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孤独症孩子眼里看到的美好

作者：纪慈恩    来源：北京青年报

“他抓起我的两只手，分别放在他的两个胳膊下……他并没有伸手——如果他伸手，我早就能懂他要我抱他”

我陪伴过很多孤独症的孩子，我看到了他们的快乐。虽然旁人对他们总是一声叹息。

鹏鹏刚来到孤儿院的时候已经12岁了，但他什么都不会，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吃饭，不会走路，除了喘气，他真的什么都不会，而且他只有13斤重。

他每天总是趴在地上，头朝地，似乎是不想看到任何人，也不想看到这个世界。整整一天他都是这个姿势，不会伸腿，不会动，没有人理他。

我试图把我当做他，感受他的孤独，感受他的缺陷，感受他被送到那里又送到这里的绝望，感受他此刻在这里的无可奈何。

然而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我们真的生活在两个世界。无论我和他说什么，他都是一个姿势：趴在地上。

有一次，他感冒了，需要被隔离，我看护他。他打喷嚏，他咳嗽，他和所有人感冒时的样子一样。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有着和人正常的反应。

我给他唱歌，给他读儿歌，轻轻地抚摸他，奇迹般地，我发现他盯着我看，看了很久很久，我猜，他很久没有见到人了，也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光。

后来因为做康复，他有了很大的好转，他学会了踢腿，学会了坐着，学会了注视，当我叫他，他会知道我叫他，当看到我，他会笑。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看到他还是一声叹息，但我却看到了他的快乐。他对这个环境已经渐渐感觉到安全，虽然他不会说话，但是他很快乐，他不喜欢玩一般小朋友玩的玩具，所以不会去争抢什么。他喜欢拿着一张纸转来转去，他喜欢拿着废旧的盒子翻来覆去的折腾。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我并不敢说我完全懂得，但我看到了他的喜悦。

可是有时候，他会扔东西、大喊，每当这时，就会有人制止他。我不懂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经历着什么。只有在他扔东西的时候，去捡起来然后拿到他面前，轻轻地递给他。

我以为他会再扔，可他没有，他抓起我的两只手，分别放在他的胳膊下，起初，我并不懂，于是挪开。但是好几次，他都是同样的动作，尤其是在他扔完东西以后。于是我就跟着他的动作，不挪开。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他把我的手放好的位置，正是一个成年人抱起一个孩子时双手的位置。我恍然，他是要我抱他。

他并没有伸手——如果他伸手，我早就能懂他要我抱他。可是他没有，他连索取拥抱都用了这么“自立”的方式。

当我抱着他时，他真的可以在我怀里躺着几个小时不动弹。那一刻，我知道他很快乐。是的，一个孤独症的孩子要的那么少，他只要一个安静的角落，一个你有空时的拥抱，一个破纸烂铁的“玩具”……

以前，每个人都说，鹏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感受不到，可我看到的分明不是这样的，当有人强制他做一些“正常人”要做的事情时，他会反抗，虽然他的力量很小，但是他很用力的在反抗。他不喜欢。

很久以来，“训练”和“康复”是两个我最常听到的与自闭症孩子有关的词。好像他们是一群需要被调教的小动物，因为行为不符合多数同类，而必须被“扳过来”。但其实，自闭症儿童首先是孩子，他们虽然由于神经系统发育上的障碍，思维和感觉系统与常人不同，但他们有他们独特的价值。如果你企图彻底否定他的天生配置，硬要把他变成“正常”的孩子，其结果是孩子痛苦，父母失望。最重要的是在理解了之后，你才会真的接纳自己的孩子，只有在接纳之后，教育才真正开始。

像陪伴一朵花一样的去陪伴一个孤独症的孩子吧，静静地，耐心地。孤独症的孩子可能是花丛中那朵最难触摸到的花，可真正的园丁不会在意，他们知道每朵花都有自己的特点，尊重它的生命特征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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