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叶克飞:一座城未说尽的的荣光与黯淡

2016-02-20 叶克飞 大家

--- Tips:点击上方蓝色【大家】查看往期精彩内容---

摘要ID:ipress  

笼罩人类的阴云也许并未完全散去,资料告诉我,2012年11月20日,犹太公墓里有超过二十座墓碑在一次反犹太主义活动中被毁坏。《罗兹挽歌》的意义,或许并不仅仅指向历史,也关乎当下。


大概是2012年冬天,我一边猜想着并不会出现的世界末日,一边读刚出版不久的《罗兹挽歌》。因为翻译不力的缘故,这本书的阅读感觉非常差,长句太多,读来费力,以致我经常要换其他书来调剂,时断时续读到2013年,才将这部犹太人的苦难史读完。

这本书的作者史蒂夫·塞姆-桑德贝里出生于挪威,定居瑞典。《罗兹挽歌》曾获2009年奥古斯特文学奖,是年度最佳非虚构作品。在中文版出版方的宣传中,将之称为“恢弘史诗巨制”,是“刻在人类历史肌体上的最深伤痕”。


(瑞典)史蒂夫·塞姆-桑德贝里/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


作者在序言中写道:

“这本书中出现的绝大多数人物,都随着1944年8月贫民区最后一次的肃清行动,永远地消失在历史舞台之上……1940年至1944年期间,这些发生在罗兹城贫民区所有的已知事件,如果对它们加以粉饰,将必定受到道德和良心的谴责。”

它主要描写二战期间纳粹德军占领波兰罗兹市,组织犹太人贫民区的故事,以年鉴式的写作方式记述这个犹太自治区的缘起、组织、运作及结局。


华丽的波兹南斯基宫,如今是罗兹历史博物馆



波兹南斯基宫内部


三年后,当我在波兰罗兹历史博物馆的犹太主题区里流连时,那些二战时期的残酷照片让我对《罗兹挽歌》一书有了更直观的感受。这座博物馆坐落在一栋精美奢华的建筑内,主要展示这座城市从19世纪到二战时期的历史。这栋建筑原本是波兹南斯基宫,因为与波兰另一大城市、我的重点寻访地波兹南同名的缘故,此宫主人波兹南斯基令我颇感兴趣,但可惜故事不多,他是昔日罗兹首屈一指的富豪。这栋建筑初看是巴洛克式风格,细节却也有哥特式,再细看就如大杂烩,固然奢华,但颇欠品位。

这座建筑里不仅有罗兹历史博物馆,也有一座鲁宾斯坦博物馆。鲁宾斯坦是十九世纪的钢琴巨人,1887年出生于罗兹,1982年以95岁高寿去世于日内瓦。他五岁登台,他对同胞肖邦的演绎最被世人认同,改编的巴赫、莫扎特和贝多芬曲目也堪称经典,因此被视为当时最具音乐广度的演奏家。

这位世纪老人是犹太人,13岁时便首次在柏林登台,但在二战后,他再也没有踏上德国土地,这显然跟战争的残酷有关。他当然清楚自己的故乡和祖国曾经发生过什么,罗兹这个犹太人聚居地,于1939年9月8日被德军攻克,纳粹当局在这里设立犹太贫民区,区内住了超过20万名犹太人,许多人从这里被送往集中营,遭到迫害与屠杀。二战结束时,罗兹损失了42万人口,其中包括30万犹太人。

罗兹的悲剧其实并没有因为德军的溃败而结束,这是《罗兹挽歌》里未曾提到的。1945年1月18日,苏联军队进入罗兹,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留下众多恶行,奸淫妇女,抓捕效忠波兰流亡政府的前波兰反抗活动成员。

这很容易让我想起那句波兰俗语:“如果德国入侵波兰,那么波兰丧失的是领土;如果是俄罗斯入侵波兰,那么波兰则会丧失灵魂”,之后的历史印证了这一点。

对于苏联的警惕,波兰人早已有之,192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弗瓦迪斯瓦夫·莱蒙特便是其一。罗兹市中心有一处莱蒙特广场,周围建筑颇为残旧,还留着社会主义时期建筑的痕迹,广场中央的莱蒙特雕像倒是颇为光鲜,四周鲜花围绕。

这座广场建于1825年,在莱蒙特获诺贝尔文学奖后以其名字命名。这位小说家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一年后便去世,最知名的作品是四卷本的《农民》和长篇小说《福地》。

他在罗兹附近的村落出生,死后葬于波兰首都华沙。他的心脏被放入华沙圣十字教堂的一个柱子内。我拜访过那间教堂,但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心脏被珍藏在那里,我想瞻仰的是波兰另一位伟大人物的心脏——肖邦。

他曾以1794年的华沙起义为题材,创作了长篇三部曲《一七九四年》,描述波兰衰败和被瓜分的经过,最后一卷《起义》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德国占领下的华沙,更具现实指向。1922年,他创作了《挑战》,以隐喻手法揭示苏联1917年革命的暗面。

更为知名的《福地》则以罗兹为背景,写工业社会中的冷漠城市。在当时,罗兹是一个相当合适的工业城市素材,这座城市于1332年首见记载,后来一直是贸易小镇,至1793年正式建市。1820年开始发展纺织工业,各国商人和工匠纷纷涌入,工业和贸易迅速发展,到了一战前夕,甚至成为了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工业城市。

尽管罗兹的纺织工业在一战后逐渐没落,但仍然是波兰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二战后,因华沙基本被夷平,波兰政府和大多数行政机构都设在罗兹。1948年,有人建议让这个实质上的首都从此名正言顺,但未获支持,华沙亦开始重建。

如今的罗兹仍可见昔日纺织工业兴盛时期的痕迹,开车在城中经过,随处可见红砖厂房。波兹南斯基宫旁边的商业中心,前身便是波兹南斯基工厂,一度供应大半个欧洲的纺织品。最兴旺时,这里宛若城中城,有学校、医院和通往中东的火车站。如今,这个音译为曼菲罗的商业中心已是波兰最大的购物中心,清一色的红砖历史建筑间搭建着由玻璃和不锈钢组成的购物廊,还有号称欧洲最长的300米温泉,展示着这个城市的商业活力。装置艺术也是这里的亮点,极具设计感。罗兹早已转型,成为波兰乃至欧洲的艺术重镇。


罗兹最有名的涂鸦,三只猫鼬


说到艺术,当然不能不提电影。莱蒙特的小说就曾被大导演安杰伊·瓦伊达改编为电影。安杰伊·瓦伊达是50年代中后期“波兰电影学派”的代表人物。

波兰电影历史悠久,早在1896年,克拉科夫、华沙和罗兹等地就公开举行了电影放映会,并陆续出现专门的电影院。1902年,波兰第一家电影制片厂成立,1908年,波兰第一部故事片《安东首次到华沙》问世。到默片时代后期,波兰电影院已增至700家。

二战后,波兰已成废墟,波兰电影亦重头开始,到50年代重现辉煌。“波兰电影学派”的代表人物除了安杰伊·瓦伊达外,还有安杰伊·蒙克和耶日·卡瓦莱罗维奇等人,代表作则有《下水道》、《灰烬与钻石》、《带夹板的人》、《埃罗伊查》和《夜车》等。这些现实主义作品多半直指二战和民族问题,赢得了世界声誉。

60年代的政治窒息当然也蔓延到了电影界,导演们在政治压力下失去创作自由,禁片频出,也有不少导演选择流亡海外。但即使如此,波兰电影仍时有名片。

在这辉煌岁月里,罗兹国立电影学院始终是波兰电影的中心。这所大学成立于1948年,孕育出了众多世界级电影人,最知名的当属两位大师级人物——克日什托夫·基斯洛夫斯基和罗曼·波兰斯基,“波兰电影学派”即在此发端。

有人曾这样说:

“那些社会上的动荡对于学生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学院像是在政治的狂风大浪中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这主要是因为学院的教授们对于学生的关心和教导,在这里从来没有禁止或审查,他们享受到很大的创作自由。”

这种艺术风气当然是可贵的,尤其是在压抑的年代里。但学生们的创作绝不是在保护壳里闭门造车,而是直面现实,关注民族命运。在这里可以见证众多电影大师的学生时代,甚至可以找到他们的习作,可惜游客如我无缘得见。但在他们的电影中,可以看到罗兹电影学院的深刻影响。2002年,波兰斯基依靠《钢琴师》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和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这部影片讲述犹太音乐家在集中营的遭遇,深刻冷峻,批判意味极浓。与波兰斯基风格迥异,也更让我喜欢的基斯洛夫斯基,则以《红》、《白》、《蓝》三部曲以哲学方式探讨人类生存。

罗兹当然以他们为荣,在罗兹中心的皮奥积高华斯卡街上就有一条星光大道,北端始于历史悠久的波尼亚影院旁,南端终于鲁宾斯坦青铜像附近。


皮奥积高华斯卡街,全长4公里,号称全球最长商业街


这条皮奥积高华斯卡街来头不小,被称作全球最长商业街,长达4公里。街道两侧都是老建筑,未被丑陋的苏式建筑侵扰。此街的最北端是罗兹的城市中心——自由广场。

站在广场里看四周,似乎看不出什么特别,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一张高处俯瞰图,才发现这是一座规则的正八角形广场,即使在欧洲也不多见。这里原先是市场,1918年波兰重获独立时更名为自由广场。广场中心是塔德乌什·柯斯丘什科纪念碑,雕塑手持《波瓦涅茨宣言》。


自由广场上的塔德乌什·柯斯丘什科纪念碑


塔德乌什·柯斯丘什科是波兰革命家,1746年2月4日出生于波兰贵族家庭,少年就读军校,之后曾在法国走读。1772年,波兰被俄国、普鲁士和奥地利等瓜分,他于1774年短暂回国后决定离开,前往德国德累斯顿,辗转至巴黎。他在巴黎得知了美国独立战争爆发的消息后,决定支持美国人民,孤身前往美洲。他在担任大陆军总工程师期间,与《独立宣言》的起草者杰斐逊成为亲密朋友,并成为战争期间美国最好的工程师之一,得到华盛顿的嘉奖和器重,1783年更是晋升为准将。

1784年,他返回波兰,几年后申请参军,1789年被提名为少将。在1792年波俄战争中,他率军抵抗俄国侵略者,成为波兰最优秀的指挥官之一。但就在他们英勇抗争时,波兰国王选择了投降。失望的柯斯丘什科被迫流亡德累斯顿和莱比锡,并在莱比锡与其他流亡者策划反俄起义。也是在1792年,为了表彰他为自由而战的努力,法国议院授予他法国荣誉公民的称号。

1793年,波兰第二次被普鲁士和俄国瓜分,同年,柯斯丘什科策划起义,并于次年春天回到波兰克拉科夫。在这场“大波兰起义”中,他成为起义军总司令,发表了著名的《波瓦涅茨宣言》。几场胜利后,他在马切约维奇战役中负伤,被俄军俘虏,送到圣彼得堡监禁,起义不久后也宣告失败。

1796年,他恢复自由,辗转后定居巴黎近郊。但他仍专注于波兰的解放事业,直至1817年去世。

他有生之年并未看到波兰的复兴,在他去世后的百年时间里,波兰仍处于被瓜分的状态。但他领导的那场“大波兰起义”,却被视为波兰乃至中欧地区现代政治思潮的发端,《波瓦涅茨宣言》也象征着波兰左翼运动的兴起。

在这个朴实无华的广场上,可以看到绘有罗兹市徽的旗子,那是一艘小船的图案,而“罗兹”一词的原意便是小船。



城中常可见到这种前苏联式居民楼


离开罗兹的那个清晨,我经过了众多前苏联时代遗留下来的整齐划一式的住宅楼,经过略显破败的街区,在一个十字路口见到了桥下汇聚的河流。这座城市之所以曾经成为工业中心,也因其交通便利,波兰的母亲河维斯瓦河与瓦尔塔河在此交错。这座城市的荣光与黯淡,都曾被维斯瓦河所见证。鲁宾斯坦曾沿河西进,柯斯丘什科曾溯河北上,年轻时代的克日什托夫·基斯洛夫斯基和罗曼·波兰斯基也曾在河畔思索。它如今的活力与创造力,看似与昔日工业荣光已无关联,但却一脉相承。

也是那个清晨,我造访了罗兹的犹太公墓,那是欧洲最大的犹太人墓地,成立于1892年,有十八万座坟墓,其中最大的那座属于富甲一方的波兹南斯基。即使在《罗兹挽歌》中记载的那些惨痛时光之后,这里仍然保留旧日形貌。

笼罩人类的阴云也许并未完全散去,资料告诉我,2012年11月20日,犹太公墓里有超过二十座墓碑在一次反犹太主义活动中被毁坏。《罗兹挽歌》的意义,或许并不仅仅指向历史,也关乎当下。



罗兹街头



作者:叶克飞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

【作者文章推荐】


卡夫卡,祖国的局外人

一场命中注定的国家级分手

如果情怀有用,那还要智商干嘛

◆◆◆◆◆◆◆◆◆◆◆◆◆◆◆◆◆◆◆◆


《大家》在此等你来!

成为大家读者成员,留下你们的声音

当前,《大家》平台互动通道有:微信后台消息、文章评论功能、大家读者信箱及官方微博等,另外还有日渐壮大的读者微信群,该群旨在聚合更多读者朋友,进行线上交流,即时互动,活动参与,福利回馈,等等。

即日起,微信群向读者敞开大门,有愿意加入我们编读交流群的读者,请通过微信后台发送消息“微信号+申请加入大家读者群”,我们会尽量及时回复并安排。

※本微信号内容均为腾讯《大家》独家稿件,未经授权转载将追究法律责任,版权合作请联系ipress@foxmail.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