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治朋友们的2022告别清单 | 三明治
每年秋冬,是我修枝剪叶、在小院里做各种“微整”的时机。剪枝条是件特别过瘾的事情,在咔擦咔擦声中,原先长歪了的植物逐渐呈现出我想要的样子;有时候,我也会决定舍弃一些,比如昨天,我拔掉了院子里三棵藤本月季,两棵叫“蜂蜜焦糖”,一棵是“自由精神”。
这几棵月季我种了好几年,终于下决心拔掉是因为我看它们不顺眼太久了,看不顺眼又是因为我这大半年没好好照顾它们,它们的叶子不是黑斑就是被蓟马吸得皱巴巴的,许多枝条又是光秃秃的,即使有的枝条上还顶着花苞,那花苞看着也是寒碜得我连拍照得懒得。
这一切错在我,是我在不懂花事的时候就因为它们的名字及美图而爱上了它们,不顾它们的习性就将它们占为己有。对呀,我是颜控加名字控。
我们之间倒也是有过美好的时刻的。我悉心地照顾过它们,它们隔三岔五地也开出美丽的花朵给我看,不像在气候合适的地方那样开成花墙,但是每一朵都让我雀跃。想来今年夏天的确太难熬了,它们还没像模像样地开过一次,就忍受接连的折磨:漫长的暴雨后又是漫长的高温。即使到了现在温度终于合适了些,它们也未能恢复过来。我知道是时候与它们告别了。
拔的过程比我想象得轻松,我先将枝条剪短,戴上防刺手套,双手分别抓住两根枝条,左右摇晃,将根慢慢地拉松,再一用力,主要的根差不多就出来了。拔出来一看,原来这几棵月季的根都不够壮实,难怪它们开枝散叶开花结果的能力都有限。这时我的负罪感减轻了一些,与其让它们在不合适的土壤里苟活,不如让它们完成生命的循环,化成土化成泥,去滋养另外的生命。
拔完后,原本枝桠凌乱的角落终于清爽了,我整平了地面,计划着种些更合适这边气候的植物。明年春天这个角落又会是新的景象。
蜂蜜焦糖曾经美过
我想断舍离掉我给自己贴上的各种标签。我给自己贴过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标签。虽然在不同情境下,这些标签有不同的名字。但本质上,这都是因为在某些方面与人有细微的不同,而给自己设下的一道心理障碍。
2017年从武汉大学毕业后,带着对大学生活的种种不适,对世界的种种不解,开启了漫长的间隔年。飘摇了五年后,今年选择在村里落脚。再一次地,我又要面对自己逃避已久的“标签”。
当“985毕业生”,遇上“农村”。“知识”就成了表层标签之下的,更深入的里层标签。——与前者相比,我更惧怕后者。因为它更“无孔不入”,经常会在某个不经意地时刻,不自觉地跳出来。提醒着我和别人的不一样。
而我惧怕展示自己的不一样。这种惧怕也许源于小时候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被排斥的遭遇。我不喜欢被排斥。所以有时为了融入一个群体,我会隐藏一部分的自己。比如,主动放弃知识。淡化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可是渐渐地,我意识到,当我自己都开始把某一部分从身体里驱逐出去的时候,我虽然看似融入了群体,却并没有真正的融入。始终有一部分的自我是疏离的,是旁观的。一不小心还会给人一种“俯瞰”的印象。——会让人觉得更加不舒服。
所以,坦诚是多么地重要。即使暂时不被接纳,可是一旦被接纳,就是完完全全地作为整体被接纳。
这也是为什么,去村里超市工作时,我一开始就跟老板讲明了自己只做两个半月。也并没有回避自己曾经做过老师,以后还会去当老师的,这样的规划。甚至还有些刻意强调,并努力搜寻故事来填充自己不甚饱满的教师工作经历。那时候大概是一种“物极必反”的平衡。在长时间隐藏自己换取群体生存后,突然就一点都不想这样做了。甚至有些过分地自我暴露。
一个月以后的现在,再回看时,还是认为当时的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虽然短时间内被接纳有些困难,但是终会一点一点拓宽自己的舒适区的。
所以,看起来是一个“985毕业生”和“农村”的适配问题。本质上还是从众和保持自我之间的平衡。可以做适当的调整和主动地适应。但绝不可再干“把自己的某一部分从身体里驱逐出去”这样的傻事啦。
那我,到底有没有断舍离掉我给自己贴的标签呢?算是吧。至少,已经开始正视自己与别人在某部分的不同。而这种不同,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自己得首先是那个接纳的人。坦诚面对自己的人,终会收获朋友的。当然也有可能收获敌人。唔,拥有一点点「被讨厌的勇气」后,发现收获敌人也不是一件太可怕的事了呢。
今年最想断舍离的是:面子。
小时候总被教导要听话知礼仪,别人的馈赠是断不能马上收下的,一定要千般推拒、万分感谢后,才能勉强接下。
直接表达自己想要什么更会成为餐桌上的笑柄,被年复一年地cue起,大人们总以榨干小孩子最后一点自尊心为乐趣,一旦我恼羞成怒,他们就说我太较真,开不得玩笑、没意思。
家是一个不允许犯错的地方,小到拿锅铲的姿势不对都会被无限放大。我被时刻从里到外剖开晒干审视着,没有隐私,仿佛一不注意就会立刻误入歧途、荒废一生。
在这样的环境里,“害怕犯错”就是我身上最重的枷锁。同时,不愿表达需求,也不愿寻求帮助,很多任务我都自己反复修改,不会的也只能放在一旁,并由此衍生出诸如“完美主义”、“拖延症”等严重内耗的问题。对我来说,没带卡请保安帮我开门禁这种事都得做十分钟心理建设,诸如向老师请教问题、跟师兄师姐学做实验等需要向不熟悉的人寻求帮助的事就更别提了。
今年,在又一次拖延了某件沟通可以解决的事情之后,我下定决心做一次断舍离。
这些念头的根源可以简单的归于“面子”。不作为就不犯错,拖延逃避粉饰太平,面子上就会好看。实际上,撕开“面子”,里面的东西是对需求遮遮掩掩的态度、过度的自我中心化以及低自尊。
一直以来,我都坚信要掩盖自己的需求,显得无欲无求才得体,得像抹腻子一样让这面子平整又光滑,不留一丝痕迹。
对我来说,自我中心化与其说是害怕“犯错误”、“能力差”,不如说是在害怕“被发现犯错误/能力差”。这种感觉就像聚光灯时刻照射着我,而我感到五脏六腑清清楚楚的被透视着,预备接受审视。现实中,如果我不是“处于优势的一方”,就会很没有安全感,我害怕被身处优势地位的一方霸凌,仿佛下一秒就会因能力欠缺被讥笑,或者犯了错被责骂。
拒绝或者不敢接受别人的帮助,则是低自尊的表现,因为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说:我不配。我常感到接受帮助有如千钧之重,我要么战战兢兢,接受不起,要么接受了帮助就感到欠别人太多,一辈子都偿还不清。
但就算承认自己的需求又会怎样呢?时时刻刻紧绷着,究竟是给谁看呢。原来是我把自己看得太轻,轻到不配拥有一点有分量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表达需求?为什么不能犯错?为什么不配接受帮助?
我被这“面子”绑缚了太多年,甚至成年之后还会因为一点小错就惊慌失措,仿佛立刻穿越回从前那个被不停责骂的小孩。她在需要树立自尊自信的年纪被别人当成满足自己权威的发泄工具,长成了所有人期待的“有面子”的样子——知进取又懂得不给旁人添麻烦,还有很好的自我管理意识,在惩罚落下来之前,她先被“犯了错误”吓得半死,反复自我检讨,深刻自我反省。
现在,这面子我不要了。我遵纪守法,也可以没脸没皮,在有限的自由下,活在自己的规则里。
“断舍离”是近年来流行的一个词,但我很不喜欢。因为每一次断舍离,似乎都是对过去的自己的一次否定。我是个恋旧又自恋的人,所以不喜欢断舍离。
但有时候,断舍离又是对自己清醒认识下的决定。从今年开始,我再也不入手灯鱼、斗鱼这种寿命较短的种类。和预想中相差无几,我的最后一条斗鱼,于十月底在鱼缸里停止了跃动。
养鱼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异类的爱好。灯鱼、斗鱼饲养容易,色彩缤纷,品种又多,是很多玩家入门时候的伙伴。但它们有一个的缺点,寿命一般在2~3年,往往走得让人猝不及防。算起来,我入坑已经六年了,也陪伴了好几批灯鱼、斗鱼走完了生命的轮回。
每一次清理它们老去的躯体都是沉重的。我会计算它们的寿限,如果和资料上所说的相差无几,那我的内疚感就会少一点。逐渐地,我开始想,为什么不根据广东的气候,自己的设备条件,稳定下来一些较为长寿的鱼种呢?于是思考再三,我选定了金鱼、神仙鱼以及雷龙这三种鱼,它们的共同点是寿命一般在五年以上。灯鱼和斗鱼则不再补充和购买,也不再张罗它们繁殖,它们就会渐渐在鱼缸内消失。
我不介意鱼变老,变丑,但我介意它们离开。所以啊,我的断舍离,是为了少一点断舍离。
过去五年物品断舍离基本成功(除了书),今年要舍离的东西有点特别,是个乌龟壳。
一直以来我都背着这个乌龟壳在生活,它的名字叫“我很特别”。小学六年级,我就言辞激烈得建议妈妈和小姨离开她们的婚姻,心里想: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一定不会这样生活。中学时,在一个学霸云集的班级里我躲在最后一排看《小王子》,看《追忆似水年华》,不屑于埋头刷题的学霸,对成绩不如我的同学又隐隐抱着些优越感。一直到大学毕业工作,在很好的公司就职,我仍暗自觉得自己与多数同事格格不入,因为他们“看着就没什么追求”……
说它是个乌龟壳,是因为它真的像一个物理的屏障横亘在我和世界之间,让我常常看不见真实的他人,只认可极少数以我狭隘的标准判断同样“特别”的人。同时,“我很特别”也是一个诅咒,它让我期待轻而易举的顺利,面对挫折很容易陷入怀疑和沮丧。这并不是真正的骄傲,而是一种虚幻的投影。
回头看,这个壳最初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我吧,在不尽如人意的环境中让我葆有希望,相信自己。我也确实不懈追求、勇敢选择,一路莽撞得走到今天。现在的生活和工作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生活不在别处,就在此时此地。只是昔日温暖的包裹不知不觉已经成了桎梏。最近一年我频繁得意识到它的存在,我想,大约是准备好要脱壳了。
学得越多,见得越多,我越发现自己实在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不明白的事很多,有些才能但谈不上才华,对生活有追求,也会软弱妥协。并没有不好,只是也没什么绝对特别之处。其实一直以来生活里处处埋藏着线索来提醒我这个真相,只是时至今日我才有足够的力量说出一句:
我很普通,也没什么。平凡的日子也可以很有滋味。
搬到杭州,是今年又一个不算小的决定,显然要重新开始探索一个新城市。这一次不同往常,我卸载了“大众点评”,不想再借助它来做吃喝玩乐好去处的选择,与消费主义做一些小小的对抗。
以前和朋友约着外出,我们总在页面上不断往下滑屏幕,想要找到一个好玩或是好吃的地方,非常耗费时间。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在看过37%的“候选者”之后,就要立刻做选择,而我们总是做不到。朋友们和我也很少会认可大众点评的评分,却又仍然会被这项参数影响。做选择只是第一步。每当好不容易做了一项决定,常常还要花时间找路和到达那个地方。经过如此繁琐和花时间的步骤之后,要是还“踩雷”,就会非常失望。
所以,从自己做起,我卸载了大众点评,回归更加原始的方式。看地图和标识,或是直接走进路上经过的餐厅。这样不仅不需要特意赶到一个餐厅,也可以直接考察餐厅的环境和菜单,还能在想吃饭的时候立刻走进餐厅点菜。降低了做选择的成本,也没有高评分带来的高预期,即使遇到了糟糕的餐厅,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大失所望。
27岁的时候给自己定了一个计划,离开生活很多年的苏州的家,去外面,每隔一年或者两年换一个城市。
第一站因为工作选在了嘉兴,住了一年,工作地点离苏州十分钟车程——项目拐两个弯就到苏州和嘉兴边界,开回家也只要一个多小时。
第二站选在了南京,因为相对熟悉。南京对我而言是一个再特别不过的城市,大学四年在仙林,在学校认识了好几个至今还在联系的好朋友,也遇见过一些回想起来就觉得月光很美的人;大学毕业之后辗转换过好几份工作,2019年的时候又认识了在南京念大学的男孩子,苏州-南京异地,每次坐高铁从南京南站下车,旧回忆和去创造回忆的举动交织在一起,心情就会特别复杂。最好的朋友也在南京定居很久。
这一年,我租的房子很小,大部分时间都在朋友家里工作或者吃饭聊天打游戏,心理上的归属感很强。那种归属感和在家里是不一样的,因为朋友之间更懂得互相尊重理解,非常非常舒适,舒适到会产生在南京定居也很好的想法。
夏天的时候突然想去「外面」看看了,想住海边。想去很远的地方。想在夏天之后开始新的生活。
想要真正独立的一个人生活——虽然之前的搬家也都是一个人在居住,但生活多少都处于集体之中,和项目上的同事,或者和好朋友的家人。
九月第一个下午,我甚至都忘了自己夏天的想法的一个下午,和朋友闲聊之间偶然提起「有点想搬家」,然后用不到24小时租好了在大理的房子,收拾,搬家,10月9号就正式落地了。
如果不是前几天翻朋友圈,我甚至忘了自己说过这些话,也没想到能如此说到做到。所以说,今年最大的断舍离应该是心理上的依赖吧,一个人生活是送给自己的30岁礼物。
我愿称之为精神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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