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松荣：无定形本体的当代录像艺术

2021年，借由第九届华宇青年奖的契机，华宇青年奖组委会和艺术家共同发起此次「写作计划」，邀请二十余位写作者和策展人，以评述或与谈的方式，对艺术家进行个案研究。我们希望，经由这些文字，能或简或深地了解这些年轻艺术创作者的来踪和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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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定形本体的当代录像艺术

——论陈呈毓《云气平衡》的数位隐喻

综观陈呈毓的录像艺术，“失重”可谓是其核心视觉母题与主题。在令人印象深刻的《坠落（预拨版）》（The Fall (advance copy), 2015）中，艺术家搜集了许多关于坠机的网路片段，进而将之与西方科技产业和亚洲代工工厂的关系连结起来，既借此凸显超速的数位发展，更揭露非人性的真相。几年之后的《云气平衡》（Vapor Equilibrium，2018），失重作为陈呈毓的创作题旨一点都没削弱，反而变得愈加灵巧且流动。就视觉表现而言，迥异于《坠落（预拨版）》，它不再是体现诱力的冲突之物，而是可一再地形变，各种潜在意义亦随之变换，致使这件结合银幕投映与物件装置的作品在形式与内容上展现出举重若轻之势。单从《云气平衡》指向气态流体的中英文标题即可见真章：可见与不可见、易逝与暂留，及气象与大自然相互渗透，并不拘泥于某种可被定于一尊的形体；由云、气乃至雾，彼此生生不息，它们既可以意味着大自然的产物，亦可以转形为传播媒介的化身，更可以直指区域地理政治的关系。

陈呈毓，《坠落（预拨版）》，2015，静帧，单频道录像

《云气平衡》与陈呈毓在首尔衿川艺术空间驻村经验密切相关。驻村期间，艺术家目睹了各式各样教人大开眼界的总统选举造势活动，亦有机会见证各种大众流行文化与现象，甚至可近距离地了解当地劳工严重超时工作等社会现况。这些乍看之下未必直接关联的各式事件，透过艺术家的巧思，尤以云气纷纷化为政体与群众、景观与恋物，生产及消耗等形象，并与中外世界脉动产生各种各异其趣的弦外之意。值得再次强调的，《云气平衡》就形象与意义之间的转换关系处于生成态势，显然与《坠落（预拨版）》直接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反讽与批判有所不同，教条主义遂显稀薄。换言之，《云气平衡》未必直接地流露出某种以政治批判作为主题先行的表现形态，相反地，此次艺术家将社会运作体系乃至涉及原料取得与资讯近用等区块链，架置于一个同时涉及生态、文化、经济及社会政治的宏大语境中，并进一步辩证关于耗损、回收及装载等时兴议题。

陈呈毓，《云气平衡》，2018，静帧，单/双频道录像，19‘13"

显然，这一切之所以能见微知著，完全紧系着陈呈毓对于云气在概念与视听等层面上的多重形塑。云气是外在世界的自然景象，作为最理所当然的存有，它与世界的运作不单脱离不了关系，更不用说它的变化影响甚巨。片子伊始，由分享网站上撷取出来的一朵从天空坠落的云的视屏，如真似幻，引人遐思。这原本不可触竟从天外飞来的云，就此幻化为与科技新潮和国际政治局势息息相关的寓意。具体地讲，它以“云端运算”（cloud computing）之名出现而广为人知，借由其在大自然所具有的易逝、无穷与穿透性等特征，展现出可随时随地利用网路装置存取资料、虚拟化技术的快速与扩充部署资源，及多人共用资源池等特点。就历史角度而言，在云尚未成为当代资讯网际网路化的要角前，它作为电话、电报及电脑网络等象征图象从1920年代以降已存在。千禧年，云即是微软公司那张赫赫有名“Windows XP”桌面壁纸的构成核心图象之一。而在《云气平衡》中，小至自拍文化或虚拟偶像在公私领域上引起的热潮，大至风靡全球的“韩流”如何被阅听众以各类方式在社交媒体上进行编辑、复制、贴上、上传、传输、储存、下载及分享等形态，穿透于不同地域与时空界限，数位云端纪年于焉诞生。

陈呈毓，《云气平衡》，2018，展览现场图，单/双频道，19‘13"

此外，数位云端亦有其双面刃。准确而言，一方面，作品借由云雾形象体现新一波冷战局势，尤其从意识型态、军备竞赛到网络空间的对抗关系。在片中一场气象播报的段落中，女主播面对镜头述说韩国接受美国协助于2017年部署“萨德反飞弹系统”而造成中国不满，于是中国对韩国发出多项反制措施，两国关系降至冰点。女主播借用云团和气团等字眼与相关视觉符号来描绘地图里中韩的对立关系。其中，中国防火长城抵御了“韩流”入侵的段落，堪称代表。因此，云的隐喻，具有形象化东亚地缘政治中不同政治实体与意识型态的用意，不言而喻。值得注意的，这亦连带地与诸国之间的资讯散布乃至资讯战密切有关。另一方面，空污问题乃是随之而来的另一严重课题。陈呈毓将制造电子产业所需的稀土矿产开发实则伴随着高气压外溢的粉尘，乃至由于大量数据资料的储存亟需电力设备而造成工业污染等环境问题结合在一块，赋予云截然不同的形象意涵。这既是为何《云气平衡》会援引十九世纪柯南・道尔（Sir Arthur Conan Doyle）的侦探小说，及尤其许多关于雾都伦敦的历史画面。工业革命之后，英国首都大量燃烧煤炭所产生的烟尘与雾气混合而形成的公害事件，危害甚深，恶名昭彰。如今因数位云端产业链所引起的空污问题故未必可被小觑，同样应受到重视。片中一段关于“这非真切的，是知古鉴今的”（It’s not truthful, it’s historical）的字卡且搭配旁白的陈述，尤其凸显出《云气平衡》融合著色泽不一的影音素材作为录像议论（video essay）的反思表征。

陈呈毓，《云气平衡》，2018，静帧，单/双频道，19‘13"

陈呈毓的《云气平衡》透过数位运算与软体技术，制成编码化、资讯化与数据化的音像论述，让现实影像幻化为虚拟影像。他亦利用软体技术制造电玩角色，并将摄影机拍摄的人群与云团汇融在一起，同时搭配装载讯号与像素等装置造型，突显像素的模糊、杂讯与网路延迟等效果，阐明当代录像艺术面貌。就某种程度而言，《云气平衡》可被视为“媒介─不可知论”（medium-agnostic）的作品形态：云端、虚拟、合成、网路化与介面化等后制处理系统构成数位基因与美学语法，强化无定形本体的特性。而关于作品的视窗叠合与影像的即时编码，艺术家无不是为了诱发观众从视觉、体感到视触在感知、认知与动情层面上的特殊经验。台湾新一代艺术家的作品超越传统录像艺术所营造的视听层次，且在尝试重新定义新科技的基础上，将观众的潜在身分与身体潜能，及动态影像中关于流动形体与气态美学汇合起来，创造当代录像艺术的崭新未来。

 作者 

孙松荣 SING Song-Yong

台北艺术大学艺术跨域研究所教授

Professor in Graduate Institute of Trans-disciplinary Arts,

Taipei National University of the Arts

 2021年华宇青年奖入围艺术家

陈呈毓 Chen Chen Yu 

1984年生，现工作生活于台北。陈呈毓的创作实践涉猎各种混合媒材。他的作品检视资本全球化及数位工业建构下的环境，同时探索人、物、及影像间的相互作用。透过录像、装置、雕塑等复合媒材，探讨信仰、欲望、焦虑等社会的感性是如何透过物质性的社会活动来传播。在描绘生产消费、资源攫取等全球资本现象如何驱动著人类行为的同时，他的作品暴露着其中的荒谬。而另一方面在作品中透过物质性的探索，思考在资本-技术的驱力下，人、物、环境所相互建构及渗透的关系与边界。近期参展于台北美术馆、光州国立文化殿堂、凤甲美术馆、亚洲双年展、香港艺术中心等。

2021年第九届华宇青年奖入围展 

2021年第九届华宇青年奖入围展

完美之隙

 策展人：杨紫

 开幕：2021.12.04 16:00

 展期：2021.12.05-2022.02.16

 地点：三亚华宇艺术中心 

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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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宇青年奖”发起于2013年，是由华宇集团主办的公益性艺术奖项，专为在复杂的当代文化语境下不断实验和探索的青年艺术家而设，旨在持续性地呈现中国当代艺术的前沿面貌，展示新生代艺术家多维度的创作样态。除现金奖励外，华宇青年奖将给予获奖艺术家在专业领域的支持和资助，包括个人作品和艺术项目的实施、相关展览的策划、宣传推广以及文献出版等，并为新一代艺术工作者建立艺术创作和学术讨论的平台。

华宇集团创立于1989年，是以商业地产为战略主导业务的大型企业集团，近年来通过“华宇青年奖”这一大型公益项目，华宇集团积极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提供新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