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海撷英 | 什么是THERE构式？

导  语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因何而乐，趣舍万殊，自有不同，似古今学者，多以读书为乐。若论及学术图书，言乐者愈少，或以为严肃板正，或苦其艰涩难懂，然真如此乎？若因之而生畏，倒失了一大乐趣。学术图书之乐，非一时之快，乃精神共鸣之乐，深造自得之乐也。本公众号现推出专栏“书海撷英”，从学术书海中撷取精粹，或有雅趣，或有深思，或有新意，以飨读者，愿你我皆有此乐。

构式的界定

“构式”是英文construction一词的汉译。在传统语言学里，索绪尔将语言符号看作是任意性的、约定俗成的声音—意象概念结合体。Bloomfield（1931/1984：169）把construction定义为：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组成部分结合而成的结构形式。Chomsky（1957，1965）的句法结构理论曾使用“构式”概念，提出构式规则（construction-specific rule）；但到了生成语法时期，基于原则—参数的语言计算模型将“构式”弃之为副现象（epiphenomena）（Chomsky 1981）。1988年，Fillmore等人对let alone句型的个案研究首次引进语法构式（grammatical construction）一词。之后，语法学家们围绕“构式”的界定做出了许多努力。

1）Fillmore et al.（1988：502）指出，构式是由词项（lexical items）组成的，词项也是构式，因为它们都是对句法、语义和语用信息的详细描写。构式是习语性的（idiomatic），因为构式描写的语义和/或语用信息，与其组成成分（构式）所描写的相关语义和/或语用信息是不同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语法构式是指贡献话语意义的句法结构形式。Fillmore等人的构式观将构式看作是句法、语义和语用信息的结合；强调构式的习语性，构式的形式是有意义的，而且这一意义是独立于组成成分的意义的。

2）Lakoff（1987：467）将语法构式定义为“形义对子（F, M）”。这一定义将“形式”视为句法和音位结构条件的集合；语义是意义和用法条件的集合。

3）Goldberg（1995：4）对构式的定义是：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形义对子。形式的某些方面或意义的某些方面是不能从C的组成部分或其他业已存在的构式里完全推知的。Goldberg（2006）认为，所有层面的语法分析都离不开构式，即习得的形式和意义或话语功能的配对。任何语言模式（pattern），只要它的形式或功能的某些方面不能从其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完全推知，该模式就是一个构式。此外，语言中出现频率很高的模式也是构式，即使它们能够完全推知。具体来讲，Goldberg的构式，不仅包括语素、词、短语、句子；还包括像go great guns（全力以赴）这样完全由固定词汇构成的成语，还有由部分固定词汇构成的成语，如jog someone’s memory（唤起某人记忆）和含有一些固定成分的构式，如“He made his way through the crowd.”（他穿过人群。），以及完全抽象的构式，如SVOO。

还有一点说明，Goldberg构式定义中的“功能”，并不是指构式的命题意义，而是指构式的语义功能，包括语用功能。“功能”既是具体的，如“They gave him an award.”的语义功能；也可以是比较抽象的，如VP（动词短语）的语义功能是“述谓”。Goldberg（2013：19）认为，即使圣诞颂歌里的无意义的fa la la也表示一种比较抽象的情感（emotion）功能。

4）Langacker（1987：82）的认知语法将构式定义为：语素或大于语素的象征结构的汇集。这一定义强调构式是象征结构，即音位结构（phonological structure）和语义结构的对子；注重构式是象征结构的组合或线性组合。

5）Croft（2001：204）的激进构式语法将“构式”定义为：复杂的句法结构和复杂的语义结构的配对。构式是语法表征的基本单位（primitive unit）。从词到最普通的句法规则和语义规则都可以用构式来表征。不同的构式语法理论对构式有不同的界定，除以上五种定义外，还有其他定义，但涵盖基本相同。比较而言，学界普遍接受的是Goldberg（1995，2006）对构式的定义。

“构式”是一个高度概括的概念：

1）语言使用过程中产生的任何语句。如从本文抽出任何一句话，语法家都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构式（construction）来分析其蕴含的规则（Chalker & Weiner 1994）。

2）在形式或/和意义上具有某些独特之处的语法模式，如[V时间名词away]构式（twisting the night away）（Jackendoff 1997）。

3）具体的或带有变项的成语，如上面提到的英语成语[jog< someone’s> memory]，其中的所有格代词为变项。

4）表达一定意义的音系结构或模式，如音节的重叠（reduplication）、感叹词等。

5）规律性的短语模式，如简单及物式、动词短语、被动式等，它们带有抽象的构式意义。

6）规律性的构词模式，如汉语[动词-者]和英语[V-er]。

7）任何高频率的构词或语句，不管是否具有规律性。如在英语世界中使用频率相当高的I love you，happy birthday以及常用的派生或复合词如books，chairman（Jackendoff 2002；Langacker 1987）。

由此看来，构式的范围几乎囊括了从具体语句到词法、句法、音系等各方面语言知识。

（插图源自网络）

Lakoff对THERE构式的研究

there结构的种种特性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问题虽老，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原因有二：第一，之前的种种语法理论无法对there结构中纷繁复杂的细节进行解释；第二，亦无法解释不同there结构之间的关系。例如，在“There’s Harry on the porch.”和“There’s a man on the porch.”两句中，there有何差异？因此，对there结构进行研究不但可以妥善处理老问题，还可以体现一种新理论的优势，即以认知为基础的语法不仅同样严密精确，还能解释生成语法解释不了的语言现象。

（插图源自网络）

Lakoff对there结构的研究遵循如下路径：首先将there结构定义为THERE构式；然后详细描写中心指示THERE构式的特征；再在此基础上描写所有基于中心指示THERE构式的变体。下面我们依次展开介绍。

Lakoff首先区分了两种THERE构式，例如：

指示性的：There’s Harry with his red hat on.

存在性的：There was a man shot last night.

两种构式在主语性、可否定性、可嵌套性、是否允许用here替换等方面存在着较大差异。

对于指示性的THERE构式，there可以伴随着指向某处的手势，不能作主语，可以自由和here替换，整个构式不能被否定，不能充当从句。对于存在性的THERE构式，there不能伴随指向某处的手势，可以作主语，不能和here替换，整个构式可以被否定，可以自由充当从句。

但是二者也有难以区分的时候，例如：

指示性的：THERE’s an ape flirting with Harriet.

存在性的：There’s an APE flirting with Harriet.

两者的差异只是在重音上有所不同。

Lakoff（1987：470）指出，通常认为指示性的there更为基本，存在性的用法是由指示性的用法扩展而来。因此Lakoff对THERE构式的研究，是从指示性的THERE构式开始的。

对于构式的确定，Lakoff（1987：471）认为主要方法是找到和句法条件相联系的语用条件。通过与简单句的对比，就可以发现构式的语用条件。

以英语THERE构式Here comes Harry和简单句Harry comes here为例。从语义和语用上讲有以下不同：

第一，两个句子中的here不同。

（1） Here comes Harry around the corner.

（2） *Harry comes here around the corner.

观察以上例句发现，例（1）THERE构式中，comes将Harry放在一个朝向说话人的路径上。Here功能有两个，标示路径的终点（说话人的位置），标示Harry的位置更靠近说话人。而简单句例（2）里的here是方位副词，表示说话人所在的位置。

因此，例（1）可以出现around the corner，here标示Harry在绕过角落时的位置，将Harry放置在朝向说话人的轨迹。例（2）则不能出现around the corner，因为here已经是说话人的位置了。

第二，两个句子表示的时间不同。THERE构式里的comes（来）表示“即刻（instantaneous）发生的动作”，是真正意义的现在时；而简单句中的comes表示“最近一段时间多次发生的动作”。因此，简单句可以被from time to time修饰，如例（3）；而THERE构式不可以被from time to time修饰，如例（4）。试比较：

（3） Harry comes here from time to time.

（4） *Here comes Harry from time to time.

第三，两个句子的语用条件不同。简单句只表示一种陈述或断言（assertion）；而THERE构式除了表示陈述或断言外，还表示说话人致使或提醒听话人把注意力集中在here的位置。

与以上语义和语用条件相对应，在句法上THERE构式和简单句的区别主要表现为：THERE构式不能够和附加疑问句连用（5a）、不能用于提升结构（raising structure）（6a）、不能用于否定式（7a）、不能任意用作嵌入成分（embedded element）（8a），而简单句则可以。试比较：

（5） a. *Here comes Harry, doesn’t he?

          b. Harry comes here, doesn’t he?

（6） a. *Here is likely to come Harry.

          b. Harry is likely to come here.

（7） a.* Here doesn’t come Harry.

          b. Harry doesn’t come here anymore.

（8） a.*I doubt that here comes Harry.

          b. I doubt that Harry comes here.

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例（8）表明THERE构式不可以作为嵌入成分出现在宾语从句位置上。但是Lakoff（1987：473）还发现，THERE构式可以作为嵌入成分出现在because引导的状语从句中，如例（9）。

（9） I’m leaving, because here comes my bus.

这种情况是因为有特定的语用条件。here comes my bus这样的THERE构式是实施“引起听话人注意”的语用功能，所以说话人可以将here comes my bus作为自己要离开的理由告诉听话人。

通过以上对比可以发现，THERE构式在句法、语义、语用上的特性都显著区别于相对应的简单句。这些证据表明，THERE构式不是简单句的不同场合使用的变体（stylistic variant），而是一个独立的构式。

*本期内容摘自《构式语法研究》第一章的1.2节和第三章3.2节，篇幅有所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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