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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湘:我们教育出了问题!卖水都卖成首富,为什么硬科技都干不了?


“你是想卖一辈子糖水,还是跟着我们改变世界?”——乔布斯当年为了让百事可乐总裁约翰·斯卡利加入苹果,说了这一句话


已经孵化了近百家硬科技企业和五家独角兽公司的李泽湘近日也说了一句话:“我经常跟年轻人讲卖水都是卖成首富,为什么不抓住高端消费群体的需求和痛点定义新的产品。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需求端和供给端800万的大学生、100万的研究生,用传统的工科教育模式训练出来的学生是达不到这一要求的……这种学生干不了硬科技创业这件事情。


来源:资界PEdaily


李泽湘来了。
11月19日,红杉数字科技全球领袖峰会在上海举行。这是国内首个由头部创投机构主办的国际科技产业大会,以数字科技为主线,将基础科学研究、产业落地和商业发展结合,议题囊括智能出行、企业服务、智能硬件、半导体、碳中和、量子科技等多个前沿领域。会上,李泽湘以《智能时代的产业创新体系建设》为主题,进行了一场精彩分享。
李泽湘,坐拥多元身份。在求解智能创新时代这道复杂函数题的过程中,他是一位知名的学者,现任香港科技大学电子与计算机工程学系教授,IEEE Fellow;作为XbotPark机器人部落创始人,他已经孵化了近百家硬科技企业和五家独角兽公司;他还发起了深圳科创学院,提供一年体系化的创业教育,全力打造人才培养-项目孵化-科技创业-投资的创新生态系统,最大程度释放创新能量,造福社会。

以下为演讲实录,经投资界(ID:pedaily2012)编辑:
李泽湘:非常高兴有机会来参加红杉的活动,跟红杉接触时间还蛮长的,我记得第一次接触是在深圳的一个餐馆,大概是2013年,那个时候深圳还是以山寨产品知名,我有一个在读的研究生创办了一家小公司,思考能不能打造一个国际品牌。当然,对于在深圳这样的一个小公司要去打造一个国际品牌,我们面临了无数多的未知,我跟沈南鹏和孙谦在深圳吃了一顿饭,我说能不能介绍我去美国找红杉的负责人问几个问题,最后去到美国找到红杉的主席,我问了他三个问题,回答得非常好,也为我们后面怎么走出去起到很大帮助。
松山湖机器人基地(XbotPark机器人部落(松山湖))成立的时候,Michael Moritz又专门从美国飞到中国,给松山湖一批年轻人上了一堂课,这是蛮长的过程,后面我们有很多的合作。
我相信今天不管是作为世界知名的投资公司,还是在座的投资者,都有一个需求,也有一个痛点——需要好的创业者,痛点就是好的创业者实在太少。今天在这里也有很多创业者,创业者同样有一个需求,也有一个痛点——需要好的产品经理,痛点就是好的产品经理实在太少。
我相信不管是好的产品经理还是好的创业者,不只是资本需要、在座企业家需要,社会、国家都需要,他会为这个社会、这个产业、这个国家,尤其在硬科技领域,带来非常大的改变。这也是我今天要给大家分享在这个方面的一些探索,怎么在今天这个时代培养更多的优秀产品经理、优秀科技创业者。
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是1991年香港科技大学的成立,这是在香港大湾区、也是大中华区第一所按国际办学规律的一所研究型大学,创办者吴家玮(音),带领早期的创业者,要在香港、大中华区创办一所研究型大学,这所研究型大学对今天大湾区,甚至中国,对高科技产业的发展影响还在持续散发出来,刚刚30年,是很年轻的学校。
港科大的影响力可以通过一个很小的实验室,我1992年加入进来,叫自动化技术中心,刚好门牌号是3126。今年是3126实验室提早庆祝30周年的总结,我们也像所有研究型大学一样,教书、做研究、培育学生、发表论文。
在过去30年的时间内毕业了差不多100个硕士、博士和博士后,他们的去向有个小的统计,1/3的人在大学里当老师,都是一些知名大学中优秀的老师、学者,1/3在大厂工作,也都做的很好。很重要的数据,1/3的学生创业,创办了29家公司,这里面包括固高、大疆,还有一批正在浮出水面的,在行业或者国际上都小有名气的一批公司。
在同一时期,香港包括港科大,还有很多老师也在开始同样的探索,3126实验室还是有些独特的,其他大部分实验室,可能学生去向一半在企业,一半在学术界,而这个小实验室有1/3的学生走向了创业之路。我们也都知道一般的大学实验室都是以教授把自己的科研成果转化成产品,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也是成功率很低的过程,如果能够走出一两家公司已经很不容易了,要走出20多家企业来,一定有些很不一样的做法。
转变的起点应该是在1999年,当时深圳要开始产业转型升级,但是深圳一没有大学,二没有研究所,人才从哪里来?开园大会的时候想出了借鸡下蛋的方法,把两个学校的老师、学生吸引到深圳来做一些应用性研究,也许他们能够创办1-2家公司。我是第一批带着我们系的几个老师来成立这么一个公司叫固高科技公司,但是那时候我们完全不知道创业是怎么回事,一路摸爬滚打,一路犯错。
今天固高科技已经成为中国最重要的运动控制公司,为推动深圳大湾区的装备产业,甚至中国立下了很重要的工作。但那个时候一个很痛的点是我们的学生一毕业就去美国的大学,极少有学生愿意回到深圳参与做这个事情,而且他们的这种学习方式也很难让他回来做这个事。
没办法的情况下,我跟哈工大深圳研究生院校长王树国(音)说,我帮你来承包一个学科部,用港科的办学模式来培养一批学生,为深圳的产业发展做准备工作,所以在九年多的时间内培育了300多学生。
教育到底有没有作用,必须通过实践,所以组织了一批学生创办了一家公司叫比锐,这批学生在大疆当时的发展中也起到了关键作用。但是很遗憾,在关键的时刻,当时的比锐技术很好,市场很好,但团队合作出了问题。最后我们反省,团队合作是我们教育体系里面最缺的一个环节,在研究生阶段再强调这方面已经也点过晚。这些孩子还比较争气,他们又爬了起来创建了七八家公司。
早期港科大的课程都是按美国研究型大学,像斯坦福这些学校,MIT课程体系,等于直接搬过来的。有一个特点我们也都很熟悉,学生从数学、物理一步步的学下去,一直学到大学四年级才有毕业设计,把以前的知识融合起来,当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太晚上了,而且当时的学生也没兴趣,说看不到这个东西怎么用的,去学三年基本的东西,很多学生都找不到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后面我教了一门机器人比赛课程,这门课程要求不同专业的学生、不同年纪的学生混在一块,用八个月的时间设计、制作、调试几台机器人,为了快速的迭代,他们要到深圳去采购零部件,到深圳做PCB,然后运回到港科大,完成快速迭代的过程。他们学到了后面创业所需要的核心技能,所以在这里面走出了一批能够创业的学生。
搭建的过程大家已经很熟悉了,这里面有很多创业者。之前东莞的产业,要么是外面来的企业,要么是从深圳捡漏捡过来的,运气好可以捡华为、移动,运气不好捡一些生产企业,我们当时跟东莞的政府讲,一个地方要发展,学会培育自己的科技公司。所以当时东莞政府胆子也很大,跟三个老师成立了一个孵化平台叫松山湖机器人基地(XbotPark机器人部落(松山湖)),在这个支持之下我们开始了探索,到世界各个地方,香港、内地、美国、欧洲,到处去忽悠年轻人过来,就像当年深圳到港科大把我们忽悠过来一样。
六年后基地(XbotPark机器人部落)有了一些初步的卓越成绩了,我们孵化了60来个项目,到今天还活着的达到80%,有15%已经成为独角兽,或者是未来1-2年也会进入这个门槛。剩下的只要不死就有希望,100%都是硬科技公司,因为在松山湖也搞不了资本,也搞不了互联网,只能做硬科技公司,前面几家头牌企业估值超过600亿。这里是一些例子,有些大家都熟悉,红杉在做的资本也都接了过去。云鲸(峻彬),对于我们如何在未来培养产品经理、创业人才很有启发,一个人来到松山湖,他就想做点什么事,没有任何的工作经验。做了一段时间他说我想做扫地机器人,我们一听也很惊异,因为当时在国际市场上有戴森,国内有小米、科沃斯,在深圳可以找到一大堆山寨公司。
我说你一个年轻人,没有任何经验,我们就给你几十万的探索经费,你怎么能够杀出去。他说他研究了很多客户需求、客户痛点,其他的只能适应美国地毯定量,中国更多的是木地板或者陶瓷地面,而且这种地面用扫地机器人扫一扫,上面就一层灰尘,很不好。勉强弄块拖布去拖,拖不干净,而且还要洗拖布,用户体验很不好。所以他要打造一款能够打扫干净而且不用洗拖布的扫地机器人,帮助他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正浩是移动储能的品牌,多次打破资本和全球的众筹记录。第三家是逸动,用新能源重新定义和塑造水上交通和各种娱乐的工具,很多投资者到今天也许还没有完全理解这家公司的意义。卧安用小机器人人控制家里的家电。
他们跟国外的品牌竞争起来很有自信,不是去模仿学习别人,而是从用户需求,用第一线原理开始他们的创新。海柔也是很好的例子,仓储物流产业确实发展很快,但是我们看到一些大厂,就简单的把美国的产品山寨了,这家公司年轻人会深度的研究市场的需求,重新定义一款市场上没有的产品。自动驾驶等等就不多介绍了。
我们从这些例子总结出来几个很关键的点,对于年轻人创业来讲至关重要。产品定义和供应链,这些东西又是大学里非常缺失或者是完全缺失的事情。后面我们打造了一个科创训练营,暑假、寒假经过不断迭代,训练营本身也是一个产品,把大学里的一些年轻人通过3-6个星期的魔鬼训练,让他们学习了解创业的最基本的过程,学会怎么去定义产品,学会怎么去整合供应链。现在有一半的学生经过训练营出来以后有自信了,他就愿意走上这条路。但是也有一半的学生家里的父母亲一定要他拿个学位,他们又不得不回到原来的学校,一年以后再去看,完蛋了,因为回到原来的学校,老师把那些发论文的课题让他做,所以学生好不容易冒出一点想法,马上就被淹没了。
最后我们又构思了科创学院的新模式,提供一年奖学金,与这些高校合作,他一年中的学习和创业过程也算学分,等他毕业了,原来的高校给他发文评,我们给他发证书,但是为他的团队打磨已经具备了形状,后面开始他的创业过程。
这是我们训练营的一些阶段,把设计思维、创新思维、科创思维、系统思维灌输给这些从小经历各种考试阶段的学生,非常不容易,因为思维方式的转变比学到一两个技能更艰难。但是我们也在不断努力、不断迭代我们的训练营。
我们也知道大湾区的供应链可以说是全世界对完整、最有竞争力的,两个简单的例子,供应链体系能不能进一步优化,我们也看到了一些问题,之前在周边找到300多家供应链,确实没问题,但是都是小的供应链,产品质量等等都有问题,而且300多家,沟通起来花很多时间。
我们最近刚完成一个XbotPark新基地的建设,100亩地,11万平米,有办公室、实验室、工厂,我们利用这个平台跟很多大的供应链公司沟通,他也要培育未来的客户,最后我们会入驻30来家优质供应链公司,把供应链问题解决了,最后效率还可能提升5倍以上。
最后总结一下我们这40年大湾区制造业走过的历程以及一些问题。我们这40年都是围绕着国外的品牌,像苹果等等展开的。中间出现了短暂的山寨时代,但很快就被苹果给干掉了。好处是建设了一个全球最完整、最有竞争优势的供应链,一些本土企业从代工贸易出发,开始了艰难的转型,包括华为、TCL等等。
我把这些企业统称草根创业者,有几个特点,创业年龄在40岁以上,从生产、制造,学习能力很快,资源整合能力很强,但是也有不足,在C端领域的沉淀创新不够,因为40多岁的人去做市场上没有的,家里还有很多人等着吃饭,所以面临很多挑战。大湾区制造业结构性的问题,C端创新能力不足,下面B端企业的空间也就有限。
我们也看了很多数据,像智能手机,苹果定义了智能手机,收获了70%以上的利润,其他的中国公司只能是一小部分。家电我们有美的、格力、TCL,但这些企业在技术、成本控制上做的很好,产品原创是不足的。这些企业给我们很大的启发,经过很长的研究之后,跟我们自己的探索,有个很重要的结论,用大学生、研究生来定义产品,有经验的人帮助他们把产品落地。因为年轻人没有工作经验,在C端的产品创新上就是优势,没有边界,你愿意去探索,所以这是很重要的一个结论。我们有句说法,35岁以上不做C端,35岁以下不做B端。做投资的也可以用这个基本的规律。
结论就是大湾区制造业未来的40年要走一条新的道路,我叫做新制造。首先要有一批火车头,C端领域全球知名的品牌,做这件事,年轻人最有优势,以此来带动B端的芯片、材料、装备、工厂等等,构成我们自己的新制造体系。我们有得天独厚的,现在讲的国内国际双循环,尤其是中国快速崛起的高端消费群体,以前大江是出口转内销,今天的云鲸内销转出口。我经常跟年轻人讲卖水都是卖成首富,为什么不抓住高端消费群体的需求和痛点定义新的产品。

我们也面临一个极大的痛点,我们的工程师、产品经理、创业者从哪里来,大家首先会想到高校,但是我们看看中国高校的情况,创业的比例经过这几年政府推动,双创活动有了很大的提升,从1%变成了3%,但很可惜,这些创业的领域都是教培、互联网、媒体等等,硬科技领域的创业极其少,这是什么原因?也并不是说他们不想在这个领域创业,而是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


需求端和供给端800万的大学生、100万的研究生,用传统的工科教育模式训练出来的学生是达不到这一要求的。美国的工程教育面临很大的挑战,我们的工程教育起步要更低,发展又带来很多问题,有几个问题,课程太多,动手能力严重不足,专业过分细分,知识过分碎片化,毕业设计形式化。这种学生干不了硬科技创业这件事情。


我们也看到了很多今天的创新,尤其是硬科技的创新,他要懂技术,但怎么用、怎么学是关键,创新思维,内在的驱动力更是关键。现有的教育体系,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都存在很大的矛盾。怎么解决这个矛盾,有很多探索,包括欧林(音)工学院的探索,对我们有很大的借鉴,他四年的课程中,首先让大家学会如何发现问题,如何定义问题,围绕着这些问题再去整合科学、技术和各种专业技能,围绕这些问题把人文素养管理知识整合起来,这样的学生出来才能干我们讲的硬科技创业产品经理。我们也做了很多探索,在港科大、大湾区不断摸索经验,不断碰壁,不断踩坑,需要在座各位帮我们一把。


我们最近构思了深圳科创学院这样的模型,从大学三四年级的时候通过训练云筛选学生,因为按传统办法选出来的学生干不了这个事情。毕业的时候可以来到这里进一步加深了解这件事,读研的时候可以来这里上一些项目制课程,把原来的知识交叉融合来解决这些问题,找到一个有价值的问题,再用这些知识解决它。合作高校给他发文凭,他就可以接着往前走了。


欢迎大家来深圳科创学院、松山湖机器人基地(XbotPark机器人部落)了解我们的一些情况。谢谢大家!

主持人:感谢李泽湘教授的精彩分享。李教授留步,我们在本次会议筹备阶段,也曾在网上发起一项名为"Ask Them Anything"的活动,向网友征集了给演讲嘉宾的问题。我们选取了两个大家非常关注的热点问题,想请李教授做一个解答。请看大屏幕:


1.国内产学研用创新链条,做了很多探索,也迎来了科学家创业的黄金时代,在您看来,科研成果从实验室走向产业,从paper走向产品,还有哪些阻塞点需要疏通?


李泽湘:我很多时候说仔细了解这个问题,这实际上是个伪命题,为什么这么讲?很多大学研究所的科研课题从立项的第一天就不是为能够转化出去来立项的,他是为了能够写文章,能够拿各种各样的奖,能够一直往上去立项。就像今天微软的创始人,初心没对,你要把他转化出去是很难的事情。


第二,在这个过程,人是最关键的,正确的问题不是科研成果的转化,而是人的转化,让他具备创业的真本事,他才能够去做这件事。


主持人:这也是典型的科研成果转化,拿着锤子找钉子的问题,完全从技术而不是从市场的角度出发,经常找到的是伪需求。智能硬件是当下市场关注的热点领域,也是科技成果转化集聚的一个行业,您如何看国内智能硬件发展的未来?


李泽湘:新这个领域应该是未来几十年中国能够大显身手的领域,为了真正达到这个目标,我们希望像今天我讲的,从根本上对我们的工程教育、大学教育下功夫进行改革。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很难从过去40年的人口红利到今天的工程师红利、产品经理红利、创业者红利收获利用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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