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搅局者:杨诘苍

达芬奇的风景,2009年,录像,2分10秒循环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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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让-于贝尔·马尔丹  Jean-Hubert Martin

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欧洲中心主义思维下的当代艺术世界只关注那些努力来到巴黎和西方世界主要大都会的艺术家。纽约更是尤为排外,它拒绝来自欧洲的艺术家,而仅仅接受成为美国公民的人。尽管人们需要一些特殊的面孔或标签来体现艺术的开放性,但代表亚洲艺术的也只有两位不同世代的艺术家——中国的赵无极和韩国的白南准——被看见与认可。


比天堂奇妙-双峰、中秋、丹窟、青地(从左至右)

2009

绢本工笔重彩

95.5✖️121.5 cm



在1989年抵达巴黎之后不久,杨诘苍见到了这两个人。1972年,在我开始为现代艺术博物馆工作后不久,赵无极向博物馆捐赠了一幅长达5米的巨幅绘画。这件名为《致敬美琴》(Hommage à May)的作品是艺术家为悼念刚去世的妻子而作的。它最打动我的地方在于,艺术家以私密而抽象的笔触表达对亡妻的思念,也因而回绝了艺术市场。通过这次机会我决定仔细研究一下巴黎画派的一众“明星”。我试图在赵无极的艺术中寻觅中国艺术的痕迹,但最后我不确定我是否真的能找到。这其中是否还有非常细小的人物散落在迷蒙的空间?是否还有瀑布散发的负离份子的气息?在为展览“大地魔术师”(Magiciens de la terre)挑选艺术家的时候,我和我的团队并没有考虑赵无极。对我们来说,他的绘画似乎完全属于巴黎画派的风格,而这正是我们想要抛在脑后的。按照我们的展览计划,我们希望选择自60年代发展起来的新艺术形式,这样做似乎能包含比架上绘画更多样化的艺术实践。事实上,欧洲中心主义将抽象绘画作为一种通用语言强加于画布上,但却忽视了绘画作为一种媒介本身就承载了具体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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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


杨诘苍与赵无极在展览“大地魔术师”后的见面更加深了我的这一印象。赵无极大师对杨诘苍在1989巴黎国际当代艺术博览会由 Jeanne-Bucher 画廊推荐的个人展表示祝贺,他将此形容杨诘苍是“一步踏入如來地”。赵给了杨诘苍两条建议:一是学好法语,二是不要和中国人來往。然而智识上的独立和反叛精神却让杨诘苍走了完全相反的一条路。尽管 Jeanne-Bucher 画廊在艺博会上采取保守的方式,将他的绘画与非洲多贡族的非现代雕塑并置陈列,但对于第一次在巴黎著名画廊展出作品的无名艺术家来说,这无疑已是一次巨大突破。有一段时间,我担心那些不守规矩的画廊会对新来的艺术家无礼对待,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些新趋势需要一段时间才确立下来。

展览现场



第二位代表亚洲的艺术家白南准,他在当代艺术界的存在就像一个不在场的传说。身为韩国人的他曾在日本学习,并成为在70年代作为潮流的录像艺术的先驱之一。白南准采用技术并参与研究,这使他在一个藐视过去的相互连接的世界中,塑造了一个极具实验性和现代创造力的形象,也使他将所有其他的一切艺术实践驳斥为过时和落后的异国情调。白南准和众多的艺术家一样,都是“大地魔术师”中完美的参与者,他曾反复告诉我,他自己对那次展览的欣赏。在白南准的参展装置中,一辆由无数电视机屏幕组成的巨型汽车与一抬古代轿子形成强烈对比;轿子实际上隐喻着牢笼,它通常被用来运送新娘参加婚礼。对监禁的象征既指涉古老的仪式,也指向一个对外界莫不关心的社会。白南准不顾语言障碍,在大地魔术师展览开幕式后,由法国文化部长邀请的中午宴会上找到中国艺术家坐在角落的桌子,并与他们开怀畅谈。他很高兴中国艺术家最终迈进了欧洲艺术世界。他还把杨诘苍介绍给在当代艺术界有影响力的人,并提名他参加並获得1992年波洛克-克伦瑟基金会(The Pollock-Krasner Foundation)的资助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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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是齐白石

2017年

毛笔课堂

展览现场


与费大为的相遇是决定性的。当时他作为法中文化交流项目的参与者之一来到法国。1987年,我和他一起来到了中国,在中国不同城市的艺术学院见到了许多年轻艺术家。我虽是蓬皮杜艺术中心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总监,但得益于法中友好协会的帮助,我避免了这次正式的官方旅程。北京、上海、杭州之后,我和费大为一起到了厦门,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厦门达达"的成员和黄永砯。之后费不得不结束他的旅行,因为他是以某个虚假的理由才被批准离开北京的。我一个人去了广州,在那里我希望见到杨诘苍。在此之前,侯瀚如在北京和我聊天的时候曾向我推荐过他。杨诘苍知道我要来,但由于通讯不便,我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他给广州所有最高级酒店打了电话,但还是找不到我(我没住最高的)。最后,他通过美国领事馆的朋友向法国领使馆查询,才找到了我。我去了他的学校,还一起参观了光孝寺。在一阵夹杂着慌乱的兴奋中,杨诘苍用他不流利的英语跟我谈了足足一个小时,却让我难以在一些细节上捕捉到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很快便意识到他已决定离开中国。在认识了玛天娜之后,他希望在下一年去德国,这也是为什么他急切地想让我深入些地了解他的原因。我想他已经准备好进入某种未知,而我正是那个可能为他打开欧洲大门的重要联系人。我不知道这是否真能实现。他谈到了他对官僚主义的看法——真正的官僚主义——以及他那枯燥无味的教学生涯。在他看来,留在中国意味着一个没有任何创造性或冒险的未来。他想向世界打开自己,释放自己的创造力,探索新的理念和表现方式。


命线 2

1999年

墨,亚克力,亚麻布

220 ✖️580 cm



当他告诉我他父亲刚因癌症去世后,我意识到他才刚刚与家人经历了一段情感上的艰难时期。此外,他称赞中医把人体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而不像西医那样将器官孤立分开。他曾经与自己的父亲话不投缘,他父亲曾是一名军队干部、共产党领导者,父子在生命最后都体验到人性本善的振撼。在杨诘苍看来,他的整个生活都被家庭和社会塑造。他相信自己在三十三岁的时候,必须从这种社会主义集体生活的束缚中全然脱离出来。对他来说,自己的良知和个人责任给他带来一种与众不同的成长经历,他后来继续不断反思这种自我实现,只不过这次是他即将置身于两种文化的碰撞之中,并以此作为其艺术创作的新语境。

Oh My God

2002年

墨,亚克力,亚麻布

226✖️398 cm

录像



当然,这一切都非常感人,但我却过于简单地把它看作是一个年轻艺术家想打动、说服观众而显现的症候。然而,杨诘苍随后就开始捍卫中国的历史与传统,这似乎给我开启了一个他颇有洞见的话题。在他的小房间里,我看到了大量的古藉和文物。在长期广泛的学习过程中,他掌握了三种可以运用自如的技法:书法、水墨画、以及精致细腻的绢本工笔绘画。训练和实践使他掌握了众多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他对这些技法了如指掌信手拈来,因此更能灵活自如地展开创造性实验。这在我这次旅途中,由费大为介绍给我的众多艺术家里并未遇见到的。而这与我为"大地魔术师"展览提出的假设是相一致的,即在“先锋派”的大名之外,还应该纳入坚持自己历史和传统、并与其他文化建立对话的艺术家,特别是他们的实践并没有盲目采用一切现代主义的样式。

三魂七魄
2000年墨,亚克力,宣纸180 ✖️100 cm



当杨诘苍开始在空荡荡的教研室里展开一卷卷约2x3米的纸卷时,我变得更加兴奋。他花了一些时间把它们挂了起来,我的热情并未减退。其中我特别喜欢他的一系列运用古代铸币模具的绘拓画,这些铸具在画面中被放大到不成比例。图像涉及拓印、历史、货币和铸造术,它们都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外,巨大的铸币模具还凸显出不带个人色彩的特征,这与通常精神外露的表现主义风格毫无共同之处。当杨诘苍来到巴黎参加“大地魔术师”展览时,我恳请他展示这系列的大型铸币模具绘画。但我费尽了口舌还是没能说服他,于是我只好答应他的要求,为他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工作空间,他为展览创作了四件一组高约4.5米宽3米的巨型绘画——《千层墨》。在这些绘画中,他将混合了中药成分的墨一层层叠加渲染,产生的结果竟是在浓密凝重的漆黑之中隐若泛闪着白色光泽的视觉。他的这一"千层墨"系列一共创作了十年,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到欧洲之后反思和文化交融的等待过程。当时我之所以格外喜爱这批铸币模具的绘画,是因为它们展现了一种与西方艺术家进行对话的潜能。但杨诘苍担心,他在移民前对中国书画长时间进行的解构和再造可能难以让人轻易理解,而这正是他选择现场创作和展出《千层墨》的原因。在象征层面上,它们就像他生命中一个重要转折节点,它们禁固了一个古老而幽冥的空间,预示着他此前生活将被永久地封锁和结束。杨诘苍像写日记那样日复一日地叠加墨层。在他看来,与其与他的新同伴——西方艺术家们相互竞争,还不如选择以退为进,同时等待再次进击的时机。



十一日谈——金色芥子园,2016-2018年,绢本工笔重彩,5条屏,179✖️710 cm墨西哥之旅,1990年,墨,宣纸,195✖️315 cm
黑白竖,1989-1990年,墨,宣纸,纱布,190✖️130 cm,录像

他做到了一次次的进击。每隔一段时期,他都会创作一批让人完全出乎意料的作品。禅、道家和佛家先哲的理念和行为磨砺着他的反叛之心,并将他引向全新的艺术探索路径。他曾为获得个人自由而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他也绝不会将它轻易放弃或浪费。罗伯特·费列欧(Robert Filliou)的宣言已然成为了他自己的座右铭:“无论你在想什么,想些不同的。不管你做什么,也做些与众不同的。”费列欧的实践亦深受亚洲艺术的启发,他甚至选择在一个西藏静修处度过了余生。杨诘苍的许多作品都隐含了一种并不一目了然的暴力。得益于他非凡的艺术技法,他作品中的一言难尽和无政府主义、矛盾和挑衅总在不知不觉中缓慢道来。这完全符合艺术家本人的个性——一座地表下翻滚着熔岩的火山。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杨诘苍从没有跟随当代艺术的潮流和时尚,他的创作轨迹经历过无数次大转变。这些作品虽然不遵循任何的美学原则,却依然散发出一种陌生的美感。这位魔鬼般迷人的艺术家有着许多隐藏的惊喜有待被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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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


杨诘苍的艺术实践带他穿越迷宫般的路径和未知领域。我有时会在跟随他走过这些蜿蜒崎岖的路径时短暂迷失。但我们的道路在1987/89之后再次相交,我很高兴他向我敞开了未知世界和新思考的大门。艺术最本质的特性就是让人们偏离正轨,激励他们逆水行舟,并忘记那条最短的直线距离。如果我们真能因绕道而行而见识到另一个中国——它存在于被充斥在市场和媒体的流行图像所淹没的中国以外——那就再好不过了。或许那个家喻户晓的“乌龟与兔子赛跑”的故事,使本具亳无悬念第一个到达终点,获得荣誉、奖牌和金钱的理所当然;但艺术史是变化无常的,不自量力,不按常理的“乌龟”搅局者"终将得到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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