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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前子:读者远比诗人神秘

2017-07-07 青藤艺术


《新骑手与马:车前子诗选1978-2016》

新书首发会


时间

2017年7月14日15:30——16:10


地点

苏州国际博览中心江苏馆


配图均系车前子国画作品


河边井边床边天边路边

《新骑手与马:车前子诗选1978-2016》前言

 

河边常有城里的开阔地,种满向日葵和蓖麻。这是两种被允许种植的草木,向日葵属于政治态度,蓖麻可以榨油,用来擦枪。我家离河边很近,要走到对岸大公园和酱油店,会过两座桥,一座为“言桥”。长久以来,我一直想把“言桥”命名我的一本诗集,但总觉得机缘未到。而连接言桥有条小巷,窄而明净,只在两头安排路灯,松木的电线杆烈日底下爆炒郁郁之香,梅雨季节电线杆上的青苔似乎可以爬进灯泡。这条小巷,居然叫“诗巷”。

记得我少年时期的一些诗歌,就是我在诗巷和言桥游玩,突然有了灵感,腹稿初成,在外面拿出纸笔会觉得不好意思,就匆忙回家,悄悄写下,看到有人来,比如父母叔公,我就藏好。我只有在祖母和姑祖母身边,还会继续写诗,因为她们不识字,我对她们说我在做功课。姑祖母看我写字,满脸羡慕,她小时候极想和她几个哥哥弟弟一起读书,哭闹数次,不被同意。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向来受宠,可以不裹小脚,但在读书这个问题上长辈却断然拒绝,说是自顾野王以来,家里女人以无才为德。大概顾野王深受才华之苦,蟋蟀蚱蜢,草间苟活。



最初一些诗我是写在“练习簿”上的,“练习簿”几分钱一本,打开后,有的是红色米字格,有的是蓝色小方格,有的是绿条绿杠;“练习簿”封面,淡黄色的、粉色的和咖啡色的为多,上面印着毛主席语录或者工农兵“合影”——反正不是他高举锤子就是他横握镰刀,他背着枪。也有一个人独自背着枪的,圆脸宽肩,海岛女民兵。一些诗就写在这样的“练习簿”上,现在想来,那些诗与“练习簿”封面倒也匹配。

后来学画,学的是中国画,好像来到一个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井边,我很少去河边游玩了,常常在后院井边,趴在小桌子上抄录古文,背诵旧诗,临帖,我学的是颜字,大人要我写《多宝塔》或《勤礼碑》,我偏偏喜欢《麻姑山仙坛记》。而私下更喜欢《裴将军诗》,只敢偷偷临几页,大人见到,会骂,骂我“好高骛远”。那个时候,内心喜欢的艺术已经要学会深藏不露,比如徐渭,比如八大山人,我早知道,但不能说,因为老先生们都热爱任伯年。也是怪了,我一眼看到任伯年,就不喜欢,觉得要练好功夫,今后去打倒他。请原谅,我的脑袋里装满时代烙印,不是“打倒”,就是“反对”。我要到四十五岁左右,才渐渐把自己清洗干净。



那几年我学中国画,写新诗的欲望毁灭殆尽,重又燃起热情,是我侥幸在我父亲藏书中发现外国诗歌(真是藏书,秘藏床底,外沿还堆了一排杂物),读到一句:

 

大海,你这自由的元素!

 

是普希金的诗。居然我会全身颤栗,通了电一样。或者像上足发条的铁皮青蛙,在地板上活蹦乱跳。

我立马对中国画厌烦,又开始写新诗了,并且打定主意作为我的事业,这一年,我想我十五岁,快小学毕业。

梦着大海,而我的新诗事业却从床边开始——其中有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也可泄露。杰作都是对天机的泄露,众说纷纭,按下不表。

 


低矮的屋檐挂着一排冰凌,日出之际纷纷滴水,有风刮来,摇摇欲坠。冰凌下经过,像在一只透明的狗嘴里走,那时,很少听到狗叫。能听到是城北火车汽笛。苏州冬夜,奇静,甚寒,我常常半夜冻醒,而有时被窝又是潮乎乎的,我被一个句子弄得全身发热,出汗。写诗是有某种生理验证的,出汗越多,这个句子过几天看看,往往是个好句子。古人写出好诗,觉得背上被浇了一瓢冷水,在我则是发热与出汗。一般情况是我忍到天亮起床再写,也有就这么忘记了的。也有咬咬牙,钻出热被窝,一句一句,如有神助。写高兴了,推开窗户,看屋顶上的霜色,偶尔还有积雪,记得我写过不少积雪屋顶的诗,但这次没有找到。

那时的我,已经不用“练习簿”写诗,有了新习惯,在乱纸片上写,纸片越是怪模怪样,我越是欣喜,比如几张作废的票证、捡到的一张奖状、和邮电局报房的一卷“密码单”——洁白的长条子,打满圆孔,只能溜边写几个字。所以少作不免散佚,但我也不怕丢,我有如此信念,我的诗总归是我的,这一首丢了,它会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在另一首诗中出现,或许更好,常常更好。几乎病态的心情,哈哈,我等着我的诗遗失。我曾经写下不少,何必这么多呢?一人一生,仅仅够他写一首绝句,碰巧运气好的话,写出一首排律。我写出两首排律了,唐寅说道:“一日兼作两日狂”,我已“兼作”。写得多不稀罕,能写,又可以不写,或许才是真才实学。不能自己遗世独立了,而让诗抛头露面。诗人在个性中是遗世独立的,所以他是诗人,遗世独立需要成本,写诗成本最低。



少年之际,半梦半醒之时,写完一首诗,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不是一个天才,掐头去尾,也是大半个天才,于是飘飘欲仙,就开了窗,看屋顶,看宇宙,直到打喷嚏,感冒,才重新回到地上。

地上生活也好,要劳动,要做家务,我至今还是如此,觉得写出不错的一小段后,就停下去做家务。老是写诗会缺乏手感,做家务能让诗人保持手的灵敏度。餐风饮露,实在没家务可做,扫扫落叶,也是积德。

诗是一首一首慢慢写出来的,就像积德,不能着急。写诗是向虚无行善,但从另外方面,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它又像与人间交恶。

平日,我也写点散文(这是与人间和解),诗与散文的最大区别,在我看来,是诗有回忆,散文没有。也就是说,诗能帮助我很好的回忆,而散文则很难。尽管散文细节弥漫,貌似之真灭绝了梦;诗的务虚——它的梦复活底色之真。复活是回忆的绰号。



诗是务虚的,因为诗从文字出发,尤其汉语诗歌,这既是危险陷阱,又是丰富矿藏,从文字出发的诗在汉语这里得天独厚,以致我有某种不打自招的自负。当然,自负在当代可以认为洁癖。

在精神上,新诗比古诗的毛病较多,显眼就是洁癖,但你偏偏没有看见,于是洁癖加高围墙。即使最为孤僻的诗人,他写出的诗,也愿与人分享,这没问题,只是它有另外看法,即诗一方面用来交流,另一方面,它也希望隔绝。在交流中独立,这是圣人的分内事,而准仙人在闻道途中为了避免诱惑,只能事先隔绝。分享一首诗为什么不能也是分享它的隔绝?做个诗人,他在天边。诗人是天空中行走的一些准仙人,他们一旦会飞,恰恰又不是仙人了,连准仙人也不是。一旦会飞,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无奈地解决掉人间纠纷,不交而流,有隔无绝,非凡的凡夫,不俗的俗子,但与诗人关系不大。挺麻烦的,做个诗人——如果他恰好又指认自己血液里的文化意蕴。

从文字出发,中国文化的意蕴,差不多都聚拢到偏旁部首,一家之言,按下不表。

  


诗既不是众说纷纭,也不是一家之言。难,难在此处。

近来,我很少考虑诸如此类问题,与谋生对谈,总有些不着边际。而谋生是必须着的边际。我一边谋生,一边写诗,每当委顿的、崩溃的感觉来临,只要还能写诗,以致不需咬牙切齿,就又鲜活。生要我死,诗要我生,于是无穷尽。想不到,写诗多年,我只有这个拿不出手的心得。

不是因为存在我写诗,是因为写诗我存在。说到底,诗人并不存在。诗存在,诗人永远专注在诗的附近,没有比这更谦卑与虔诚的人生了。

那么,读者呢?也是凑巧,昨晚一梦,我做成一只灯泡,这时,走来一人,抱着块大石头,他拿过我的灯泡,简直像是抢夺,往大石头上一扔,“啪”的,我以为粉碎,不料十面光明。我很好奇,怎么这个样子?他告诉我,这块大石头,是他雷雨之夜置于路边,用无畏与意念把闪电引进。这是一块灌满闪电的大石头。

醒过来我想,嗯,读者远比诗人神秘,诗人作为作者,极其有限。

是为前言。


车前子  2016.10.2  夜  起云楼

 

艺术简介



车前子,原名顾盼。1963年生于苏州,现居北京。诗人,散文家,画家。出版有《正经》《木瓜玩》《老车·闲画》等诗集与散文随笔集以及画册三十余种。对他而言,“诗人选本中的自我,仅仅是件艺术品”,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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