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街头服饰离死不远了？

对年轻人而言，Virgil Abloh等人回应了那些被封闭时尚界拒之门外、但依然渴望改变世界的年轻人的诉求

作者 | Drizzie

“街头服饰离死不远了。”  自街头潮流攻占了时尚行业后，人们对于抵触街头的言论早已屡见不鲜。但是当此话出自Louis Vuitton男装创意总监、Off-White创始人Virgil Abloh时，时尚界依然炸开了锅。作为潮流文化近十年内天翻地覆的始作俑者，Virgil Abloh对街头文化的“自我批判”无疑令人惊讶。 上个月，Virgil Abloh刚刚复工。此前他因过于密集的工作日程透支健康，缺席了9月下旬巴黎时装周的Off-White女装秀，并宣布在家工作三个月，消息备受公众关注。而在11月5日，他在个人Instagram账号发布了一张在Louis Vuitton公司电梯中的自拍，暗示自己已经回到工作状态。  眼下他正为1月在巴黎举办的新展览密切筹备。展览主题专注于探讨如何在人类居住空间中进行改造和装饰。尽管Virgil Abloh的主业为服饰设计，但随着他与宜家等家居和生活方式类品牌的合作愈发频繁，他在家居设计方面的兴趣日渐浓厚。  作为2010年代尾声的回顾，知名作者Emma Hope Allwood不久前为英国媒体Dazed采访了Virgil Abloh，而街头时尚显然是过去十年中时尚界发生的核心变化。在这篇激发争议的采访中，经历了三个月休假的Virgil Abloh不似以往一般冒进，而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谦虚坦诚。  最重要的是，Virgil Abloh他深知时尚行业的周期性，也很清楚他所引领的街头潮流有着怎样的问题，而并非是很多批评者所认为得那般盲目。“我们还能再拥有多少件新的T恤、连帽衫和运动鞋？我认为未来人们会进入一种通过Vintage二手服饰来表现个人内涵与风格的状态。时尚不再是购买新鲜未开封的东西，而是从档案（archive）里面去寻找。”  随着2019年成为可持续时尚风潮从小众走向主流的分水岭，时尚行业的大多数人几乎都已经放下犹豫，预备迈入新的时代。从管理层的角度而言，可持续化或许仅仅意味着枯燥的数字指标和政策改善，但是在创意领域而言，设计师们正在从更人性化、更多样化的角度来探索可持续的意义。  在不久前的一篇文章《留给Celine的时间不多了》中，笔者曾写道，“千禧一代消费者比任何一个代际都热爱复古和Vintage服饰，然而消费者希望看到的不是和上世纪一模一样、毫无创新的旧衣服，而是通过不同造型搭配，最终表现一种当代情绪。复古不是考古。”  

在Off-White之前，Virgil Abloh曾通过Pyrex Vision试水街头时尚

这或许正是Virgil Abloh所指明的未来方向。这股暗流早前便体现在Virgil Abloh推出第一个时装品牌Pyrex Vision时在旧Ralph Lauren衣服上印上标志性logo和斑马纹的做法。这样的想法或许谈不上高明，但现在看来，这未尝不是一场基于有限物料的可持续再造与再定义。
未经时装设计科班训练的Virgil Abloh清楚地知道，如今人们很难在衣服本身上做出更多变化。在衣服这一有限载体上，几乎所有变化都已经被创造了出来，区别仅仅是多一个袖子和少一个袖子。  因而，Virgil Abloh更关注衣服所表达的意义。“如果将时装设计师的意义只限于做衣服，这就窄化了时装设计师。一件衣服比它的面料更重要，衣服能够表达意义，表现关于一代人的东西。随意说一个品牌或设计师，Ralph Lauren或Margiela，它就可以带你进入一个不同的世界，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体现某种意义。对我而言，这才是当今的时装设计师，这个职业不仅限于人们下的过时定义。”  以Virgil Abloh为代表的创意总监在过去十年中重新定义了时装设计师的含义。被更多人所忽略的是，他们出现的必然性来自于时尚产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变化。在物质和意义皆“产能过剩”的当下，速度和数量的组合成为了核心竞争力，这个法则其他行业同样适用。  为了应对奢侈品牌每年6至8个时装系列，以及多种多样的胶囊系列和营销活动，整个时尚行业特别是时装设计师等创意人才都在过度透支精力。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Virgil Abloh可以同时进行5到6个项目，马不停蹄地推出合作系列。他在全球各地都有办公室，却从不伏案工作，所有的设计工作通过两部手机和即时通讯软件WhatsApp完成。  从节约时间成本的考虑出发，这样的工作方式更适应奢侈品行业当前的超快节奏。 而今年Virgil Abloh在美国芝加哥艺术博物馆举办了个人回顾展“Figures of Speech”，这意味着他完成的项目至少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了上世纪和同时期的时装设计师，证明了这种工作方式的有效性。而Virgil Abloh对社交媒体的善用也迎合了当下市场的“节奏”。他借助个人社交媒体进行传播，替代了传统市场营销部门的功能，进一步简化了生产链条。  复制与挪用、符号的重复、任意的组合是Virgil Abloh的创意方式，这种简易快速的创意生产流程既迎合了后现代主义碎片化、符号再生产的文化需求，也恰好满足了商业市场的贪婪。虽然Virgil Abloh、Kanye West、Samuel Ross等创意人士往往代表了潮流文化的某种浮躁侧面，与饥饿营销、符号化、消费主义等负面评价联系在一起，但是近期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些创意人也在做出改变，他们似乎都受到了传统艺术、文化、宗教等经典力量的感召。 为纪念达芬奇逝世500周年，Virgil Abloh与法国卢浮宫博物馆日前合作推出了服装系列，产品包括T恤和连帽衫等。Virgil Abloh将达芬奇最著名的画作如《岩间圣母》等融入设计中，并加入了Off-White品牌标志。 

图为Off-White与卢浮宫推出的联名系列

Virgil Abloh的挚友Kanye West则正在通过他创立的Sunday Service教堂音乐会活动，将音乐、时尚、传统宗教信仰等元素糅合起来，建立一个更宽泛的创意图景。从今年1月开始，由Kanye West推出的Sunday Service合唱团通过妻子Kim Kardashian的社交账号亮相，每周会在不同地点进行表演，与传统唱诗班类似。Kim Kardashian曾表示，这是Kanye West为了改善自身心理健康而创立的音乐团体。  事实上，纵观Kanye West近十年的创意生涯，他引领了时尚与音乐、运动、社交进行跨界的潮流。今年7月19日，Kanye West向美国专利商标局提交了商标申请，注册“Sunday Service”一词，作为下装、连衣裙等服饰的用途。联想到Yeezy时装秀此前向来采用的“人海”展示形式，Kanye West正在发展出一套一以贯之的创意理念，将时尚品牌也打造成一种新的宗教。 

Kanye West等一众人似乎受到了传统艺术、文化和宗教信仰等经典文化的感召

Virgil Abloh的另一好友Kim Jones也在担任Dior男装艺术总监之后，发展出了新的创意方向。他在去年离职Louis Vuitton后接受采访时试图剥掉“街头潮流”这个标签。他表示不喜欢“街头服饰”（streetwear）这个词，因为它很难定义，每个走在街上的人都穿着衣服，没法判定这个是街头那一个不是。‘streetwear’是个愚蠢的词语”。  他在首个Dior男装系列中就以品牌创始人Christian Dior个人生活和创意作品为灵感，融合了他擅长的街头文化，表现该品牌的“双重性”，在短短一年间让Dior男装改头换面，或将与Dior女装平分秋色。他在采访中表示，Dior男装的制作工艺在业内是首屈一指的，在Louis Vuitton工作更像是一个时装商业制造流程，但在Dior则是一个时装定制的过程，为各种高端消费者提供不同场合穿着的产品。 Virgil Abloh在Dazed的采访中透露，他十分清楚过去十年的街头文化是由一批创意人才共同推动的。街头服饰的潮流是一个全球概念。除了他本人和Hood By Air的Shayne Oliver这样的美国设计师，欧洲设计师也帮助人们了解了这一新潮流，Demna Gvasalia和Gosha Rubchinskiy这样的设计师都在同一个创意社区中，所有人都在营造新氛围中发挥了作用。 这无疑强调了一点，即街头文化在过去十年的影响力变革实际上是一场集体努力，是对年轻人与Virgil Abloh、Kanye West这些未经科班训练的“门外汉”的赋权。胜利的不是街头文化，而是这些人身上的成功学，他们的成功经历比衣服本身的意义更为重大。对年轻人而言，他们回应了那些被封闭时尚界拒之门外、但依然渴望改变世界的年轻人的诉求。别忘了，作为街头文化的源头，嘻哈音乐本来就是一门书写底层跃升的成功学。 时尚最终仍然回到了人性。今天看来，Virgil Abloh一众人的成功本质上来源于其对社群文化和情感诉求的回应。去年，Virgil Abloh在首秀现场邀请了700多名艺术学生看秀，向他们分发不同颜色的T恤，此举被认为是打破时尚特权的革新行为，引发业界的广泛关注。“一直以来，我的动机都是去表现一代人。至今我仍然惦记着那些无法参加时装秀的孩子。”他在Louis Vuitton首秀后在Instagram上发布了一张图片并配文“你也可以做到”。  “时尚很容易让人感受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或者’如果你没有这件衣服，你就不属于我们’。但是我的经历告诉他们，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也有可能成真。”  

Virgil Abloh表示，他永远惦记着那些年轻人，图为Louis Vuitton 2019秋冬男士广告

作者Xing Zhao在为艺术新闻中文版撰写的评论文章中表示，Virgil Abloh的创意项目从来都不只是关于服装而已，他所打造的是一种身份认同和共享的社群。在Virgil Abloh看来，“合作”和“社群”的意义在于让来自不同背景与领域的人去形成真正的搭档关系，一同去创造个人无法达成的更宏大的事物，这与当下的青年文化和“社群”概念形成强烈的共鸣。 Kim Jones在今年4月接受微信公众号LADYMAX采访中也提及，有很多年轻人视Virgil Abloh为偶像，人们都想成为他，进而开启了他们自己的事业，去创立自己的品牌或做自己的音乐，这实际上是一种积极的影响。现在看来，Virgil Abloh一众人与传统时装设计师最大的区别，显然是他们试图创造超越时尚本身的图景。时尚仅仅是信息介质的一种，是一个扩音器。“现在我得到了一个足够大的扩音器，从而以一种抽象的方式精确地表达我的感受。这就像制作一件艺术品一样，只不过我使用的是巴黎最古老的品牌之一，Louis Vuitton。” Virgil Abloh和Kanye West的追随者，也跟随着他们的路径。中央圣马丁艺术设计学院的大三学生Jerry Chu就是其中一员，他曾与Kanye West团队有过接触，代表了第一批受到嘻哈文化影响的、正在潜入全球街头文化语境中的新一代中国年轻人。与Kanye West等人一样，他不仅学习时装设计，也着手进行了更多与街头文化相关的各种实践，从高中起开始就与同学创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随后参与创立说唱音乐团体221B，筹备演出和本土街头文化媒体等。  “从我上小学起开始听第一首说唱歌曲，我就被这种文化所吸引。这十年正是嘻哈成为主流，被大众所认可的年代，这十年间，社会的进步和人们思想观念的转变使得它的音乐变得更纯粹、更多元化。就像过去朋克与Techno音乐把年轻人聚集在夜店里，锐舞文化改变了年轻人的穿着造型。这十年的嘻哈，通过互联网，传播了新的街头景象，创造了新的时尚视角。嘻哈文化所倡导的自由，改变了以往紧身与高腰，宽松、休闲的服装成为主流，改变了这个年代的廓形与形象。从我接触这个文化起，我的生活方式和世界观就被改变了。”  与Virgil Abloh一样，社交媒体也成为了Jerry Chu这一代人的生活方式与表达工具。去年Jerry Chu收到英国奢侈鞋履品牌Jimmy Choo的诉讼信，后者起诉Jerry Chu商标侵权并要求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撤销其商标。而Jerry Chu通过借助知名博主Diet Prada在社交媒体发声来维护自身权益。他也在该案件中最终胜诉。  深有意味的是，Jerry Chu所就读的中央圣马丁艺术学院却在时装学术界中代表了对传统时装精神的坚持和对快消街头文化的批判。在两种思潮中间，Jerry Chu不断寻找平衡。  “在学校里，学生们都爱拿Virgil等人开玩笑。我起初也是这样想的，Virgil Abloh和Kanye West没有接受过欧洲传统的时尚艺术教育。但当我慢慢接触、重新审视时装行业后，才发现他们才是明智的人。他们能让设计持续保持与人群的相关性，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精准找到目标人群，这是年轻设计师需要考虑的问题。设计师当然可以自娱自乐，但我尊重那些付出更多努力的人。” Virgil Abloh的“街头时尚将死论”也并没有挫伤Jerry Chu的信心。“我其实很赞同他的观点，他想说的是大批量生产的印花T恤、各种机能夹克衫和运动裤会被取代，这不符合可持续发展的趋势，这种时尚在污染着环境。未来的街头景象会是年轻人讨论Vintage，购买有故事的单品，更精致的服装。我从去年开始就没有购买新衣服了，褪色的东西更有趣些。”  在新的十年来临之际，几乎所有物质都已经被创造了出来，变量在于人们基于物质所能创造的意义。而人们只有摆脱对新事物进行批判的固定视角，才能更客观地认识我们所处的时代，从而对未来十年的发展做出最准确的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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