭，甚至头也没抬地继续玩冰块，就好像在陈述一个并不重要的既定事实一般。
幼儿园里一天到晚除了帮小朋友换尿布、上厕所、换衣服、解决冲突、打扫卫生……最常面对的就是小朋友的情绪问题。刚入职时我不了解园里的小朋友，对每个发脾气的小孩都试图讲道理，呆了一两个月后发现除了极少数几个年纪大的，大部分小孩情绪上来完全听不进你说的任何话。在小朋友发脾气时讲道理，就像在沸腾的水壶边扇扇子试图让水变凉，不仅白费口舌，有时还会火上浇油。
那些年纪较小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小孩哭闹时，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他们一个拥抱。年纪大的小孩闹脾气，如果我劝了没有用，一般就随他们去了。很多时候小孩撒泼打滚是为了引起大人注意，当闹了半天发现没人理他，再一看，咦，好像他们在玩什么很有意思，注意力就转移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小朋友发脾气都是为了引起注意，但当你怎么劝都劝不动时，除了给他们点安静的空间，也确实没有太多能做的了。
新西兰很看重小朋友们的free play，
图为小朋友们自己在家庭角落玩过家家
成长的味道
新西兰教育局对幼儿园的教室学生配比有规定，理论上2岁以下的婴幼儿和老师的配比是5:1，2岁以上是8:1。也就是说如果教室里有9个小朋友，那必须有至少两位老师同时在教室里呆着。而且为了杜绝儿童性侵的情况，不能出现一个老师和一个孩子独处一室的情况，所以每天下午必须要留两位老师关门。
不过这个师生配比只是理论规定，实际工作中常常出现人手不够的情况。前段时间我们园爆发新冠，一半以上的老师都感染了，有几个星期更是只有两位老师能上班。如果那两位老师里有人请病假不能上班，幼儿园估计就要关门了。
我们园目前只有6个老师，2个负责小班，4个负责大班，有时小班忙不过来也会叫大班老师去帮忙。这时候大班就只剩一个室内老师一个户外老师和一个care（管尿布和睡觉）。
午饭结束后，负责care的老师要追在每个需要厕所训练或者穿着尿布的小朋友后面问：“你要去厕所吗？”或者“我可以看下你的尿布吗？”这是我最讨厌的一个工作，因为好几个小孩会很抗拒。为了鼓励他们去厕所，老师们有时要绞尽脑汁让这件事变得有趣点。有时我会说“我数到十，看看你和某某谁更快到厕所。”有时会套一个手指玩偶假装是玩偶在要求他们去厕所。但大部分时候需要跟小朋友展开激烈的赛跑，最后一把抓住他们才能进行谈判。
大班有个4岁的小女孩叫玛雅，之前一直穿尿布，虽然老师们都是尽量鼓励她用厕所，但她本人很抗拒。每次老师去问她：“玛雅，你要上厕所吗？”话说到一半她就会迅速跑掉，必须要人追在后面把她拉去厕所才行。
最令人头疼的是她有时在尿布上大号了也不会和老师说。之前好几次我帮她脱尿布时，手指直接伸进她新鲜出炉的大便里，真是欲哭无泪，还要手忙脚乱地迅速换好尿布，然后清理地板，给厕所消毒，最后恨不得洗手洗到蜕皮都还觉得余味不散。
这种意外发生了几次之后，我终于长了心眼。之后每次带玛雅去厕所前都一定要小心翼翼地拉开她的裤子看看有没有粑粑。问她也没有用，她不会回答的。
有一次上午茶时间，我们正看着小朋友们洗手，突然闻到一股粑粑味。本来以为是哪个2岁的小朋友，凑近闻了一圈屁股，才发现是玛雅的粑粑溢出了裤子，她一路走一路掉，还沾到了椅子上。我们几个老师都无语了，赶紧一个人拉着她去换裤子，一个把弄脏的地方围起来不让小朋友经过，一个迅速去拿消毒水和纸巾清理现场。
这样的玛雅，这周二她爸爸送她来时告诉我们，她从今天开始不穿尿布只穿内裤了，还特意告诉我们包里带了很多条备用的内裤和裤子。当然我心里真是晴天霹雳，但脸上还是露出激动的表情，“开心”地和赖在地上装小猫的玛雅击掌：“哇！玛雅！你穿内裤了！！太棒啦你终于是大孩子啦！”
第二天我劝玛雅去厕所时倒挺顺利的。她一开始还习惯性地要跑，我一把抓住她，提醒她现在可是穿着内裤的大孩子，应该像大孩子一样去厕所。她犹豫了一会就跟我走了。但是在厕所坐了几分钟，她又是唱歌又是在门上打鼓，就是不做正事。我等得不耐烦，问她好了没，她说她尿不出来，我只好让她穿好裤子先走。话说让她自己穿裤子也是麻烦事，她父母在家什么都帮她做，所以这孩子依赖性特别强，提裤子总要哼唧半天好像手是橡皮泥捏的一样。
等了十多分钟，我又去请她上厕所。她跟我说：“不用啦，我在裤子上尿了。”我低头一看，果然裤管都湿了，只好带她去厕所换裤子。到了厕所帮她脱裤子，手指瞬间插进一堆软软的东西。妈的，又中招了！
穿尿布的小朋友里也有几个不省心的。有个块头很大的两岁小男孩，每次给他换尿布都是很可怕的经历。由于他太大只，普通的尿布根本罩不住他的屁股，有时他的粑粑就会从尿布外漏出来，他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可能觉得不舒服了就会用手去摸一摸，然后继续玩。有天下午一个家长过来接孩子，陪孩子玩了一会突然走过来跟我说看到滑滑梯上有粑粑。我大惊失色赶紧去检查。妈呀，何止是滑滑梯，攀爬架、自行车，甚至连草坪上都是。赶紧喊另一个老师过来帮忙，很快就发现那个小男孩正满身大便地在沙坑里玩得开心。
以前我是吃饭的时候别人说到屎尿屁我都会恶心到吃不下去的人，现在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连续换上四五个粑粑尿布，这大概就是成长的味道吧。
“今天有25个人都对我好坏！”
俄国女孩一一今天一直在和她的好朋友西西吵架，原因包括争抢玩具、她画了一只长得像外星人的猴子但西西说那根本不是猴子、她和西西玩扔球游戏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西西，西西捂着脸露出委屈的表情等等——是的，别人对她表露出一丝丝消极情绪也不可以。
下午她俩在外面互相大喊大叫着：“我再也不要和你做朋友了！我讨厌死你了！”“我非常非常讨厌你！我希望你马上消失！”虽然我知道小朋友的怒火来得快去的也快，但那一瞬间还是被她们的消极情绪包围。
小组时间的时候一一又不知道因为什么爆发了，在教室门口跺着脚大哭着发火：“今天是最糟糕的一天！我做什么都不顺！所有人都对我好坏！一共有一百个人都对我好坏！”
我弯下腰很严肃地问一一：“你知道幼儿园一共有多少人吗？”正嚎啕大哭的一一愣住了，眼泪挂在眼眶说：“不知道。”
“一共25个人，加上老师也就25个。所以不可能有一百个人对你很坏，最多就25个人。”
一一思考了几秒，一脸怨愤地说：“今天有25个人都对我好坏！今天一整天都糟透了！”
下午我在外面时，看到小史把手放在另一个小男孩森森的胸口上推了一下，刚开始还比较轻，森森皱着眉头让了一下，小史又伸手去推他，我正开口阻止，就看到森森快速伸手把小史的手打了一下。小史怔了几秒，转头看到我，一瘪嘴就哭了出来，指着森森说：“森森打我，哇！”
我走过去说：“是你先推森森的，我都看到了。”
小史不管不顾地大哭，跟漏水的消防车似的。森森见我没有找他麻烦的意思，一扭身就跑了。小史见森森走了，哭得更大声，指着他的背影大喊道：“森森打我！”
我蹲下来扒着小史的肩膀再次强调：“小史，是你先推森森的，你还推了两次。我们的手要乖乖放在自己身上，不能去伤害别人。”
好说歹说，小史根本不听，只是站在那里大哭。另一个小朋友本来跟在我旁边要跟我说事（其实就是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话，他想回家玩游戏），在小史旁边站了一会，用手捂住耳朵皱着眉说：“好吵啊！”
我点点头：“小史现在有点伤心，你要是觉得太吵了就先去别的地方玩吧。”那个小朋友没有动，捂着耳朵盯着小史说：“你快想办法让他不要再哭了。”
我哭笑不得：“我在努力了。”
下午有一段时间，教室外大概有五六个小朋友同时在哭，有一一、西西和她们的朋友，有小史，还有不知道因为什么在哭的小女孩达利亚。我和另一位老师蹲在地上一同叹气。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他们一个个都这么Drama？”
“谁知道呢？我好想回家啊！”
“我知道了，今天是不是月圆之夜啊？”
“我倒希望，但上周才是啊。他们就是一起发疯了，没有原因。”
“唉！什么时候下班啊？”
“对啊，什么时候下班啊！”
Mat time 小组活动时间
还是能让人开心的
今天我依然是care，小班的老师们依旧是请病假。还好今天小朋友来得不多，大班只有17个孩子，戴尿布的只有三个，也不算太累。
今天小史刚进幼儿园心情就不太好，我问他是不是想喝水，他点点头，我给他把杯子拿过来，他一口没喝又让我放回去。我说你自己去放，他坐在那儿又哭了。我这次铁了心没有理他，后来我起身去沙发上陪小朋友玩乐高，他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哭了一会，慢慢也就停了。
吃完早茶后我换完所有尿布，看到小史一个人坐在桌边拿着保龄球玩，我也坐过去和他玩起来，玩了一会他就开心起来了。后来他弟弟阿娃也坐过来要拿他手上的球，他脸一垮又要哭，我赶紧制止他说：“小史，记住你可以用语言来表达需要的，你跟弟弟说‘这是我的’，他就不会抢了。”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紧了那个保龄球说：“这是我的。”阿娃愣了一下也没再抢。我对小史说：“看吧，你想要什么就用语言表达，这样别人才能理解。”他开心地笑了一下，很大方地把手边另外一颗保龄球给了阿娃。
下午外面的老师用音响放起了音乐，当放到皇后乐队《We Will Rock You》的时候，我一时兴起从地上拿了两条塑料棒打起了节奏。小史和他的好朋友兰兰看到后马上学我也找了两根塑料棒打节奏，接着其他几个小朋友也加入了进来，没有塑料棒的就跺脚拍手打节奏。我们玩的兴起，那位老师看到后把这首歌连放了三遍，最后一遍的时候我们基本上都能跟上歌曲的节奏了。原本今天上午一直阴天，那时候慢慢有点放晴了，我坐在草地上跟小朋友打节拍的时候阳光正好从云间洒下来，我们坐在阳光下打着同一个拍子，大家都很开心。
果然只要人手足够，这份工作还是能让人开心的。
*以上内容节选自作者的每日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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