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鉴丨“故乡名产”能否振兴日本乡村？
▲ 埼玉县吉见町东吉见直销店里摆放的农户直销的草莓（张光明摄/本刊）
◆ 关于乡村振兴，其他国家是如何做的？《瞭望》总结法国、日本、德国的实践经验，可为镜鉴
“故乡名产”能否振兴日本乡村
◆ 当地具有代表性的“地域资源”被开发成为商品或服务后称为“故乡名产”，每个市区町村可以确定一种“故乡名产”
◆ 农产品生产现在面临的问题主要是农户老龄化和后继无人
◆ 东京有个“返乡援助中心”的非营利组织，给希望移居地方的人提供咨询，开展宣传活动，并为一些地方政府提供宣传服务
文/《瞭望》新闻周刊驻东京记者胡俊凯 沈红辉
埼玉县吉见町为东京近郊，距市中心约60公里。
“我们这里的草莓比东京便宜约一半！店里的草莓都是早上刚摘的，比东京的更新鲜。”东吉见直销店店长古杉弘幸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这家直销店建于1995年，由埼玉县吉见町农协出资建设，面积为700平方米。由35～40家本地草莓种植户给这个直销店供货，价格由农户根据草莓等级和市场情况自己决定。直销店收取销售额11%的手续费。摆上来的草莓一般都能卖掉，卖不掉的就退给种植户。
记者采访时是上午11点左右，店里人群熙攘，鲜红的草莓引人注目，包装盒上标注着草莓的大小等级和种植农户的名字。
古杉弘幸说，直销店里每年客流量约110万人次，八成为外地客。年销售额大概为7亿日元，其中草莓为3亿日元左右，约占一半。近年来客流量和销售额都在增加。
欲以“故乡名产”振兴乡村
草莓是吉见町指定的“故乡名产”。吉见町农政环境课长岛崎坚良介绍说，这里的草莓种植始于1955年左右，现有77户草莓农家，草莓种植面积达13公顷，年产量520吨。
“故乡名产”是日本政府于2015年启动的一项旨在振兴地方产业的活动。记者在日本经济产业省中小企业厅了解到，由于日本地方中小企业经营环境严酷，传统农林渔业经营手法落后，地方振兴面临缺乏产业支撑、长期陷于停滞的窘境。针对这一情况，日本从帮助地方中小企业开发、利用本地产业资源入手，通过实施“故乡名产”活动搞活企业，打造特色产业，振兴地方经济。
日本先后制定了两部法律作为地方产业振兴的法理依据：一部是2007年6月施行的《中小企业地域产业资源活用促进法》（2015年对此法作了修订），该法规定地方政府可指定当地具有代表性的“地域资源”。
“地域资源”分三种类型：一是市场认知度较高的农林水产品、工业产品等；二是地方名特产生产技术；三是社会认识度较高的文化、自然等旅游资源。政府向中小企业公布“地域资源”目录，鼓励中小企业开发利用这些资源。据统计，日本全国被指定为“地域资源”的产品有约15000种。
中小企业可根据名单上的“地域资源”制定新产品项目开发计划，经都道府县向中央政府申请，中央政府如认定该项目属于“地域资源”范围内，能够促进地方品牌的形成，有利于中小企业发展，并具有市场前景，即予以补贴等援助。
地方一般社团和财团法人、非营利法人等，可制订地方资源活用支援项目计划，如帮助开拓销售渠道、对外宣传等，也可向中央政府提出计划申请，中央政府对项目进行审核，如认为具有可行性，也将予以必要的补贴和市场促销、信息服务等援助。
另一部法律依据是2008年7月施行的《农工商等联合促进法》，旨在促进地方中小企业与本地农林渔业的横向合作，改善、提高传统农林渔业的经营水平。
“地域资源”被开发成为商品或服务后称为“故乡名产”。每个市区町村可以确定一种“故乡名产”。2015年8月，富山县立山市陶瓷名产“越中濑户烧”、山梨县甲州市“甲州种”葡萄酒和山梨县“相声之乡”富士町相声名剧“鳅泽”，成为最早被确认的三种不同类型的“故乡名产”。
与此同时，中央政府牵头发起了一项“故乡名产援助宣言”活动，地方政府通过参加这项活动，可优先获得中央政府“故乡名产支持援助事业”相关计划的支持。截至2018年2月1日，日本全国已有146个市区町村确定了本地“故乡名产”。
“故乡名产”旨在通过开发地方特色商品或服务来振兴地方产业，活动源自中央部门的策划和推动，其中一些品牌化、个性化的市场活动，会让许多迁居大城市的旅人乡愁顿起，忍不住要为故乡做点什么。
“故乡名产”中的草莓样本
吉见町年产的520吨草莓中，生鲜草莓占90%，草莓加工品占10%。“‘故乡名产’最重要的是要有销路。因此要提高草莓的附加值。”吉见町政府地域振兴课的宫崎敦说。这就要让企业参与进来，通过民间、政府机构和农协携手合作，加大农业六次产业化力度。
宫崎敦说，实现草莓的六次产业化，首先要把生鲜草莓和加工草莓分开看待。对于草莓加工品，吉见町鼓励町内的餐饮店、工厂等直接和种植户取得联系，从种植户手里购入草莓。企业则加大草莓加工品开发力度。目前吉见町已开发出草莓和式甜点、草莓果酱、草莓冰激凌、草莓咖喱乌冬面等特色产品。仅草莓系列甜点品种就已超过10种。
生鲜草莓方面，则鼓励农民通过农协统一出货。目前吉见町77户草莓种植户中，有约一半将草莓放在农协东吉见直销店销售，还有一部分则是先把草莓卖给批发市场，然后再从批发市场流入农协直销所。也有一些种植户自己销售。“今年开始，我们所有草莓农户都将把草莓通过农协直销所销售，这有利于吉见町草莓品牌化建设。”吉见町草莓种植户、町草莓协会联络协调会长岛田佳一郎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在草莓六次产业化过程中，政府的主要角色就是提供公共服务、协调和宣传。目前吉见町正在建设三个设施，一是草莓加工设施，已经进入建筑物施工阶段；二是销售六次产业化商品的设施，也在建设当中；三是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吉见町草莓而建的宣传设施。
“在东京地区，现在宣传地方名特产的机会越来越多，我们经常带着草莓去开展试吃活动。我们还在尝试网上销售，尝试与大型机场运营公司合作开发草莓产品等。”宫崎敦说。吉见町有一个著名历史景点叫“吉见百穴”，据考证为2300年前文绳时代的墓穴群。“今年，我们将在这个景点组织赏樱大会。届时，将邀请福岛县猪苗代町来这边宣传他们的名特产。作为回报，猪苗代町将在今年4月邀请我们去他们那儿宣传吉见町草莓。”宫崎敦说。
发展草莓主题旅游业也是六次产业化的内容：一是草莓采摘游，另一个是景点盖章接力游——如果游客前往吉见町各个旅游景点，在每个景点盖章，集齐后就可以获得一份草莓点心。在吸引外国游客方面，町里正在将宣传册翻译成中文、英文和韩文等多种语言。此外，吉见町观光旅游官网可以进行语言选择，翻译成各种语言。宫崎敦说：“浏览这些网页时，外国游客需要支付通讯费。所以，我们在吉见车站、草莓展销设施等处设立了免费无线网，供外国游客使用。我们还在和中国大陆和台湾以及东南亚的旅游公司进行商业洽谈。”
“后继乏人”能否有解
吉见町以前还有养蚕业，但因为草莓附加值更高，农户都转种草莓，现在养蚕业几乎消失了。不过草莓种植现在也开始面临危机。“过去吉见町草莓在全国也是很有名气的，但现在埼玉县草莓产量在全国只排第13位，产量一直在走下坡路，很多市场见不到吉见町草莓。”岛田佳一郎告诉记者。
岛田佳一郎今年68岁，家里有妻子和老母亲，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他把记者领进他家的草莓大棚，“我家靠种草莓维持生活，以前种植面积将近2000平方米，后来我和妻子年纪越来越大，把面积减少了一半，现在1000平方米左右。”记者注意到，草莓大棚边上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空置着的大棚。
岛田从28岁开始种草莓，到现在快40年了。18岁的时候，他到东京板桥区一个农户家学习农业技术和农产品直销。父亲去世后，28岁的他继承了家业。“对我而言，种植草莓最大的乐趣，就是一天天看着草莓变大。人们吃了我的草莓后觉得开心可口，是我最感动的时刻。”他说。
岛田八年前获得过埼玉县草莓大赛大奖，还被邀请到广播电台做了一档节目。他现在每天日出而作，在草莓采摘期每天早晨要摘两个小时草莓，然后与妻子一起分拣，一天得装50到60盒。
“以前这个村子的村民都养蚕，后来改种草莓。现在种草莓的就剩我一户了，其他人都上班去了。”岛田说他以前有个帮手，后来因为种草莓太辛苦走了。现在找不到人继承自己的事业。“我差不多是这边种植户里最年轻的了。”岛田苦笑着说。
岛崎坚良说，吉见町草莓种植规模最多的时候是上世纪60年代，达440多公顷，为现在的33倍多，现在的问题主要是农户老龄化和后继无人。
吉见町政府应对这个问题的主要措施，是在愿意种草莓的年轻人和本地老农户之间搭建桥梁。陪同记者采访的吉见町农政环境课工作人员内野毅说：“为解决后继无人问题，我们也在努力。比如，我们有人才培育项目，并制作了草莓种植手册。有几个年轻人想在吉见町种草莓，我们向他们发放手册，为他们介绍空出来的农地，让他们以租赁形式承包。”他表示，吉见町现在空出来的土地并不是很多，但趋势是越来越多，町政府一定会做好牵线搭桥工作。
在东京，有个叫“返乡援助中心”的非营利组织。这个组织会给希望移居地方的东京人提供咨询，开展宣传活动，并为一些地方政府提供宣传服务。日本内阁官房“城市·人·工作”创生本部事务局次长赖梦告诉记者，从2008年至2016年，到这个中心咨询的人越来越多。2008年的时候前来咨询的主要是50多岁的人，2016年20多岁和30多岁的人也有不少，可见从东京移居地方越来越受城市人欢迎。
日本乡村深受“后继乏人”困扰的“故乡名产”事业，似乎由此看到了一些希望。LW
刊于《瞭望》2018年第15期，原题《“故乡名产”能否振兴日本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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