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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锤子一只烧鸡——《我的大学系列》番外篇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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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许多地方以烹制烧鸡而著称,比如德州、道口、唐山、开封,东北烧鸡最著名的产地是沟帮子,位于辽宁。烧鸡出名的地方大多紧贴交通干线两侧,这样物产才会被机动车载动的人流带向四方,再进一步形成口碑和品牌。所以概念应该是这样的,好烧鸡常有,而好位置不常有。
黑龙江烧鸡没什么名气,但在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和小说《林海雪原》里却都有对“百鸡宴”这样一个扣人心弦的大事件进行了描述。可惜无论是电影还是连环画中亦或是曲戏的文字中都没有对“百鸡宴”进行更详细的描述,因此这场美宴就成为了一个悬念。但是无论如何,在威虎山的土匪们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宴席上,鸡成为主旋律足以说明人们对这家禽味美肉鲜的认同感。
图示艺术作品来源:陶瓷《满汉全席系列》 作者:刘力国▲
烧鸡印象
我对烧鸡最美好的印象始于哈尔滨这座距离威虎山最近的大城市。1984年夏末,刚到哈尔滨上学的我在初抵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傍晚外出觅食。顺着学长们的指引,来到了南岗溜冰场附近最大的露天市场——荣市。
(左)1983年 哈尔滨 自热午餐
(右)1982年 哈尔滨 卖烤红薯的妇女
均选自朱宪民摄影集《形象岁月》▲
当然此时此刻,饥肠辘辘的我最关注的就是铺陈在玻璃窗子里的烧鸡。天呐,和这个壮丽的现实场景相比,威虎山的百鸡宴算个什么!食品街的区域简直是一个由万千烧鸡各种摆拍所集成的天堂。一只只赤身裸体烤得焦黄的烧鸡秩序井然地排布着、堆叠着、吊挂着,简易的聚光灯照耀在这些烧鸡袒露的肌肤上,把美味转化成娇艳的视觉,诱惑着人们的双眼,刺激着大家的肠胃。在青灰色的夜幕下,烧鸡的形色构成这座城市最顽固的景象,化作记忆之中深刻的印象,难以淹没,不可覆盖。
我和结伴而行的同学走进一个半地下的餐馆,想躲避那些烧鸡无耻的诱惑。此时,两个穷学生只能要一斤水饺打发空空荡荡的肠胃,对烧鸡的动念仿佛是罪恶的诅咒,必须立刻了断。片刻之后,一斤皮厚馅儿薄、样子难看的机器饺子端了上来,东北没有陈醋,我们只好将就着用少许的酱油调拌白色的米醋做蘸料,分食这份寡淡的晚餐。就在这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胖一瘦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大声喧哗着在我们旁边的一张小桌坐了下来,二人气焰嚣张地点完菜和酒之后找服务员要来一只盘子,然后从拎兜里抻出一整只烧鸡放在上边。金色的光芒瞬时填满了狭小昏暗的餐馆,那只焦黄的烧鸡像个神圣的祭品,升华了这品质不佳的小店的逼格,空气凝固了一般,就餐的众人眼光齐刷刷转向了这小小的桌面。
还是无畏的世俗精神重新扰动了这凝固的时空,此时那个瘦瘦的长脸汉子撸胳膊挽袖子要对这只烧鸡动手了,他急切地盛情邀请他的同伴先动手去撕那条不驯的鸡腿。这倒真是人间的温暖,从鸡腿的谦让开始。后来的许多年里,这个场景成为我对美好生活、小康社会幻想的指南,在改革开放的金光大道上,我们的人民昂首阔步前行,无数的烧鸡匍匐在地上成为前进的基石,指路的星光。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只烧鸡的价格是人民币10元,一个公务员的月薪是40-50元,工程师100余元。鸡肉的价格要远高于其他肉类,因为鸡属于飞禽类,民间有话曰:“宁吃四两飞禽,不吃一斤走兽”,概因禽类脂肪少,加之养殖业落后的缘故罢。所以在大学食堂的菜品中绝少有鸡肉,社会上的餐馆中鸡肉也多是以加工之后的形态出现的,比如鸡丝面、宫保鸡丁等,将一整只鸡端上餐桌独自享用就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在本科的最后两年里,学生食堂里突然开始卖卤烧的鸡骨架,极受男生追捧。所谓鸡骨架其实就是去掉肉之后的鸡架,上面的骨骼缝隙间尚残存着少许肉丝,它保留着烧鸡的基本形式,又需要细致地搜罗。它的形式大于内容,倒也算鸡的完整符号。男生们经常两三个人合买一只鸡骨架带回宿舍,喝啤酒时吃。因此,鸡骨架虽离梦想近了些许,但离真正的大快朵颐还相去甚远。
钣金工的锤子和烧鸡
强大的制造业基础所日积月累而成的工业文化是哈尔滨文化基因中的重要构成,大国制造的主体是工人,其中的精英分子是大国工匠。相信这座城市的现代历史上一定不乏很多这样的能工巧匠,更重要的是他们展示才华的舞台是工业制造这个庞大的系统。而八十年代是工商文明的复兴岁月,走向潮头的多是自由的市民和传统工商业的遗老遗少。而在曾经主流的制造业中,人们大多在抵抗和挣扎。但也有例外,而且这些人一旦爆发,其能量会更大,意义更加深远。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是有“一锤子一只烧鸡”之称的哈尔滨私企0001号、绰号邓钣金的大国工匠。
“邓钣金”,哈尔滨市个体工商户0001号。仅此,就注定了它将成为改革开放进程中的一个标志,成为非公经济发展历史嬗变过程中的一个符号。从一锤子“砸”出一个烧鸡,到一锤子只能“砸”出个花生米,再到无可奈何地黯然退出,“邓钣金”从兴到衰的全部历史,折射的恰恰是改革开放由兴到盛的伟大进程。
钣金工是现代工业制造业中的一个重要工艺环节,邓钣金这个绰号就是把个人姓氏和工艺名称相结合的尊称,代表了行业至尊的地位。邓钣金原名邓振发,少年时期随全家来到哈尔滨。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邓振发就拜师有“钣金皇后”之称的大国工匠王增祥门下,他刻苦学艺,以期靠手艺养家糊口。由于天资聪颖,加之勤奋努力,他仅用了两年就学徒成功,成为行业内交口称赞的钣金能手。
改革开放初始,一心进取的邓振发成为第一批敢吃螃蟹的弄潮儿。1979年2月,他在南岗区工商部门办理营业执照并获批,成为“南岗区个体经营0001号”营业执照的拥有者,并从此开启了梦幻般的创业历史。1979年春,邓振发在南岗区三姓街自家门口挂上了“大新汽车钣金修理站”的牌子,并在开业当天破天荒一般为第一批前来修车的司机免费服务。由于技术过硬加之服务周到,到了八十年代中期,他已成为国内少有的几位百万富翁之一,以此名声大噪,被人送“邓钣金”的美称。在人们工资普遍在50元上下的时代,邓钣金几锤子抡下去就可以获得百余元的回报,合每一锤子一只烧鸡的价格,于是“一锤子一只烧鸡”的美好传说不胫而走,传遍哈市。
愤怒的烧鸡
到了九十年代末期,在央视的一个栏目里,我幸运地看到了一段采访,传说中的邓钣金终于现身了,听说此时他早已风光不在,生意惨淡,但他依然怀念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烧鸡依然是他提起的话题,并为那一锤子的价值继续骄傲着,但是此时的我对一顿饭独自吃一只整鸡的梦想早已丧失了欲望。
苏丹 2021年1月26日写于北京·清华园
陶瓷艺术作品:《满汉全席系列》 作者:刘力国▲
感谢:
艺术家刘力国提供作品图片
艺术家王宁为本文绘制插图
特别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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