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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回顾丨扬之水 x 傅谨:一枝有戏的金簪

竭诚为读者服务的 生活书店 2023-03-23



左起:曾诚  扬之水  傅谨


8月15日下午,扬之水新书《中国金银器》线上沙龙第三场,生活书店邀请扬之水先生、中国戏曲学院傅谨教授一起讨论明代金银首饰与戏剧、戏曲的关系。扬之水列举明代金饰中“四马投唐”“三英战吕布”“二乔读书”等有意思的例证,展现出当年金银簪钗中的戏剧;傅谨则将戏曲舞台上的头面、凤冠霞帔等与出土金银器加以对照,也提出了独到、有趣的观察。


生活书店、艺度文化、展玩、嘉德文库、三联中读、新京报书评周刊对本场做了同步直播。



还原日常生活的历史



傅  谨





拿到《中国金银器》这一套书,我首先想看一看这么多的金银器,它跟后来的元明杂剧传奇的关联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直有个很尴尬的问题,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文明是中断的,很多东西在我们现在的知识体系里面是空缺的。古书里很多的词、很多的术语我们看不懂。我们可以做政治经济变迁的研究,但你没法还原成古代人的日常生活。古代人到底怎么过日子的?比如看《红楼梦》里面很多细节的描写,我是跳过去的,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们掌握的知识体系和古人的日常生活这个知识体系之间特别分裂。


今天看一位南京的老先生写的昆曲表演史,提到白居易的一句诗,“不知雨雪江陵府,今日排衙得免无?”什么叫排衙?《金钗记》里面就有完整的一个表演,但这个被很多校注者都忽略了。像白居易当年那么讨厌的仪式,无论雨雪酷暑,官府里面还要有一套很繁复的仪式,你说累不累?但是那是他们日常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也许会知道官员如何升迁、当官的怎么判案,但是对他们平时怎么过日子,却不清楚。我们不知道他们每天会有这样的仪式。


所以近些年来对日常生活史的研究,对古代名物的研究越来越成为大家所关注领域,因为大家特别希望能够还原日常生活。《中国金银器》里如此多的名目,如此多的物件,很多字我都不认识。通过扬之水老师的梳理,大家会知道,古文里这是什么字,它对应的是哪样东西。我们还可以看到大量的图像,了解到这图像背后的故事,真的可以丰富我们对古代史的知识,而且这是“活的知识”,非常了不起。



戏剧故事与首饰图样




曾  诚





谈到金银器与戏剧,好像一般人很难建立起这样一个直接联系。但是读《中国金银器》明代的这一卷,对金银器与戏剧题材之种种关联又的确印象很深。刚才傅老师讲了一个整体的判断,我们可能已经失去那个作为整体的古典世界了。但对金银器的重新整理和发现,又让我们看到古代世界里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一些细节。那么作为戏剧史的专家,您在读《中国金银器》这本书的过程中,看到了哪些中国古代人生活的细节呢?



傅  谨





听扬之水老师之前讲那两个故事(参见《与傅谨谈明代金银首饰中的戏剧与故事》),我真的很意外,比如像《四马投唐》这样题材的纹样,我都没有见过。当然,像《三英战吕布》、才子佳人这样的题材会比较常见。


这些古代故事大量用于金银器图样,至少说明了,大家有一个共享的文化背景,比如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西厢记》中的)莺莺小姐,那是八仙故事,否则它不会被做成首饰图案,从中也可见戏剧在民间有着极大的影响。


元杂剧在民间流行的这个范围和程度,其实我们不是特别的了解。一般来说,在社会底层更加流行的是南戏。杂剧和明传奇,大量取用的是南戏和民间说唱。通过民间的说唱,这些故事广泛流传。匠人在首饰设计中把这些家喻户晓的场景呈现出来,于是故事里的人物关系、人物结构也就被固定下来了。所以可能相比于元杂剧,这些首饰在题材取用上更直接的来源是民间说唱,而元杂剧跟老百姓之间好像还有一点距离感。




扬之水






明代的杂剧由元代的平民化趋向于贵族化了,所以我之前说杂剧要和藩王结合起来看,尤其是藩王朱有燉做得最多,因为它主要出土就在藩王墓。比如“相如题桥”“瀛州学士”,都是要博取功名的,因为首饰是女子戴的,相当程度是要给男人看的,不能把《西厢记》的故事带出来。像瀛洲学士特别多,因为夫贵妻荣,男人当了官,夫人也就受封了。还有戒指用了“秋胡戏妻”,取贞洁意,都是表现主流价值。印象中,首饰的题材主要集中在喜庆、博取功名或宣誓效忠一类,用才子佳人题材很少,这类题材倒有用在器具上。



曾  诚





可能在文房、瓷器、屏风上,题材会比较宽泛,但是首饰的题材比较集中。听您讲的这个内容,还是觉得很难相信,女性把三英战吕布、四马投唐、关公读春秋这样图案的钗子戴在头顶上。她是在一个什么场合下才会戴这样的首饰呢?




扬之水






这些图像它都是有主题的。三英战吕布、四马投唐这些都是表现效忠当朝的主题。簪钗一戴,仿佛这个戏曲的背景音乐就响起来了。并不是说每天都是簪钗满头,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戴法,戴什么还要和衣服结合起来。


比如《金瓶梅》里头,就可以看到很多穿戴的描写。比如第七回西门庆见孟玉楼,也就是第一次见面相亲。孟玉楼的穿戴是“上穿蓝麒麟补子妆花纱衫,大红妆花宽襕,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二珠金环,耳边低挂;双头鸾钗,鬓后斜插。但行动,胸前摇响玉玲珑。”这是孟玉楼第一次出场,这就是比较隆重的衣服。



曾  诚





书里也说,在明代的女性很少出门抛头露面,那是不是只要殷实人家,出席正式场合,就要戴金银首饰,表明一个很正式的出场。




扬之水






是的,要盛装出席,但不一定戴金银。古代最高级的是玉,金银首饰比玉要下一等,算是比较俗的了。我们现代的女人通常是披散头发,但是在古代,妇女一定要梳戴整齐的。披头散发是失礼的行为。你看《金瓶梅》里说月娘进来,李瓶儿慌忙扣上䯼髻,是怕被人看见披头散发的样子。《红楼梦》里晴雯生病,头发没梳好去见王夫人,被臭骂一顿,说你这狐狸精想勾引谁呢。所以头发要挽起来,或者说梳成辫子等等。



傅  谨





我们看戏曲,姑娘出来都是要有头面的,有些头面非常繁复华丽。一套头面有50多件簪钗,一个个插进去,是很花时间的一项工程。




扬之水






是的,古代会有专门的插带婆来负责簪钗。通常在京剧里,要表现落魄,就把头发散出一绺来,来象征披头散发。




凤冠霞帔



傅  谨





我一直想问扬之水老师一个问题,就是戏里面经常有凤冠霞帔,您书里的凤冠霞帔就从出土文物来看,似乎跟舞台上的那个东西还是不一样。


扬之水





我这书里头也说到了一些,但是分散了。在宋代说了一部分,明代说了一部分,现在我把这条线索简单讲讲。


凤冠霞帔作为一个成熟的固定样式,大概是完成在明代,而从宋代开始逐步演变而成,虽然凤冠霞帔在礼制上的意义在民间早已深入人心,在金元戏曲中即把它作为表现程式。比如这个金刊的《刘知远诸宫调》,还有元代杨显之的《潇湘雨》杂剧,当然臧晋叔编的《元曲选》未必元杂剧的原貌,但这里提到了凤冠霞帔。这个与凤冠构成组合霞帔,本来是一个迭经变化的服饰,唐五代时它和这个莲花冠、卷云冠同在一处,为仙衣道服。韩愈的《华山女》中说,“洗妆拭面著霞,白咽红颊长眉青”,五代词人尹鹗的“霞帔金丝薄”,薛昭蕴的“雾卷黄罗帔,云雕白玉冠”。所有这些说的都是女道士的霞帔。


那时候说的这个“帔”,以实论是指披帛,以虚论是指女乐女官的道服。不过词藻多存浪漫的想象,其实并无定制。五代时披帛逐渐改变性质,而演化为礼服中的霞帔。


▲  

山西晋城玉皇庙彩塑


山西晋城玉皇庙宋金彩塑中的捧玉女这个肩负红霞帔,但它底下没有坠子,这可以看作是过渡期的一例。宋代宫人有红霞帔、紫霞帔,在《宋史·后妃传》里说“刘贵妃,临安人,入宫为红霞帔,累迁婕妤、婉容,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进贤妃。“我觉得在宋代时,红霞帔、紫霞帔是宫人的初级官阶。工匠为彩塑设计的服饰可能就是从这儿来的。


霞帔和翠冠宝冠构成组合,就有了礼制的意义,而成为一种特色。在高承《事物纪原》卷三说,“霞帔非恩赐不得服,为妇人之命服”,就已经有礼制意义了。《宋史·外戚传》封刘文裕之母清河郡太夫人,“赐翠冠霞帔,授其弟文质殿直。”这时候还没说这是凤冠,而是用“翠冠霞帔”。在《续资治通鉴》中记“真宗景德三年次,赐翰林侍讲学士邢昺白金千两,又诏其妻乐氏对宫庭,赐宝冠霞帔。”欧阳修编《太常因革礼》中说,“国朝存其名,常服龙凤珠翠冠、霞帔。”这时候也还没明确凤冠,而是说龙凤珠翠冠霞帔。南薰殿旧藏这个宣祖后坐像,装束正是这样,霞帔配脚底下的坠子。当然,这是不是宋画都很难说,应该是时代比较晚的图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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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宣祖后坐像 清宫旧藏


《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记载:“中宫常服,初疑与士大夫之家异,后见干道邸报临安府浙漕司所进成恭后御衣衣目,乃知与家人等耳。”下边又列各种衣目,有“真红罗大袖、真红罗长裙、真红罗霞帔药玉坠子”等,通过他这条记载就说明霞帔和霞帔坠子也是一般世人家所有,虽然它作为命妇之特色已经纳入制度,但是实际上并没有被严格遵从。在江西德安南宋周氏墓出土的素罗霞帔和缝在底部的佩坠既是一例。如图,下边原本有佩坠,但摘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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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帔 江西德安南宋周氏墓出土


明代的凤冠霞帔的形制已经比较固定,在明人容像中都画得很清楚,这个在国家博物馆历代服饰展里都有不止一幅展出。


到清代,随着服制的变化,霞帔也有变化,成为一件上方带补子,下边满坠穗子的绣花坎肩,这整个的演变过程,在孙机先生《霞帔坠子》一文中,做了系统的整理,发表在《文物天地》1994年第1期中。京剧中的霞帔设计,我觉得可能主要借鉴于清代。

戏曲中的金银器




扬之水






您觉得戏曲研究界有人关心首饰、金银器的这些问题吗?



傅  谨





戏曲装扮这个领域,比如说我们学校舞台美术系都有服装设计专业,但他们学的都是如何给新戏设计新的服装,却不知道传统衣箱的规制,之前不教这些。现在我们让学生去学这些规制,学习衣箱、盔帽箱如何放置管理。老艺人对每件物品是什么,哪个戏中哪些人应该插戴什么,全是一清二楚。一般来说,演员上戏,自己只需要戴两样东西,网巾要自己带,靴要自己带,因为尺码的问题,其他都是用官中的,大家公共的。当然,民国以后名家会自己制作头面,尤其像梅兰芳这样的,每一个新戏都会给自己设计头面,但那是极少数人,因为价格不菲,比如点翠头面,一副就要几十万,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置办得起。




曾  诚





我觉得现在社会审美其实在慢慢向传统回归,包括您说现在学院在对学生这做这样的培训,以后会不会在创新的同时,慢慢在找回一些传统味道的东西?




傅  谨





文明之间是延续的。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梅兰芳先生年轻时候特别喜欢排新戏,戴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头套,演时装戏。他大概从30岁以后就不玩这些了,然后就重新开始梳大头,因为梳大头可以插各种各样的首饰。你知道这样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他年轻时候可以趋时,但等到他审美成熟以后,就开始真正明白什么才叫真的好。他30岁特别是40岁之后全部在梳大头,我们这本书里的很多东西,都可以在梅兰芳先生演出的录像里可以看到。




曾  诚





扬之水老师在这本书是“全记录”,把中国历代金银首饰都展示出来了,明清特别丰富,它是有延续性和纵深度的,可以给在这方面感兴趣、想创新的人们灵感,好好从中找到资源。




扬之水





而且明代有出土整套的金银首饰,连插戴位置都很清楚,而且还有容像作为参考,它是可以复原的,当然还要有新时代的特色。但把这些古代器物作为参考,最起码是一个基础吧。



以上内容整理自《中国金银器》第三场直播

扬之水与傅谨对谈

曾诚主持

“一枝有戏的金簪”:明代金银首饰中的戏剧与故事



直播活动预告




银辉闪烁,金光灿然

扬之水新书《中国金银器》线上沙龙(共四场)


第四场主题:

银匠的眼睛—— 金银器的纹样设计


2022年8月25日(周四)16:00—18:00


嘉宾:扬之水  黄小峰

主持:曾诚



 


扬之水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长期从事名物研究。著有《诗经别裁》,《先秦诗文史》,《古诗文名物新证》(两卷),《终朝采蓝:古名物寻微》,《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三卷),《中国古代金银首饰》(三卷),《棔柿楼集》十卷,《〈李煦四季行乐图〉丛考》,《定名与相知:博物馆参观记》,《物色:金瓶梅读“物”记》等。




黄小峰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人文学院副院长。哈佛燕京学社“艺术史项目”访问学者;中国古代绘画史、书画鉴藏史学者,艺术媒体专栏作家。主要研究中国古代绘画史,其研究综合运用图像学、形式分析、社会史、视觉文化等各种方法,以对图像和作品的理解为基点,注重分析绘画作品细节及其所在的语境。著有《西园雅集-中国人物画通鉴-5》《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古画新品录:一部眼睛的历史》。






曾诚

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副总编辑




扬之水新书《中国金银器》线上沙龙


8月25日第四场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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