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虹斌:我们有幸见证了一个伟大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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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大家都听过这样的段子:朝阳区开咖啡馆真是太难了,楼上楼下爆满跟庙会一样,聊的热火朝天,全都是5000万朝上的大手笔,一晚上范冰冰各桌加盟了至少15次,但有消费的,不超过5桌,全都在蹭冰水喝,玻璃杯口都磨成毛玻璃了。
这种北京故事,到了广州热度就要自动减半了,不过,就我的感受来说,已经够惊人了,随便去哪个餐馆吃饭,去个洗手间都能沿路听到有几桌在谈天使,谈ABC轮。
那么谦逊、那么务实、喜欢闷声发财的广州人,也坐不住了,搞得我以为天使们真是天使,撒向人间都是钱呢。几天之内,我被拉进了几个群,主体是各种创业者,或者是媒体创业者,群人数都是百人以上。
我不觉得欣欣向荣,我觉得不安。
当然,其中肯定是有一些佼佼者积累了足够的经验、资源和人脉,看到了新的商机,对创业充满了信心和情怀的;但容我说一句吧,这个世界哪里来的那么多情怀。
忽然全民创业,这么多风投和闲置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创业和闲置的人,尤其是闲置的媒体人是怎么来的?
从日常的经验来说,钱不会平白地多出来的,它只能是转移出来的,从钱多的地方转移出来的,比如楼市、实业;这就意味着这些领域都不再被看好,经济的下行轨迹已经清晰可见。
而那些乌泱泱的创业者,只能是辞了职出来的。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工作所得不能令他们满意。除了少数情怀主义者,多数创业的人不过是有危机感的人,都是在发现一条路走不通之后,使劲地想开拓另一条路。所求不多,不过是希望能继续体面地生活下去。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也曾动过这个念头,还得到了支持。但在四处请人吃饭、交换信息、对市场进行了简单的摸底之后,我苦恼地打消了这个幻想。这个过程,让我愈发明白,不存在那种“只要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的风口。我们看见了到处都是猪在天上飞吗?没有。大家都在地上拱来拱去找风口呢,还有些,已经摔下来了。
海量的创业者,意味着就业形势堪忧。这是一个全面洗牌的时代。
这几个月,常常会碰到各路媒体朋友,有的就是本报社的同事,大家见面都会问同一句话:你还在报社吗?
仿佛离开才是常态。
从我自身的感受来说,纸媒这个行业,不是在衰落,而是断崖式的坠落。这半个月来,先有湖北最大的报纸《楚天都市报》在一天内裁员近百人(此消息没有得到准确数据);接着,《重庆日报》集团又出一纸公文,鼓励员工停薪留职去创业;接下来,《京华时报》宣布撤销“深度新闻部”……想必,这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除了那些向来就没有人买、靠财政拨款的报纸之外,市场化的纸媒,都感觉到了严冬的来临,而且,很可能再没有春天了。
不要问我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我也不想贴出数据去证实纸媒行业营收、广告呈怎么样的下降趋势,我只想描述一下处于风暴中心的媒体普通一员的心境。想想自己多久没有看纸质的报纸,是否对着手机屏幕须臾不离就明白了。大家都意识到在不久的将来,纸媒这个行业将消失,或者成为这个壮美的时代的活化石:还活着,但仅供展览。
确实会还有一小批媒体精英在坚守,还会卓有成效;不过,它绝无可能再有当下那么庞大的体量,容纳多层次多元化的媒体人了;那么冗余的人才怎么办?办法不是没有的:转行,创业,失业。
这就像是一条荒诞的河流,正在向山顶咆哮着奔腾而去。
记得,上个月看到普利策得主Rob Kuznia因为租不起房子不得不转行的新闻时,我还暗自舒了一口气。看吧,真不是我不行,我们不行,不要再用“你混得不好是因为你水平不行,脑子不行,努力不够”来指责弱者了。这是全世界的共同问题。
“美国新闻评论”网站上有一个统计,2013年全美新闻记者的平均薪酬是44360美元,比2003年增长了10.7%。可是在这段时期内,全美平均薪酬增长28%,物价水平上涨了26.6%。也就是说,记者的收入在大幅下降。2013年,美国公关人员与新闻记者的中位年收入差距已达到两万美元,并且差距在拉大。
中国也一样,或者说,更糟。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媒体人”这个身份,能给从业者带来职业自豪感,以及一份在当时对年轻人来说算得上体面的收入;当初能厕身其中的年轻人,都挺骄傲的。据说某报业集团在北大清华招收暑假实习生(无收入)的宣讲会,一次就能收到好几千份简历呢。
但当别的行业从业者在积累资源、收入递增的时候,市场化媒体却已经很多年没有加过薪了。在这种反差中,媒体渐渐变成了典型的“屌丝行业”。大家在勤勤勉勉地奋斗了许多年后,一夜之间却发现,我们是在砂砾上建房子。
如若不信,再想想看,记者证资格考试是不是随便都能考到八九十分以上?而那些热门行业诸如律师资格证、证券从业资格、精算师资格证的考试,甚至公务员的考试难度又如何?入行考试越难,说明行业壁垒越高;壁垒越高,说明行业利润率越高。而那些门槛低的行业,是因为行业利润率低。
前不久,我和同事谈及一位我们共同认识的优秀媒体人,原来他正在准备回老家找工作;去年妻子已带着一年级的孩子回老家上学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小孩在这里上学,每年要交好几万赞助费呢。我说,交钱就交钱啊,两地分居,对小孩多不好啊。这位同事诧异地看着我,显然是在嘲笑我的“何不食肉糜”。
然后,我就开始听到越来越多的广州同行在准备回老家找工作了。
我并是一个怀旧的人;我不会像白头宫女一样,悲伤地控诉一代不如一代,重复着咸丰年间的光荣与梦想;我也不觉得非要用什么行政力量维持这些快要落山的太阳,我相信市场的力量。
想起2014年诺基亚被微软收购的时候,有一句在科技界广为传播的话,“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但不知为什么,我们输了”。爱立信也没有做错什么,索尼也没有做错什么,宋朝百姓也没做错什么,恐龙也没有做错什么,但时代变了,生存环境变了,规则也变了。有些挫败,非战之罪。
美国《纽约客》专栏作家欧逸文在《野心时代》里描述了一个这样的中国:
“中国每两个星期的建设总面积,相当于一个罗马。(2012年,中国乡村都市化程度首度超越乡下。)我开始感到一种压迫感,宛如走进突然出现的城市……惟一恒常的便是新东西不断冒出来。”
这种感觉,想必很多人都有。听起来,好像挺欣欣向荣的。不过,新东西的涌现,必然要挤占旧事物的资源,它的代价就是旧事物在纷纷死亡。
欧逸文还说:
“在北京,我不会放弃每个邀请,原因在那些地点,那些人,你这次不去,就会消失,根本没有下一次。”
消失的,就消失了。谁会去缅怀一面将倾坍的墙?接下来,要拆的是棚屋,要砍的是百年老树,要砸掉的是大门口已被孩童们磨得油光锃亮的石狮子,要撬掉的是踩在上面咔哒作响的微凉的青石板,都无所谓,大家都在翘首等待乌黑的柏油路开进来,瓷砖的二层小楼盖起来,一点一点碾过他们的日常,兴高采烈。
在虚构的场景里,我们很容易把自己设想为得益者和成功者;要知道,事实上多数人都是被淘汰的那部分分母;不是那些被撬掉的青石板、被砸掉的石狮子,就是被砍的老树、被拆的棚屋。这个时代不是每个人都是成功者,很有可能你努力了半辈子,却发现自己被淘汰了,你在踏踏实实地工作,却发现自己为之奋斗的根基已经被拆掉了。那又如何,对着打破的碗哭泣?
和一个媒体同行谈到了我们的困境,大家都不约同地想起了上世纪90年代的“下岗”大潮,我说,其实还是不太一样的,毕竟现在被淘汰的是知识阶层,对社会信心的打击更大……他打断了我的话:为什么工人阶级可接受被淘汰的命运,知识阶层就不可以?工人阶级当年还是领导阶级呢。想到他本人是位博士,我更加无言以对了。
现在,我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人生除了奋斗,也必须有接受现实的雅量。社会正在洗牌重组中,我随时做好了当一个失败者的准备;尽人事,听天命,即便失败了,生活也要继续。继续努力,继续折腾,继续保持一位失败者的体面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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