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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味不可怕,又土又有钱才真的可怕

晏非 新周刊 2020-01-20

现实世界中的霸道总裁,和偶像剧没有半点关系。/《爱情呼叫转移2》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企业家对文化的渴望。他们无处安放的神经质、对权力的过度依赖,统统在他们追逐的“文化”中得到了和解。

手戴大金表,身穿不知名polo衫,桌案上摆着苹果电脑以及毛笔架、砚台,墙上必有山水字画,桌底赫然可见膝上短裤,面无表情坐在红木家具的环绕中,好一派朴实无华且枯燥的富豪日常生活写照。


在短视频平台一炮而红的“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影片,无情揭露了社畜与老板之间的“阶级矛盾”,也将现实中老板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朱一旦视频截图


现实中英俊潇洒品位在线的霸道总裁,几乎不存在。上至互联网大佬,下至乡镇企业家,都难免在各种维度里,不小心暴露自己本性中的一言难尽。


平心而论,“企业家朱一旦”还算是比较正常的。君不知多少一夜暴富的土豪,还停留在一个手腕一只表的炫富水准。


朱一旦视频截图

 

见过世面的企业家们当然不会如此肤浅。够低调的企业家,即便是身着大牌,也能让你倍感平易近人。


早先,私募大佬徐翔被捕时,凭借一身阿玛尼出了圈。倒不是有多帅,只是能把价值两万元的西装穿出白大褂的感觉,可谓功力深厚。


地摊风味的大牌衫, 案头上的貔貅与关公,张口闭口不离的“文化”“传统”……企业家们的土味气质是藏不住的,即便捂住了嘴,也还是会从办公室里、车里、楼里跑出来。


穿得土不可怕

就怕企业家讲文化


电影《狗十三》中有这么一个经典的场景:


一个“大人物”在场的饭局上,小姑娘李玩忍着不能去看天文展的委屈,被迫敬了酒、观赏了一晚上的商业互吹现场。


自己爱看的《时间简史》,被众人崇敬的“张伯”无情嘲笑。对方秉承着“大气魄、大智慧”的行事准则,当场背起了《论语》《道德经》,赢得了满堂喝彩。


嘴上说着“无为而治”“不争不抢”的企业家,平日里爱在山顶别墅悟道叹孤独,去哪都不忘戴上大金表,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且低调。


《狗十三》剧照


在他们眼中,科学著作太难懂,也不方便吹牛逼。别问,问了就说是“娃们看的书”。搁哪都说得通的“国学经典”,才是他们行走江湖的利器。


你以为他真有涵养,但他翻来覆去也就只会甩几个名句吓唬人。毕竟面子这回事,说什么不重要,气场绝不能输。


企业家们不是一夜修炼而成的。平日里,他们互赠看不懂的字画,比比谁盘的核桃包浆更浑厚,闲来聊聊国际时事,恨不得一个电话就能把所谓的反动势力弄到非洲。


霸总是不会油腻的,他们身上只有岁月的包浆。/朱一旦视频截图


宣扬自己有文化,还只是初级手法。成为知识的生产者或催化剂,才算得上企业家人生中值得骄傲的高光时刻。


大佬们出书,都暗中在“本数”上较着劲。周鸿祎有4本,王石有5本,冯仑有5本,潘石屹有10本,争先恐后地为萌芽中的企业家们上架教科书。


出再多的书,没有个好标题也难于留名。这样看来,企业家们或许都该学学任志强,一摞《任人评说》《任我评说》《任你评说》《任他评说》往书架上摆,纵使是嚼了一遍又一遍的奋斗史,也能让有心人读出八季权游的史诗悲壮感来。


连企业号评论区也沦为吹捧老板的战场。


无力输出却心有不甘的企业家,则转而为文化科研发展添柴加薪。


往前数个七八年,陈光标一出手就是2.3亿,说是要鼓励海内外青少年发明创新。


担心贫苦大众对这么多钱没概念,还特地摞成高1.6米、长近17米、重量1.5吨、每十万元扎成一捆的“钱山”,轻轻松松打造出企业家特色的赛博朋克装置艺术。



企业家搞投资

能让每一栋楼都变得“有文化”


企业家的艺术水平,绝不仅限于钞票的堆砌。


在史里芬开始制作“魔幻河北”系列vlog之前,河北企业家们还沉浸在自己重现历史、重新定义艺术的成就感中,河北人们也只是私底下喷一喷自家的大楼长得太土。


图/@史里芬Schlieffen

然而一夜之间,万家丽商场火出圈了。11层的“世界文化大观园”里,历代皇帝的金色浮雕向你招手,Angelababy和Lady Gaga(的蜡像)亲切交谈。抬眼是蓝天白云,间或飞过一二高鼻深目的裸女。


只是令万家丽黄老板失望的是,他苦心积虑汇集重现的人类发展史上的精华与牛人,都变成了网友眼中的沙雕素材,实在是有辱斯文,境界不高。


这间商场虽然名叫万家丽,但它的真正身份是宇宙中心。/ @史里芬Schlieffen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但作为文艺界的搬运工、IP实体化的弄潮儿,企业家们总能用意想不到的骚操作,让你对此生的意难忘彻底脱敏。


去不了法国,就在自家建一个“卢浮宫金字塔”;穿越不了时空,就整一个“白宫祈年殿结合体”;若不是多事的埃及文物部门搅局,我们也能足不出户欣赏“狮身人面像”。


石家庄新长城国际影视城的设计者,成功吸引到全国慕名而来的游客,却不知他们的笑为何如此意味深长。工作人员回忆着曾经的鼎盛场景,在黄沙弥漫、四下无人的园区中一脸自豪。


两开花两开花~ /图虫创意


如果当初一切顺利,四川遂宁大英县郪江旁,现在应该已经建起1:1仿造的泰坦尼克号主题乐园。


然而,找了大把国外专家,顶着罹难者后代的不满和协会成员“品位低下”的质疑,变卖产业投了10个亿,最终还是倒在了精雕细琢的路上,成为企业家梦的遗迹。


企业家群体的玄妙之处在于,对暴富与成名的渴求如此之旺盛,以至于忘记了“不懂就别碰”的浅显道理。


一边是变形金刚10个月收回投资的赫赫战绩,一边是中国旅游行业的IP空白与文化缺失,肩负文化推广重任的企业家们再也坐不住,前赴后继把钱往坑里扔。


川味泰坦尼克,在沟里航行。/图虫创意


不做市场调查,不搞风险评估。巨轮未成,腰包已空。只见忽悠者欢笑,不见被欠薪者哭。


但是这对于心怀大志的企业家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文化项目那么多,下一个准能赚钱。


图/@史里芬Schlieffen


企业家讲的大道理

你敢不听?


在企业家的价值观里,我接受的事情就是对的,跟着我就能早日促成世界和平,不听我的人都太稚嫩。


但独自宣讲往往无力,为了自证正确性,拉名人站台再常见不过。


图/《中餐厅》


隔壁的前总统奥巴马,单是靠合影副业就赚了大几千万(如果他真的拿得到的话)。一百多名企业家排排站,等着和老马聊聊国是、拉拉家常。


台下出不起钱排不上号的,也早早拍好了合照模板,打算一回家就把自己的光辉形象往上P。


有企业家嫌老外不够接地气,则在自家人身上开拓市场。


2018年底,给小区保安全家买保险的企业家董震雷,成功搭上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线。美其名曰求字,实际上既赢了合照,又套得了“莫言战友”的title。


“合了张影,感觉今天的我更有文化了。”


虽然不知道“莫言爱用的养生锅”到底有什么营销吸引力,但本着不能放过一个文化IP的宗旨,董老板还是喜滋滋地抱着合照和题字,回公司做起了宣传视频。


另一头,发现自己“被代言”了的莫言,反手将对方告上了法庭。


面对法院判处的210万元赔款,满腹委屈的企业家又是抗辩“视频仅作内部员工激励”,又是搬出信息网络条款质疑金额的合理性,仿佛忘了自己当初上赶着蹭热度的初心。


《闪电新闻》视频截图


董老板忘了,员工激励这种事,还是得靠润物细无声的日常教化。


国学经典背起来,“家文化”搞起来,每天上班必表决心,元气满满的一天从口号开始。


“家人”领悟力差,就鼓励大家互相批评“帮助进步”;“家人”犯了错,就施以小小的“乐捐”造福大家。


没法坚持长战线的企业家,选择带上全体“家人”上大课。


“致良知”课室大门常打开,“小红书”“白皮书”不离手,充满诱惑的手机早该放下。齐齐诵读真知灼见,共同“净化心灵”,还能消灭各种病痛。一人一个能量场,500人就能让宇宙倾倒。


短短一周,就能还企业家一群忠心为“家”的自驱动型人才。能让“家人”们主动要求加班,哭着拒绝奖金,这能是什么?还不是文化的力量!


老板经典套路:谈钱伤感情,咱们来聊聊企业文化。/unsplash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企业家对文化的渴望。他们无处安放的神经质、对权力的过度依赖,统统在他们追逐的“文化”中得到了和解。


他们认同的“文化”,即是高级审美。而所谓的高级审美,唯高人的提点与背书是瞻。世人不解,只是世人缺乏悟性。高处不胜寒,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不足道绝不是“不道”。满腹压抑不住的才华,非得找个显眼的地方宣泄。绕弯表达太费劲,越直观的方式效果越好。辣到你的眼,就是企业家的成功。


土则土矣,强行向下灌输,才真正令人心惊。当企业家遗忘了开拓的意义,一心只想控制人心,多半就是企业开始走向衰败的开始。


但为何还有人迷了心追随?或许他们以为,掌握了金钱的企业家,已然掌握了助自己走向成功之路的窍门。


只是你猜,企业家口中回馈给你的福报,还要多少年才能兑现?


画饼,老板的必修课。/图虫创意

[1] 土味资产阶级朱一旦的枯燥生活,黄瓜汽水, 北戴河桃罐头厂电影修士会 ,2019-08-01

[2] 莫言“被代言”养生锅案维持原判:涉事企业判赔210万,齐鲁网·闪电新闻,2020-01-03

[3] 河北土味建筑:网上欢乐搞笑,景区无人问津,新京报,2019-02-15

[4] 对话一比一复制泰坦尼克投资人:比我们想象的难得多,澎湃新闻,2020年01月06日 

[5] 争议“致良知”,黄青春 ,虎嗅APP,2019-12-27

[6] 正午 | 史里芬和他的魔幻之眼, 张莹莹, 正午故事,2019-02-18

[7] 奥巴马接见中国微商?,杜夫 Duff ,X博士 ,2017-12-06



✎作者 | 晏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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