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情缘:金庸笔下的爱与恨 | 悦读
金庸写爱情,比之武侠更令人心意婉转、荡气回肠。
他作品中的爱,不指向性的生理事实,也不指向凡俗的社会生活,而更趋近于唯一的、永恒的、本体论的爱情。
段誉的痴心、韦小宝的花心、萧峰的苦心、游坦之的执心,固然各具特色,写出男人世界不一而足的情衷;岳灵珊、郭芙、阿紫、李莫愁等纠结一世、系于生死、难以自拔的苦恋,更带我们走进一个女子们可叹、可怜、可恨、可悲的情感世界。在她们的爱里能看到滚烫的心,也能看到人性的撕裂之苦。
爱恨纠缠中,有着武侠故事难以替代的心理意味和哲学深度。
对爱情的追求和处理,最能见出人性本色。它无关善恶,不分等级,只凭天性,但得心意相通。甚而至于爱和不爱跟对方都没有什么关系,只是爱着的人对着自己心中的影子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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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道令狐冲武功人品都是一流,对小师妹的痴情更是空前绝后不掺半点虚情假意,偏偏岳灵珊心中只有林平之,一个从一开始就企图利用她、乃至到最后亲手杀死她的冤家。有眼无珠还是鬼迷心窍?
“大师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我对你不起。” 临死之际,岳灵珊并不糊涂,她感念大师哥的好,但这与男女之爱无关,她惦念的仍然是林平之,明知道太委屈了令狐冲,也要开这个口,请求大师哥照顾瞎了眼的平弟:
令狐冲一怔,万想不到林平之毒手杀妻,岳灵珊命在垂危,竟然还是不能忘情于他。令狐冲此时恨不得将林平之抓来,将他千刀万剐,日后要饶了他性命,也是千难万难,如何肯去照顾这负心的恶贼?
忽然之间,岳灵珊轻轻唱起歌来。令狐冲胸口如受重击,听她唱的正是福建山歌,听到她口中吐出了“姊妹,上山采茶去”的曲调,那是林平之教她的福建山歌。当日在思过崖上心痛如绞,便是为了听到她口唱这山歌。她这时又唱了起来,自是想着当日与林平之在华山两情相悦的甜蜜时光。
她歌声越来越低,渐渐松开了抓着令狐冲的手,终于手掌一张,慢慢闭上了眼睛。歌声止歇,也停住了呼吸。
——《笑傲江湖》
岳灵珊的选择不能用理性去衡量,不能用功利价值去评判。人性原本就是更多的趋近于感性而不是理性,更多的从体验出发而不是从思辨出发。
虽然读者怨她恨她使令狐冲这样命乖心苦,然而当她把自己高高呈奉在爱的祭坛上,完成了对自己的感情的献祭时,我们又不能不怜她敬她,甚至羡她死时亦在爱中,从容、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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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芙的例子更能说明在爱的领域中,人性的悖论以何等隐秘甚至残忍的方式存在并表达。
爱其实是个性生活中最隐秘的部分,最不愿意对人敞开的部分,甚至有时候对自己也隐瞒。
作为郭靖和黄蓉的女儿,郭芙承继了母亲的美貌而不是聪慧、父亲的憨直而不是豪侠。天生骄傲且自大任性,倚仗父母威望到处施威,结果连连闯祸,砍断了杨过的手臂,以毒针射得小龙女重伤,令他们夫妻受苦受难,分离十六年。
虽然急躁、鲁莽、刁蛮、骄横,但当作者将她深藏在内心的隐秘情怀揭示出来,令读者明白、更令她自省的时候,这个惹人痛恨的女子一下子变得不那么讨厌,甚至让人觉得其情可惜,其性堪怜:
郭芙一呆,儿时的种种往事,刹时之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闪而过:“我难道讨厌他么?当真恨他么?武氏兄弟一直拼命的想讨我欢喜,可是他却从来不理我。只要他稍为顺着我一点儿,我便为他死了,也所甘愿。我为甚么老是这般没来由的恨他?只因为我暗暗想着他,念着他,但他竟没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二十年来,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事,每一念及杨过,总是将他当作了对头,实则内心深处,对他的眷念关注,固非言语所能形容,可是不但杨过丝毫没明白她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此刻障在心头的恨恶之意一去,她才突然体会到,原来自己对他的关心竟是如此深切。“他冲入敌阵去救齐哥时,我到底是更为谁担心多一些啊?我实在说不上来。”便在这千军万马厮杀相扑的战阵之中,郭芙陡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事。
——《神雕侠侣》
要一个人明明白白地面对自己的怨恨、恚怒、妒忌、失落、遗憾,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郭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着自己奇异的心事”,读者也就理解了人性是如何在爱的作用下产生奇迹、创造痛苦、斑斓了人生。
难怪阿波罗神庙上镌刻着这样的箴言:“人啊,认识你自己。”对别人来说,为了某种现实需要,人往往掩藏真实的感受和情绪,人性的捉摸不定多数来自这种掩藏;对自己来说,从小到大积淀起来的信念、价值观、规条不可胜数,宏观的文化氛围与微观的成长环境交互作用在人的内心世界,矛盾、悖论便无处不在。
人对自身的隐瞒更胜于对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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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历经情迷情误后的南兰,在认清了田归农的本性后,也回归到自己的本性中来,令仁侠一世的苗人凤多少有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刘元鹤续道:“苗大侠拿起珠钗,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头发,缓缓穿到凤头的口里,那头发竟从钗尖上透了出来,原来钗身中间是空的。
但见他将头发两端轻轻一拉,凤头的一边跳了开来。苗大侠侧过珠钗,从凤头里落出一个纸团。他将纸团摊了开来,冷冷的道:‘瞧见了么?’田大哥脸如土色,隔了半晌,叹了口长气。
苗大侠道:‘你千方百计要弄这张地图到手,可是她终于瞧穿了你的真面目,不肯将机密告知你,仍将珠钗归还苗家。宝藏的地图是在这珠钗之中,哼,只怕你作梦也难以想到罢!’”
——《雪山飞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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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人性的花朵。然而爱和恨离得又是那么近,近到两个极端之间一转身便碰面,便可以用同样的力量摧毁一个人。爱之深,恨之切。
孤鸿子的死,使灭绝师太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心中充满了恨,恨天,恨地,恨人,恨魔教,恨一切与魔教有关的东西!陆展元移情何沅君,令李莫愁性情大变,由仙子而成赤练,杀人如麻而终生不悟,令人闻风丧胆;石清不肯倾情梅芳姑,使梅芳姑以掳走孩子相报复,并给孩子起名“狗杂种”……
畸恋、苦恋、热恋,爱情上的失意,也并没有都把人变成魔,变成鬼,而是成就了武林中绝顶的功夫或蔚为大观的门派。
如林朝英痴恋王重阳,把对爱侣的渴望,以极尽风华的剑法表达出来,创造了一套“玉女素心剑”;郭襄一见杨过误终生,仍不失浑厚潇洒,独创峨嵋派,由天真浪漫豪爽走向清寂成熟卓绝;仪琳钟情令狐冲,一面自然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一面以善心善念求解脱,令人好生怜惜敬仰。
在金庸的武侠情缘中,爱是那么苦,苦得不像世间的情感;恨是那么烈,烈得心肺俱焚、恶念丛生;情是那么真,真得不问来由不问去处,眼波心跳都随着真情盲走;缘是那么深,深到一相遇便相系,绑缚一生、转念不能。
由爱生恨原本就是一种人性的悖论,恨中仍然深藏着的爱更是悖论中的悖论。感情的世界中没有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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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天健地坤 ——金庸小说的哲学观》
作者:曲庆彪 / 赵慧英
出版:九州出版社
金庸先生以自己的真性情,把学识修养与生存奋斗、志向事业统一起来,完成了十五部皇皇巨著,传承弘扬中华文化,为民族创造精神财富。其作品确可多多采撷到闪烁的哲学思维,启迪人摆脱世俗的颠倒梦想,找寻回归到人类本具的生命本质、本真、本然和本善。
本书着重对金庸小说的哲学观进行了研究和探讨,意在弘扬金庸小说中我国传统文化的闪光之处,是对中华传统文化优秀篇章的回归与提升。全书分“天健地坤”“止于至善”“无胜于有”“大道至简”“人性悖论”等八章来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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