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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16】与叛逆儿共舞 老爸活出了自己

谷文瑞 陈屹视线 留美学子 2020-09-13


【留美学子】 第1660期

 教育无国界 精选文摘

净土与纯粹!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我相信的下一代,如果幸运,应该是这样的孩子:懂得掌握自己的人生,不只是钻研在狭隘的物质金钱追求中,或者那只是生活里追求更有意义的事的副产品。


现在我们可以问:那个老年的自己,有什么遗憾吗?也让老年的自己问问现在的自己:知道了老年的模样和心情,自己现在想要认真地许些什么愿吗?

  - 受访者 谷文瑞




  陈屹视线  导语  



与谷文瑞的相识可谓因缘际会, 第一次在2016年美国《侨报》作家协会代表团的福建之行,最难忘的是我们竟然一起在武夷山渡过了只相隔一天之遥的生日。 


图中 谷文瑞 右蓝衣 陈屹视线


一路上谷文瑞是最有心的作家,他以图文并茂的形式,默默的记录下每一天的活动内容以及三餐中不同特点的美味佳肴,让大家每人收到一部摄影系列珍藏品。


再一次是2018年芝加哥的重逢,他兴致勃勃的给我讲起他再一次戏剧节上的剧目创作进展, 一如既往,他连续数年导演的剧目,每一次都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大获成功。


导演话剧《关系》演出后的谢幕瞬间


然而,我与谷文瑞最热衷探讨的话题,是他三个都成为医生的儿子。虽然今天爸爸展示给世人的是三位又帅气又学霸的儿子,然而,陪伴儿子成长,一路走来,坎坷跌宕起伏。 


我们的访谈,也就从这位作家、剧作家和导演谷文瑞爸爸心路历程开始的。


人物访谈:谷文瑞

风华正茂时

“谷文瑞 (笔名:诚然谷)生于湖南,长于台湾。成功大学企管系毕业。美国爱荷华大学企管硕士及戏剧硕士、计算机学博士研究。曾任管理顾问;美国麦当劳总部任职20年,曾任台湾麦当劳总经理;后在美国IBM任高级管理。十三岁开始发表小说及广播剧。导演过中、英语话剧十六部。出版过数部小说、散文。绘画在各地画廊展出。现任芝加哥东方艺术团导演,是北美中文作家协会永久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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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谷文瑞  vs  陈屹视线



陈屹视线

你有三个中欧混血儿,你跟我说孩子们的成长属于另类。好,这里请你分享一下他们遇到的最大困惑和挑战, 三位兄弟和你这个老爸都是如何走过来的?


海外作家、剧作家、导演  谷文瑞


按照国人传统思维习俗,我的三个儿子可谓是“问题”孩子,对父母真是极限挑战!


从小起,他们在中国人眼里好像就是白人,但在美国人眼里他们又显然有亚洲血统。他们的母亲是英国后裔,在瑞典受的大学教育,是个独立开放型的人,鼓励孩子去爬山涉水探索大自然,思考社会大问题;我喜欢艺术音乐文学、审视心灵世界的总总,这样综合的环境下,孩子对学业本身不愿多下功夫,因为很容易达到B的程度,而把精力放在其它兴趣的追求上,包括社交。


孩子与父母出游


老大从幼稚园直接上小学二年级,到后来每一级学校都要求家长会议,建议再跳。最后推荐转到一个以优质和先进教育模式著名的私立学校。那学校只招收高智商、比年龄水平至少高一级的学生,让他们探索广泛的主题、跨学科学习、发展独立思考、培养综合又多面的兴趣。


然而进了这所学校,老大却不太快乐,因为在他周围,颇有一些学生傲气凌人、拜金、炫富。老大虽然喜欢它们的学习环境,但到了初三,他就要求回到社区的公立中学,离开那所谓充斥“贵族”氛围的地方。

然后问题就来了。


因为长得高帅,有父母双方开放式的鼓励,和之前那所学校培养出来的自信,他立刻受到很多同学,尤其女同学们的欢迎。


他组织自己的乐队,在学校电台当主播,Party不断。另一方面,在有些白男孩眼里,他到底不是百分之百的白人,就会有人以歧视鄙夷的态度向他挑衅。他高中的头一年,同学间的尊重,以及坚毅的个性,可以说很多是自己用拳头打出来的。不少带血的故事,都是在很多年之后,他们仨兄弟聊天里我才听到。


青春叛逆时的三个儿子


老二小学一年级就进了他哥哥去过的那所“贵族”学校,到了初三他也要求转到社区公立高中,为了同样的原因:对于那种以功利赚大钱为目的的人生追求,不以为然。因为他佼好的长相,在学校引起更多人重视,于是与男孩子打架的机会更多。好在那时他哥哥已经有一些“威望”,有时他俩联合起来,对方常会自动让步。


老二高中最要好的一个意大利后裔同学,长得也英俊潇洒,开着一部红色跑车,他俩走在马路上人人都会回头看。那时高中毒品猖獗,那个朋友是个毒品分销者,很希望拉我儿子入伙。


儿子的母亲和我劝说过多少次都无用,直到有一天,儿子和这个朋友在镇上逛马路,突然朋友口吐鲜血,昏厥摔倒在地,显然朋友是吸毒加喝酒造成的问题。这时儿子慌了,不知道给谁打电话,朋友的父母还是自己的父母?结果他只好直接叫了急救车,跟朋友去了医院。突发事件后,儿子自己决定疏远这位“危险”的朋友。


老二高中女友不断。有一次他与一个女孩恋爱一段日子后分了手,但过不久女孩发现怀孕了。女孩需要打胎,儿子来找我问怎么办?


作为父亲,可想我当时的心情。然而,我让自己冷静,告诉儿子,我家必须出所有费用,同时他必须陪那个女孩去医院。他不愿意地说,可是我们一个月前已经分手了。我告诉他,这是你的责任,这是你必须做的,去面对那个女孩、她的家人,做个负责的男人。你必须陪她去医院,扶她的手、给她安慰。他后来做到了。


大家会很奇怪,孩子这么出格,老爸我为何不用棍棒来好好教训一下?不怕他们被我宠溺吗?


与爷爷奶奶在夏威夷渡假


其实,不打孩子的教育,更加艰难。


其实,不打孩子的教育,更需要用心。


我从一有孩子开始就决定,永远不打骂他们。目的是培养能自己做选择、负责的孩子。因为我不期望孩子一定要朝哪方向走,读什么学校、什么科系、追求什么兴趣,只要他们有善恶的观念,对世界有开放的好奇,对人有同情心,对社会有正义观。


绝不打骂,尤其男孩子,更尤其是精力充沛、对什么都跃跃欲试的男孩子,是有点不可思议。那么除了训话、批评、责问、制止、命令,我能怎样和他们沟通?


好,我来举个例子。


老大三岁时,带他到一个很大的超级市场去购物,推着一部超大的购物车,小小的他跟在后面,来来回回好一阵子,快买完时他不愿意再走了。拉他的手,我说,乖,一下就好了,我们回家吃冰棒!他拽开手,气恼地说,不要!然后一屁股坐在一排收银机前面很多人排队的地上。我再去碰他的肩膀,他以为我要强迫他起来,干脆就僵直的躺到地上。


我知道这是在公众场合常见的情景。做父母的,会觉得小孩那样闹,周围的人都在看,很气恼、尴尬。我想:糟了,我可能要违背自己那个不打不骂的原则了。一念之间,我意识到,这一刻想的都是我自己对他行为的反应,我的尴尬、不方便,但是我有没有想到他是怎么感觉的?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闹?真的是突然的吗?于是我决定把重点转到他身上。


我把购物车推到一边,就在他身旁,扑通,一屁股坐到地上。儿子狐疑的愣住,周围的人都很好奇的看着我。我转头朝四周看一遭,然后叹口气说,“哎,也真是的,从这里看,跟在那么一群黑压压的大人屁股后面,什么也看不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都快一个钟头了,真烦死人!我们赶快回家拉倒!”这话一说完,儿子二话不说,忽地站起来,自己走到一个等待线比较短的收银机那里去排队了。


我学到的是,同情、同理心是与孩子、或任何人沟通中最重要的一个态度。还有就是真诚。如果他站起来去排队之后,我说,让我再买十分钟菜,那样我就没有用行动来证明我刚才说的话,以后他也不会再相信我。

再举一个例子。


老二初二时,我教他怎么在电脑互联网上编辑网站,因为我在做自己的艺术网页。他学会后,与我在一起时(那时我已经与他们的母亲离婚,之间有十分钟车程距离)他会常上网去东瞧西看。


不久一个周末我去接孩子,孩子都已经坐进车里,他母亲在隐秘的地方交给我厚厚一叠打印纸,没好气地说,“你看,都是你教他用互联网,你看他都做了什么!他有一个自己的网站,你知不知道?你看看你要怎么去对付这件事!”我赶紧翻一翻那叠纸,原来是打印的一个网站全部的资料。


与三个儿子的妈妈、我的前妻一起

她18岁荣获美国“费城小姐"桂冠


那个网站收集了各种怎么用一般家里找得到的物件和化学品做炸弹的方法,包括图解。我翻着翻着,心跳一边加速。我不让孩子看见,一声不响地把那叠纸塞在座位底下,开车回家路上,强忍着自己想要爆发出来的反应。


回家后,老二照例去打开我的电脑。我叫他跟我去书房,然后给他看他妈妈从他网页打印的东西。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说,“你真聪明,一下子就能收集到那么多相关的资料。”他微笑的点头,有点得意。我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一定不会真正的去做什么危险的东西,对吧,你是好奇…”他又点点头。我说,“可是这世界上有些人我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看了你的这些资料,跑去真的做了炸弹,伤害了人,你说是不是你也有责任?”他想了一想,又点点头。然后,他跑到电脑那里,五分钟之后回来,说,“爸,我已经删掉那个网站了!”


孩子们对世界好奇,兴趣广泛,念大学时都不注意课业,而且时常埋怨从教授那里学不到什么东西。他们从小看到我除了工作之外,也写作、出书,画画、作剧、弹吉他唱歌、帆船、潜水、滑雪、旅行世界,这多少都对他们有影响。我告诉他们,不管想做什么,要尽可能把自己变成它的专家master,有了那种主宰能力,就会有自信,更有把握去学其它的东西。


老三12岁生日(二月严冬)要我买烟花为生日礼物。我答应带他开车去印第安纳州(伊州没有)一个烟花仓库买,但是他必需先研究好要买哪些种类、每种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样,而且要在一百美元预算里。


冬天里没有人买烟花,仓库经理打开重锁,冰冷仓库里说话会冒热气。


看着孩子乐滋滋拿着他手中的分析单,一一选取那些烟花、小心地装进盒子里,我知道他学了什么东西。


回芝加哥后,他很耐心地等到七月四号,召集了一群朋友来欣赏他放的烟花,那时他脸上的自信和得意,那光辉是无价之宝。


野外到处都是冒险探索之处


同样,孩子在万鬼节要去玩不同的鬼屋,我也叫他们研究在开车30分钟距离之内,不同的鬼屋,比如:城堡式的、墓地的、地窖的、西部原野的,看看大众的评语、价钱,然后告诉我他们的决定。我会给他们一个预算,而且一共不超过6个鬼屋。


不管玩什么,去迪士尼乐园、去墨西哥,他们都会自己研究怎么玩,我只负责出钱,做家长带队。到了目的地,他们带路,他们去让我们的经验满满。对于花草,鸟类、昆虫,动物行为,电影史、艺术史、哲学史、爵士音乐、欧洲史,他们不单是能够深入讨论,还有一本一本的百科书写满笔记。


陈屹视线

Wow 与这些天才叛逆儿子共舞,就是在挑战父母的极限!听着我都惊心动魄。 其实你儿子们的德行,可以走向两个极端,但庆幸的是他们今天都很棒,对吧?


海外作家、剧作家、导演  谷文瑞


如果说他们高中男孩到男人的过程是用拳头打出来的,那么他们在知识领域的能力和自信,是从这些游戏中培养出来的。以至于不管选择什么兴趣,包括后来的医学,他们都有自己学习的方法,因为那种思考方式已经变成习惯,一边读医学、做医生,一边还能去攀岩、冲浪、画画、写诗、旅游世界。


我相信的下一代,如果幸运,应该是这样的孩子:懂得掌握自己的人生,不只是钻研在狭隘的物质金钱追求中,或者那只是生活里追求更有意义的事的副产品。


在阿拉斯加当渔夫


大儿子大学年代里,每年主修一个完全不同的科系:语言学、数学系、政治/新闻。然后休学一年,背背包到台湾和大陆去自学中文、旅游,寻找我这一半血脉的根。回美国后,大四从摄影系毕业。我跟他讲得很清楚:“将来会是你自己的人生。我是第一代移民,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可以帮你,在美国,关系也没什么用;将来,我的积蓄只够我养老,你要靠自己了。”


三文鱼的专家


他毕业后,东闯西盪。先去纽奥良做餐馆服务生,然后到阿拉斯加上船做打三文鱼的渔夫。夏天过后,再到夏威夷做有机农场的工人。他在做渔夫时,立刻就成为辨识三文鱼各级品质的专家,不必再上船,而在岸上舒服地领着较高的薪水。后来,他决定到一个老人医院担任护士助理,做最基层的工作。


那段时间里,他看尽了各种病人的折磨辛苦,决定学医。于是晚上工作,白天去附近大学修习科学课程。两年后,他以极高分的医学入学考试成绩进了卡罗拉多大学医学院。在面试的时候,主考官看了儿子各种经历,觉得有趣,就只和他聊了一下阿拉斯加打鱼的经验。


现在,大儿子已经是个骨科外科医生了。除了喜欢玩冲浪板,和两个弟弟及朋友们常去徒手攀岩之外,还与朋友组了一个乐队,编曲作词、弹琴和曼陀铃,每隔一个周末在不同的酒吧、剧场演出。


看着都害怕,儿子如此玩命

老爸还是忍着没有多说话


老二大一时整天玩耍,每次我打去电话,都由不同的女孩接听。暑假我才知道他成绩在D与F之间,已经被退学了。


如果要补救,必须再读一年夜间部,而且成绩必需维持B才能再回本部继续念。我飞去他住的都市,他住的地方和猪圈差不多,到处满堆香烟嘴、啤酒瓶、走路都没有空间。我知道他自己一定很诅丧,他完全忽视学业,

得到这样的结果,他应该很明白。所以我也不责备。


我问他将来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唯独我的养老金不能用来养他。如果他想振作,我可以常常与他通电话做他的参谋,我不会指方向,那个他必须自己去思考,但我可以回答任何问题。


后来他自己换掉了一批朋友,搬到一个比较干净的屋子,同住的是比较年长认真的学生。他毕业后先在一个医药投资资讯处当编辑,半年派去英国牛津。离职后旅游欧洲几个月,回美在华盛顿儿童医院做先进研究协调主任。大儿子到27岁才自己选择去念医,二儿子在考虑未来时,他母亲一直劝他不要念医,怕他辛苦。我依然说,只要能够用到他的潜力,尽量去做自己觉得有用的事情。到了27岁,他也决定学医。


两个哥哥的历程起起伏伏,到了老三,我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然而,老三比他两位哥哥相比,内向许多,做事比较稳当,大一暑假自己安排前去北京大学学中文,后来大四上学期南京大学做交换学生。

我记得那时他每天在手机上问我一个中国的成语,我跟他解说那成语的历史背景和涵义。大三时他发现对人体结构非常感兴趣,直接找生物教授要求去做助教,所以他对医学的兴趣发生得比较早,虽然大学毕业后他也跑到厦门去住了将近一年才回来考医学院。




陈屹视线

我看过许多你三个儿子长大后一起游玩的照片,什么让他们感情这么好?作为父亲,您起到的作用是什么?


海外作家、剧作家、导演  谷文瑞


孩子小时我们买了一个有两英亩地的一个旧农房,带了一个大谷仓,和一个马厩。那里有十几株苹果树、两株梨树、一长条葡萄藤、几棵樱桃树、红莓、草莓、五个花园、一个蔬菜埔。四处是树,周围看不到邻居。这地的旁边是十几英亩的印第安人原始草原保护区,后面是自然保护林。


在芝加哥市郊找到这样的地方是非常稀罕的,简直是个世外桃源。孩子的母亲酷爱大自然,一两岁的孩子就会带到印第安人的草原去认那些花草、它们的名字、它们的特色,解释为什么秋天要把外来的杂花杂草烧掉。我也会为孩子在大树上建树屋,让他们在上面玩想象的游戏。


冬天我们把一块低地结的冰铲平当溜冰场。夏天他们会找几个不同的树林间搭起不同的游戏区域,有的地方是“女人勿进”的男孩密室,有的是他们玩科幻游戏的“战场”。我们常在院里野餐,露营,烧营火,与家人朋友聊天、说故事烤麦芽糖。


这里除了经常的鹿,红狐狸、野山鸡、负鼠、蛇也常在家里家外出现。家里永远养着两只狗、两只猫,然后有兔子、鼬鼠、蝎子等等。儿子们对鸟禽的兴趣让他们有时会清早四点爬起来去树林里观察不同的鸟,学鸟的鸣叫。有时会把猫头鹰吸引到最近的树上,叫大家兴奋一阵子。


二儿子为了想知道半夜有什么动物会在屋子附近走动,他把一个照相机加了一个由动感开启的红外线灯,当有动物来觅食时,可以拍下照片。早上我们就看到半夜来访的动物行踪。


孩子们后来在大学开始对徒手攀岩的热衷,大概是从小在这里爬树爬出来的。老二有一次从30英尺的树干上掉下来,幸运的是脚先着地,但是右脚跟摔碎了,经过很多年几次手术,他脚里面还有金属的支撑。除了在这里的生活,假日我们常到西南的落基山或原野里去露营、山涧里钓鱼,或北欧的山林去采集各种菇类、莓子,赏玩那里的山水。


我们离婚之后,他们的母亲在科罗拉多买了一个大牧场,养了25匹马。暑假,他们会去那里过大西部的野外生活,然后和我去中南美国家探寻原始丛林和人文历史。


孩子们除了音乐的接触(乐器、歌唱),在绘画、诗歌、写作上都有所发挥。我们一直都有的写日记习惯,他们也维持到现在。我不止一次告诉他们:“没有反思的人生是不值得活的”(美国哲学家艾默生的话)。我最喜欢和孩子们一起,不管是吃sushi,还是旅行,都会交谈各自阅读或对世事的感想,生活的领悟,过去好的坏的经验,以及对未来的观点。在读医学院和后来实习的阶段,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安排到非洲哪个国家的医院去工作一阵子。带回来的故事,都好精彩。


老二与朋友把带着摄影机的气球送上天空


几年前,老二和另一个医生朋友将照相机和录像机装在一个简单但结实的三角结构里,有遥控设备和GPS,上面装了个大气球。气球会越来越大,结构就越飞越高。他们算好了最高不会超过美国空中安全管制的高度,到了那个高度,气球碰撞到极限就会爆炸,然后结构落地。他们就可以跟着GPS去取回照相机和录像机。所摄影到的景象,叫人惊喜。


气球升空拍摄的地面景象之一


老二在医学院和实习之间,用了三个月时间,独自骑单车从加拿大到墨西哥边境,一共两千多英里,身上带了干粮、露营设备、自卫刀、抵御大熊的胡椒粉…… 除了体力的要求,这样的旅程在很多地方是有不可预测的危险的。


你问我和三个儿子,以及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是这么好的朋友?


我们从小玩在一起,对世界无限好奇去发现、去探索、玩赏、克服、分享,每个人有足够与自己目标、与自然、与社会竞赛的机会,没有必要彼此比赛、抢风光、占彼此上风,或做意志的博弈。


攀岩之前三兄弟讨论细节


在这样的心态下,比如一起去攀岩,自然会一起研究一座山的岩石特色,交换彼此读到或听到别人的经验,哪里是挑战,怎么克服,彼此鼓励、帮助,爬到高处,分享那种远眺的喜悦,和成功的快感;但知道,要去克服,最终还是靠每个人自己的毅力、体力、专心、和一点运气。这种各自发挥潜力,彼此协作,精神上能无界限交流,是多么快乐的关系。





陈屹视线

您觉得今天的亚裔青年成长环境,更加挑战的地方在何方?


海外作家、剧作家、导演  谷文瑞


亚裔因为文化家庭的背景,比较倾向单一线的人生道路视野:去常春藤大学,好职位,好配偶,好房子;孩子将来也上好大学,好职位,好配偶,好房子,如此这般。最好是完全可以预料的直路,不要冒任何险。比较有一种焦虑,怕孩子吃亏、找不到好工作 …… 如此这般。


事实上,很多家长都已经发现,在美国,或者现代这个多元化的世界,上面说的道路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去走的。可以得到高度人生满足感的路子多到我们这一代无法想象。孩子要因材施教是没有错,但是真正重要的,是了解孩子的人生不是我们的人生。他们会有自己的兴趣、梦想、机会、需求和快乐的来源。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帮助或鼓励他们去发现他们的潜能。


老爸与三个已经成为医生的儿子们


你随便问在美国的100个中国家长,希望孩子将来念什么大学,典型的回答是“哈佛”或“史丹佛”之类。可是你随便问100个美国人(非亚裔)他们同样的问题,你会得到一百个不同的回答,其中也许有一两个会说“长春藤大学”,但绝大部分会说“看他们想要念什么、去哪里念吧”,有的会说“孩子大概不会去念大学,他对学木工感兴趣”,或“孩子喜欢音乐”,“她要去当国家公园的管理员ranger”,或,“她爱设计,纽约有个学校她好像感兴趣”。(这些都是我听到的真实答案)。


我妹妹,大学和美国研究院读的都是图书馆系,硕士后的工作也是图书馆管理员。许多年后,现在她是中国一家很大的工业公司的电脑系统和人事总监。


妹妹的儿子,大学念的是经济系。但他从小一直嗜好电玩,玩到变成专家了。毕业前两个月,有一个跨国电玩公司看上他这方面的机灵和他活泼有趣、能说善道的本领,雇他做他们世界网络电台的主播,派驻到德国柏林去。那时我妹妹纠结了好久,怕儿子放弃大学学位,以后很难回来补。我却是鼓励的。他后来在公司很受器重,薪水突飞猛进。


我四弟的大女儿,大学学的是生物化学专科,毕业后在一家医院服务。过了几年,她业余所作的服装设计,得到巴黎一个时装设计学院的奖学金。她于是决定放弃医院的工作,到巴黎去参加训练。结业时的设计赢得第一名。看样子,她真正的事业才刚起了头。


芝加哥一个大家尊称杨大姐的朋友,是个机械博士。她很年轻就开始守寡,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儿子维克多不负母亲重望,大学念了化学系, 毕业后在杜邦公司工作。三年后,他告诉母亲,他为她做的努力要告一段落了;他已经有足够的积蓄,可以去尝试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演员。他答应如果三年之内没有成就,他会回到化学领域去。当时杨大姐非常沮丧,周围多少朋友都帮她去跟维克多谈、劝阻他。


老大业余组乐队、他是两张唱片的主唱


折腾了一阵子,杨大姐只好让步:儿子辞职,搬去加州好莱坞。后来,每当维克多在哪个电视影集里出现,或演出哪个话剧、电影,杨大姐反而都会很欣然的通告朋友们一起欣赏。维克多在好莱坞的收入,比杜邦公司的好多了。


相信我们周围这种例子很多。大家心里其实也明白。我们做父母的,如果要帮孩子快乐,最好去让他们多了解这个世界,发现他们自己,给他们机会去用自己的创造力、思考力、做自己的选择,去体验那努力后的结果。


即使是失败,我们除了做底线保护他们之外,就是鼓励他们从经验里吸取心得,继续做下个选择。很多年青人的问题,就是没有足够自信。因为没有太多自己选择而 做成功(或失败而有学习)的经验。最怕的是我们父母参与太多选择、考虑和决定。父母本身的观念限制,孩子就失去机会锻炼这方面的能力了。


我三个孩子,在高中的一个或两个暑假,我们会送他们去美国的Outward Bound 外野营。那里的宗旨是“永远选择你最怕的去做,因为那才能激励出你最多的潜能”。他们顶着独木舟,背着沉重的背包,在高山野地里用最少的物件,凭观察太阳风向辨别方向和扎营的地方,如何徒手猎食捕鱼、避免野狼大熊山狮和蛇的攻击和追踪 (比如将粪便抹散在大岩石上),在树林蚊蚋的包围下长途跋涉。在面临野外各种大自然的挑战中,他们探索、发现、冒险、互助、克服恐惧,这样来培养他们的坚韧、同情心、对自己与他人协作的领导力。


老二高三暑假志愿到美国科罗拉多山林大火去当救火员,那时大火火势凶猛到处蔓延,已经烧了几个月。儿子去了几个礼拜就成为一个救灾区的领队,他都归功于参加Outward Bound外野营培养出来的勇气和带队的能力。


三儿飞来为老爸庆生的欢聚



陈屹视线

您写作和导演话剧这么多年,您觉得您本人的生活之旅与您戏剧人生的距离在哪里?


海外作家、剧作家、导演  谷文瑞


六岁时和哥哥玩耍,我意外挫伤了左眼。形象上很难看,所以小学几乎没有玩伴,又孤僻又口吃又自卑的无以复加。没有真正的童年,只有从文学、音乐、艺术里去了解一点世界,获取一点心灵的愉悦和支撑。


十三岁我主动找到广播电台的主播,说要写一系列的广播剧来描绘周围叫人同情的故事。我决心把失去的童年,在其余的人生里找回来。不管为了学业、生计、抚养孩子、尽社会责任,我都立志保持纯真,对世界和知识维持好奇,对别人,尽量抱持我从来都觉得最珍贵的那种同情、同理心。


我们小时候的内在自己与外在自己是相当一致的,所以孩子们的交往,很少虚伪。但是成年的过程里,我们学到不少东西,规矩、忌讳、批评、面子、恐惧、身份等等考虑,让我们的外相和里面的真相,越来越远。


显微镜下观察蜘蛛和昆虫形态


所以成人世界的交往,外相与外相的交流,很难触及内心的真实。戏剧的奇妙,就在于它提供了一个现实环境,一个契约:在这一两个钟头内,观众不管是老板还是小店职员,坐进剧场,灯暗下来,他就把身份留在剧场外了。他可以在剧场的黑暗里打开心灵,接受舞台上的表演,让自己跟着剧情笑、被它感动得哭、为它着急、为它喜悦。


与夫人一起


同时,舞台上的演员们,也不是原来他们的自己,他们把自己里面真实的喜怒哀乐透过剧里的角色,表达给观众。因为在同一个时空,大家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这种戏剧安排出来的真实感情表达和观众用心的接受,是在剧场外很难做到的交流。所以,演员必须用真实的感情(他会觉得安全,因为不是演自己),观众才觉得在那两小时内有了“真实”的感受和感动。这就有点像是大人们脱掉了外壳,用心在台上与台下交流,互通,互感。这就是剧场的魔力。


有一年在巴黎出差,住香榭大道旁一个古色古香的旅馆,黄昏与同事喝完酒回旅馆,在柜台取钥匙,旁边来了一个白女人,我一看就认出来,我说:“你不是(演“音乐之声”的)朱丽安德鲁斯吗?”她微笑的说,“啊,我是呀!”我很快的自我介绍了一下,问她怎么会在这个旅馆?她说,“啊,昨天拍完电影《GiGi》,用了这旅馆当背景。今晚在庭院开party庆祝,你要不要来参加?”她大方的邀请,我也就大方的接受。


她介绍我认识她搭档的意大利男主角,我跟着他们混了一个晚上。朱丽安德鲁斯说她下个月要到芝加哥主演话剧“维克多/维克多利亚”,说会给我留最好的位子看剧。我好奇地问她,“你早已经是影坛成功的大明星,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的去演舞台剧?”她说,“瑞,你知道吗?舞台剧,比真实的人生还要真实!在那个时刻,心灵的触碰是别的艺术形式里很难达到的,好比你和我们在这里一样。”


多年前,美国电影明星亨利方达在七十高龄到芝加哥主演独角戏,“Clarence Darrow”关于美国二十世纪初最著名的律师,专为贫困的底层人物打抱不平,九十分钟内他一个人扮演不下二十个角色,从律师到农夫,到杂货店老板,到律师太太,让观众跟着剧情一会儿笑、一会儿着急、一会儿欢呼。

演完后,在与观众交流时,我问方达先生,你在电影界这么成功,为何还要来演叫他汗淋淋的独角戏。他满脸笑容地说,“你知道,我每演一部话剧,会重新活过很多次的人生。不管哪个角色,他们都有梦想、奋斗、希望、遗憾,即使是坏人,都会有从经验中得到的东西。在戏剧里,我不断地体验,让我更懂人生,更能同情。”


《暗恋桃花源》演出前的再提示


不管在生活里做什么事,追求什么,还是写作,演剧,我想我都在寻找一个比较好的自己,得到一些认同、了解、被人接受。我们心中最需要的东西,也就是我们最需要给别人的。只有通过这种同情和了解,这个人生才更有希望。有时有人说我太天真,好像那是什么弱点。但是如果在这天真里,我能保持乐观、对世界的好奇,对人和美的事物的欣赏,想唱就唱,想跳就跳,那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陈屹视线

作为父亲,回首往事,最让您欣慰的是什么?有何后悔没有做的事情吗?


海外作家、剧作家、导演  谷文瑞


我从美国的麦当劳总部派去台湾当总经理的时候,公司设定的下一个目标是去接手北京的麦当劳总经理职务。那时公司在整个世界都处在起飞阶段,跟着麦当劳我已经跑遍世界各地。在远东任职时,有司机有大屋顶花园洋房,到处旅行都有顶级带酒吧的套房,只要给秘书点个头,最好的剧院座位票就会弄到。




谷文瑞的作品:写作、绘画、戏剧


我去北京、上海、广州巡回一趟,了解跟着这个职务来的就是一周七天不眠不休的工作和成堆的应酬。回芝加哥看孩子们,最多大概一年两次,一次大概十天。有一次从台北半夜打电话回芝加哥,那时老三才七岁,他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地球的那一端,他楞了一下,开始哭起来,说我在地球底下,会不会掉下去?


后来我放弃去北京的职务回到芝加哥的决定,受那天和小儿子的对话不少影响。见到他时,他跑来迎接我,脸上的喜悦叫我心碎,他说:“你真的会为我们回来啊!”


我在台北的父亲对我放弃去北京很不能理解,说总公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这样太叫人失望了。可是我到今天还是觉得,那是我一生做过的最好的决定之一。


继女三儿欢聚一堂 老爸喜笑颜开


我觉得自己是非常幸运的人。实现了对儿子们从不打骂的意愿,能和他们一起热爱世界、热爱生活。每次一起旅行,都是难忘的经验,一起潜水,看他们攀岩;与儿子一起弹吉他高歌,我写诗、儿子翻译成英文、朗读,他们写作我编辑、我写英文小说他们修改。


在不同阶段他们每一个都做过我的 “寿司伙伴sushi buddy”,每周五在日本料理店里谈天论地。过去几年,我生日那天他们三个从美国西岸、东岸、西南飞来庆祝,请我去洗俄式土耳其浴,看讽刺幽默即兴剧,去不同的酒吧聊天到天亮。老大老二各有一个儿子,与他们在一起又感到生命新的一轮已经开始了,多么兴奋的事!我没有什么遗憾,有的,是感恩,还是感恩。

叛逆的儿子们自己成为了丈夫和爸爸了




附上我在与儿子们去年来祝我生日后写的一首短诗,“倾听”。

有一天,或许我会要用它做我的墓志铭。



《倾听

 作者:谷文瑞



我倾听的时候,风没有停

心中悄悄对我说着的声音,并不是你

所以我继续地等待


想邀你夜里去游泳

海水那时的叹息会低沉

正如我们的埋怨

愤然的叫嚣的急躁的不满的想要杀戮的

在夜的海水里都可以洗去


如果没有月亮,我会给你光

你只要看着我

你只要....牵我的手


波涛漫漫,我心开敞

有没有风,我都会听到你

即使你没有说话


我们都属于海

我是你的

而你,也不会走远




版权归作者所有,未经允许,不得以任何形式转载,违者必究!

陈屹视线  结语 

谷文瑞曾跟我说起这样一个经历:


拉斯维加斯曾经有个艺术家,把她的画廊布置成一个“匿名自白廊”。里面壁上挂满了空白的小木板块,到处放置各色的马克笔,让路人随便写他们想要表白的忏悔、自供、或遗憾。


那里他看到了许多真言:


“五年、两个女友之后,我仍然爱着她…”;

“结婚十八年三个孩子之后,还是没有人知道我是个脱衣舞女郎。

“我卖毒品给我的朋友,毁了他。”;

“我想我的生活会比现在好很多,如果我不那么胖。”;

“我不该答应男朋友去堕胎。”;

“表面上我活得很快乐,其实我很郁闷。”;

“我老是不能停止撒谎,对不起…”


是的,常常,人们走过一段人生路程,回顾之下,不免有些遗憾,如果你当初没有走这条路,你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现实中我们很难分辨 “再一次的机会”和“最后一次机会”之间的差别。


但是我们可以问:那个老年的自己,有什么遗憾吗?


也让老年的自己问问现在的自己:知道了老年的模样和心情,

自己现在想要认真地许些什么愿吗?


谷文瑞的问题特别棒,往往在我们思索早该思索的问题时,我们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 


我觉谷文瑞这个老爸是这世界上最不怕挑战、而且是最幸运和幸福的人,因为与三个奇葩叛逆的儿子共舞了一辈子,他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他的孩子们也各自走出他们向往的那个样子, 哪怕比别人费劲多走了好几圈。 


或许我可以这样说,谷文瑞用泪水与情感交织的人生之路、导演了一部他戏剧生涯中最精彩的一幕!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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