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辅导员出柜跨性别身份,他告诉我没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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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 YOUTH
从出生伊始,性别就成为了每个人的重要身份及标签之一。从身份证上倒数第二位的单双数,到所有文书与资料中的男女选项,以及称呼他人时表述的先生或小姐。性别贯穿了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并影响着我们的性格形成与发展方向。
与班里其他女生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有些特别。短头发,甚至比旁边的男生还短。穿着总是一件深色的短袖,再加一条长裤。从背后看,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会猜测是哪个班的男生走错了,误入女生的队伍中。
但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些注视的眼光。
在学校,他需要回避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某些男生会根据他的生理性别,对他莫名其妙的“特殊照顾”,以此彰显他们的“绅士风度”;比如他在一些事情上处理比某些男生更好时,却会感受到他们充满敌意与不服气的眼光;又比如下课时很多人一起涌入男或女的厕所。每次想起这些场景,他都想迅速跑到学校门口,然后就此离开。
不合群的跨性别男孩们,总是被同学认为是异类。但只有他们知道,自己站在一条明显的男女分界线上,身体叫他们向女生靠拢,但意识叫他们走向男生。摇摇欲坠地,他们快接近崩溃的状态了。
每天下课的时候,Frank都是第一个冲出课室,急急忙忙地走回家。一路上,他走得很快,二十分钟便准时到家。然后,他掏出钥匙,麻利地开完门,便直接走向厕所。
今天,也是Frank在学校憋着不去厕所的一天。
从上小学开始,Frank就开始不习惯在学校上厕所。除了厕所里面环境简陋,没有隔板保护个人隐私的原因之外,Frank总觉得不知道自己应该上哪边的厕所。按照生理性别,Frank应该去女厕所。但在他意识中,只有男厕所才是自己应该去的地方——“我觉得我就是一个男孩,去女厕所就像耍流氓”。
摄影师:鹿苹
这种自我认同是男孩的意识,从Frank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了。他喜欢和男生在一起玩耍,也会对班里的一些漂亮女孩产生微妙的好感。甚至,与长发飘飘的同龄女孩对比,Frank更喜欢帅气的男士寸头,所以每次妈妈或亲戚问为什么不留长却要剪短发的时候,Frank都会应付地说以后再留,但还是一如既往地等头发稍长就马上去剪掉了。
与此同时,他对父母给自己购买的东西,也提出了一些要求,比如不喜欢裙子等女性化的衣物。有一次,妈妈给他买了一双非常女性化的粉色公主鞋。当时的Frank就生气地打了电话给妈妈,让她马上换掉。为此,妈妈只好以卖鞋的地方没有男款运动凉鞋给换为由,从而给他换了一双粉红色运动凉鞋。
渐渐地,家人也开始把Frank当成假小子来对待。妈妈还会告诉Frank,以前怀孕的时候,自己总是被Frank用力踢,所以她以为之后会生出一个男孩。这个说法在姥姥的口中则变得更迷信一些,妈妈在怀孕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不可告人的意外,所以Frank才变成了女孩。但循着问意外是什么,姥姥却给出了与神鬼相关的原因,让Frank哭笑不得。
随着年龄的增长,Frank也对自己的性别认同愈发肯定。除了不跟大家一起上厕所,避免被同学拆穿外,外表的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对此,Frank一直觉得自己“掩饰”得很自然,也很开心,可以过着平淡的日子。
图片:Frank
直到在三年级第一次思想品德课上,老师提出想认识一下班里的同学,便先让男生站起来,之后再让女生站起来。这个提议,对Frank而言却是一个困难的选择。在他心里,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男孩,但此时却无法否认生理性别为女的情况。
于是,他选择先和男生一起站起来,但没有站直,再维持着这样的姿态等女生站出来。看到Frank扭扭捏捏的样子,老师便问Frank是男孩还是女孩。但Frank假装没听清,没有出声,老师只好无奈地让他坐下。
人生第一次,因为逃避老师的问题,Frank有点不安。对其他同学而言,性别只是简单的“男孩”或“女孩”,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地回应老师,但Frank不能。他有点害怕大家知道自己生理性别是女孩,然后随之变化的是同学对他的态度,一切就好像西伯利亚的蝴蝶,会发生连锁反应。他没有准备好。
很快,没有准备好的身体也要发育了。乳房慢慢地从平坦开始凸出了一点点,老师也在课堂上给大家讲关于生理卫生的知识。Frank的情绪,由之变得大起大落。他对这具女性化的躯体产生了极大的不满,无法再光明正大地讲出“我是男孩”这件事了。
到了初中,Frank看着身边的哥们,每个都长高变壮。他从对自己身体的不满意,变为对好友的羡慕。于是,Frank开始上网搜索与性别相关的信息,希望知道女孩如何变成男孩。
令人惊喜的是,他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了性别重置手术的介绍。看完之后,Frank忍不住感慨,原来世界上有跟自己相似经历的人,而且可以通过性别重置手术解决身体的困扰。
知道了手术,Frank对未来发展也有了大致的方向。他需要离开家乡这个保守的地方,考到大的城市,接触到更多的信息。而且,Frank觉得等以后年龄再大一些,科学技术可能也会相对而言有所提高,到时候自己再做手术,可能会更安全方便。他想通这些事情后,那些负面的情绪也逐渐消解了很多进而转变成他努力学习的动力。
Frank参加活动时的照片
那时候,好朋友经常问开玩笑问Frank,为什么你的外貌与行为方式都这么男性化,却不是一个男性呢?讲完后,好友还特别感慨,他根本想象不到Frank留长头发和穿裙子的样子。
在对手术一无所知之前,Frank也会笑着回应,这辈子确实不可能会看到他穿女性化的衣服。但那天,他却不由自主地把关于手术的信息,以及从小到大对自己身体的认同与焦虑,一股脑地都讲了出来——“我以后肯定会变成一个男的,你就等着我做手术吧!”
好友听完,震惊了一会儿后,便表示认可地点头。他告诉Frank,如果Frank不这样做,反而觉得不像他的性格了,选择做手术才会是他的选择。好友的支持与理解,让Frank的担忧再次少了很多。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作为顺性别男孩的朋友可以如此共情他的状态。Frank心中的柜门,也由此打开一点点。
不过,了解手术只是认同路上小小的一步,直到大学之后,Frank才终于明确自己的真实情况。当时,Frank认识了学校的一个师姐,因为师姐看上去也是酷酷的男性化外表,Frank还以为她跟自己是同一种情况。但师姐告诉Frank,她是拉拉,跟Frank的“男性认同”并不一致。
后来,师姐去参加一个性少数的活动,问Frank要不要去,如果去就邀请一些跨性别朋友与他交流。但Frank很犹豫,互联网能查到关于“跨性别”的信息并不多,这个词还是师姐告诉他的。如果去了,Frank就要跟一些陌生人出柜,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可师姐的态度很强硬,一定要Frank参加,所以他最后还是去了。
庆幸的是,这场活动并没有给Frank带来任何不适,而是给他出乎意料的安全感。在活动结束之后,Frank还与新认识的跨性别朋友一起出去散步。一路上,他们讲起从小到大的身体焦虑,谈了伴侣之后的别扭,无法与身边人分享的担忧。那些在大多数人眼里格格不入的个体们,在这个小小的时间与空间里,彼此倾诉与疗愈。
时至今日,Frank仍然很感谢师姐当时的邀请。如果自己没有参加这场活动,他不可能深入社群的内部,无法认识那么多朋友,也不会了解这么多激素与手术信息,得不到足够的支持与力量——“我不是孤岛,还有很多同伴与我走在跨越性别的路上,互相打气与陪伴。”
在了解了一些讯息后,Frank开始注射激素,希望可以按时推进自己的跨性别计划。
但一旦开始注射,身体就会发生一系列的变化。他对此很期待,但不知道舍友会不会接受。之前参加完活动后,他主动向其余三位女室友出柜,她们都表示理解,大家在此之后的关系仍然很好。不过,那时的Frank并未提到对激素与手术的具体准备,只是说了这样的展望。他有点担心,舍友对自己的生理转变会有抗拒。
为此,Frank做出了一些行动。他先告诉了舍友中一个比较有共情能力的女孩,那个女孩表示没问题,只是希望Frank注意健康,不要滥用药物。得到其中一个舍友的理解,Frank的压力小了一些。
但他没有完全松懈下来,毕竟声音已经有了较明显的变化。Frank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目前的情况告诉辅导员,这样即使另外的两个女孩不答应,他也可以再向辅导员申请一个独立的宿舍。但是他不知道作为顺性别男性的辅导员,会不会理解自己身为跨性别的窘况;而且万一辅导员与自己的家长联系,那么家长就会知道自己注射激素的事情,而他们肯定会禁止他的行为。
摄影师:鹿苹
有趣的是,辅导员曾经有一天主动联系过Frank。那天,Frank很隐晦地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一条关于和父母出柜的感慨,辅导员注意到后便在微信上询问他目前的情况和心理状态。这一问,Frank便把自己的情况向导员说了,也向导员讲了自己最近的困扰。听完后,辅导员对Frank的性别认同还是有疑惑,但也表示理解,并告诉他“没什么不可以的”。
辅导员没有排斥与反对的态度,给Frank向其他室友坦白这件事多了一点信心。随后的一天晚上,Frank告诉了另外两位室友,关于自己变声的原因。讲毕,一个室友没有说话,继续在做自己的事情;但一个室友则提出了异议,她可以接受Frank的心理认同,但不能接纳他的生理转变,因为这样她自己会不舒服不适应。
看着两个室友的反应,Frank有点慌张。毕竟提出异议的那个室友,对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朋友。大家面面相觑,安静了几分钟后,之前那位共情能力强的女孩,就开始打圆场说Frank现在没有做完整的手术,而且也没有改身份证,所以她觉得应该让Frank继续住。
一个同意、一个抗拒、一个不表态,三个人不同的观点,让Frank既紧张又害怕,他张张嘴,想表达一些什么,却又不敢。但这件事的讨论也到此结束了,大家又开始各做各的事,Frank也继续留在宿舍,彼此的关系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之前反对的女孩,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对他的态度依然很友好。
Frank在图书馆的一角
经过这件事之后,Frank也会转发一些与性别相关的信息到自己的社交平台。他觉得,外界的否定,是源于对跨性别社群的不了解,所以才会出现负面的猜测和想法。Frank希望,也许他们可以通过阅读这些信息,慢慢消除一些偏见。毕竟,接受新的事物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足够的时间与精力。
现在的Frank,仍然在探索与了解跨性别的路上。偶尔,他也会被朋友苛责,认为他“不够男性化”。刚开始Frank还会觉得很伤心、有时也会自卑,不知道怎么做才可以“更像男生一些”。但认识的跨性别朋友多了,向各种各样的人出柜多了,Frank对自己“阴柔气质”也越来越坦然——
“做可爱一点的男孩,也没有什么不好。我都从一个性别框架中跳出来了,何必要跳进另一个框架呢?”
(完)
本系列为跨青年教育中心与彩虹暴力终结所镇镇兄弟会联合推出“跨性别兄弟”故事集,我们将为大家带来6位跨性别伙伴的故事。
(我们所指的“跨性别兄弟”是指那些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者,包括但不限于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男性;跨性别第三性别;性别非二元者;性别酷儿;酷儿;无性别者;多元性别者;双灵;流动性别者;性别不顺从)
彩虹暴力终结所在2016年6月25日成立,旨在为性与性别少数社群提供性别暴力直接干预服务,包括针对性倾向、性别认同、性别表达的歧视和暴力,提高社群伙伴反抗暴力的意识和能力,同时提升直接服务者的干预技能,促进合作。
彩虹暴力终结所公众号:镇镇的彩虹
口述✎Frank
作者✎李钘滢
图片✎鹿苹/Frank
排版✎ 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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