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家老大5岁了，今年秋季就要正式上学。我们给孩子报名的是离家很近的一所私立学校。这是一所从幼儿园到到初中毕业，在美国被称为K-8（即八年级）的连读学校。一直以来我们听说这所叫圣马克的教会学校质量还不错。但是作为家长的我真到了要把孩子送进校时还是止不住有无数的担心——作为一个美国的教会学校，正经的课程学多少不知道，要是老师成天让孩子学圣经做礼拜可怎么办？特别是孩子学着学着就只听上帝的，不听父母的怎么办？中国人毕竟在校是少数，受到歧视怎么办？现在美国社会上各种歧视华人行为时有发生，在学校里是否也难以避免？我儿子文弱而腼腆，在一个有着人高马大的白人、黑人同学群中会不会被霸凌、欺负？学校有没有防范措施和公正的处理方式？作为一个教会的私立学校，进去后要是成天让我们家长捐款怎么办？——这可是我们时有耳闻的事。正是有这无数的疑问和忐忑，在孩子正式注册开学前，我们跟圣马克学校约好了进行一次只对我们家庭的全面参观及咨询。我决定要在孩子入学前拿到所有问题的答案。一到学校，专门负责接待的老师就伸手递过来一个已为我们准备好的红色文件夹，里面是一叠被插得错落有致的文件。寒暄后对我们说：“跟我走吧。”
学校学校，我认为最关键的就是看孩子在这里能学到什么。
一边听老师介绍，我一边看着手中文件夹的一个彩页，上写：我们提供——1，全面的学术课程；2，技术学习；3，艺术、电脑、外语、音乐和体育……
看到这我心里踏实点了——所有常规学校有的课一样不少，而没见到有什么《圣经》学习的课程。那还好。我心里说。这时我突然看到那彩页上的照片——三年级的孩子在做报告和项目解说。
——我定定神再看，没错，是小学三年级！项目解说可是一个一辈子离不开的技能，这么早就开始培养，赞！
再看，是五年级的小学生们在做银行柜台工作的照片！——这么小就培养动手能力和开始社会实践？再看彩页上可以选择的课外活动——三D打印，国际象棋、艺术和烹饪、乐高STEM……1，忠诚的上帝的仆人；2，负责任的公民；3，终生的学习者；4，综合的思考者；5，有效的沟通者。
我心想，这里面除了第一条我有点顾忌外，其他的都相当好啊。如果上帝只是一种引领和督导，那也不错呀。这时我看到了彩页上的一项重要介绍——领导力课程。上面写着“这个项目将教育、引领和辅助学生在他们未来的人生中成为自信的领导者。”“领导力的学习通过培养出那些行为公正，慈悲为怀，谦卑前行的领导人最终将会给世界带来积极改变的机会。”——这个牛！这个只有幼儿园到初中的学校如此重视领导力的培养，并且定位于改变世界，这太对我的思路了！正当我想着这会不会仅仅是一个为了招生而编造出来的动听的说法时，我看到了文件夹中有整整两页纸对此项目进行的解读——这项学习的四个阶段核心内容：1，团队合作；2，做服务型的领导；3，决策；4，沟通。
——太好了！还真不是花架子。有这么多的细节和步骤。当一个人具有领导力后是可以体现在他生活的各个方面的。哪个家长会不高兴？我注意到了手中的材料中印在右上角有一个像Logo一样的标识，上有英文字体——A National Recognized Blue Ribon School （全国认可的“蓝带学校”）。上面还有一行小字——No Child Left Behind，这译成中文就是“不让一个孩子掉队”。这是美国教育部奖励中小学中杰出的、榜样型学校的标志。得到这个认证代表着学校达到学术方面的最高水平，同时也在缩小所有学生之间的成就差异方面堪称典范。说实话，看完圣马克学校这些学习内容和教育部的认可，我是相当满意。我在想，我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吗？对学校的教学内容和水平我是不用担心了，那就看看他们怎么防范歧视和霸凌的问题吧。
终于，我看到了关于防范学生受歧视的问题，一大篇密密麻麻的文字，其总则是这样的——圣马克的政策是为学生提供一所没有歧视和骚扰的学校。我们会对骚扰投诉进行迅速和彻底的调查，并提供消除任何此类虐待的程序。以任何形式骚扰学生都是不可接受的行为。本政策涵盖但不限于出于以下原因的骚扰：种族、肤色、国籍和血统、性别、医疗状况、残疾和任何其他受保护的基础。本政策适用于所有学生在学生关系的各个方面，包括注册、班级晋升、入学、课堂活动和课外活动。它也适用于员工、供应商和与我们学校有关的所有其他人如何对待学生。——不错。够全面。我本来悬着的这颗心稍稍安稳了些。对歧视和骚扰者的处罚是这样表述的——无论采取何种形式，骚扰都是对接受者的侮辱和贬损，学校不会容忍这种行为。违反本政策可能会导致纪律处分，包括解雇员工或开除学生。圣马克学校不会对任何投诉或参与调查的学生进行报复或允许任何形式的报复。事实上，对举报违规行为进行报复本身就是对本政策的违反。这时我又看到了手中文件夹封皮上圣马克学校的Logo和那个无比醒目的十字架。——我突然意识到教会学校是不是会有这么一个益处——在上帝的引领和督导下，是不是学校的老师和工作人员会更加诚实以待，博爱慈悲？是不是更不会对孩子有不当的行为？关于我担心的霸凌问题学校是怎样防范的？先看对举报者的保密——霸凌是一种骚扰形式。 圣马克学校致力于提供富有同情心、乐于接受和不具威胁性的氛围，让我们的每一位学生都能学习并取得成功。我们相信霸凌在我们的学校内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如果确实发生霸凌，学生应该确信所有事件都将得到快速、彻底和有效的解决。我们还希望任何人——无论是学生、教育工作者、家庭成员还是其他学校团体——目击或了解霸凌事件的人都将立即向工作人员进行报告，学校将在可行的情况下承诺保密。如果圣马克学校确定发生了违反本政策的骚扰，将根据所涉及的情况采取纠正措施。任何被圣马克认定为非法骚扰负责的人都将受到适当的纪律处分，包括终止雇佣关系或被学校开除。 对骚扰者采取的任何行动都将告知提出投诉的学生。此外，圣马克将采取任何被认为适当的行动来弥补因骚扰而给学生造成的任何损失。 圣马克不会对任何提出投诉的人进行报复，但鼓励所有学生立即报告本政策禁止的任何骚扰事件，以便可以快速公平地解决投诉。学校还对霸凌形式进行了举例——言语行为，例如起外号、贬损笑话或评论、诽谤……——我的妈！在这个学校，杜绝霸凌有如此具体的定义标准。其中一个标准就同学之间起外号。如果起了外号且被起外号的孩子觉得不舒服了，这就叫霸凌。——这是多么清晰可见的界定！又是多么可以执行的！回想我的童年，我们同学不都有外号？而且那些外号不都是让当事人觉得不舒服？譬如最常见的，管一个同学叫“胖子”？想到此，我心中止不住涌起一股暖流。我从小学起就被同学们嘲笑着骚扰着，被同学叫着他们硬给我起的外号长大的。尽管我心里极端的不舒服。尽管我愤怒、反抗和哭泣，我也不得不屈从。因为如果他们叫我外号时我不答应，同学们就会完全不理我。我们当年的老师没有人会管这种“闲事”。我今天才懂得原来这就是“霸凌”。原来我就是多少年被霸凌着长大的！而如今我的孩子们再也不用受这份骚扰了。他们将拥有一个多么快乐的校园生活！平心而论，这个学校的学费在美国私校中是不算贵的。全年十个月教学总共收$8540，如果一次性交齐还有2%的优惠。这当然比把孩子送去不收学费甚至还管饭的公立中小学要有些经济负担，但作为一个师生比1:11的私立学校中却属较低的收费。绝对算不上贵族学校。
除了正常的上课时间外，圣马克学校对于送娃上学的时间还可以根据家长的需求而有多样化的选择。如果你需要，只要多交一点费用你就可以在每天早晨6:30（8:15才正式上课）把孩子送到学校。而每天下午3:05分下课后，你也可以让孩子先不回家，学校有专门的老师带着孩子玩耍。家长可最晚于6点再去接他。同时当家长晚接孩子前学校还会提供饼干糕点等不让孩子挨饿。这么多的课程和服务，又是如此不高的收费，学校是怎样运营下去的呢？虽然美国学校都是非赢利机构（在美国办教育是不允许赢利的），但各项成本也都随时随刻在发生。这当然就只能靠各种捐款了。教会学校通常收费都低廉一些。也是因为教会的人都有很强的募集捐款的能力。而这一点也恰恰是作为家长的我有所顾忌的事情。因为我们还不就是最大的募捐对象？明面上的钱学校都列出来了，也就那么多。但看不见又必须支付出的钱你怎么准备？这会是个多大的窟窿？作为一个不信教又在中国文化背景下长大的人，我是非常不习惯被人盯着要捐款的。国内的中小学也从来不跟你要捐款。好的学校是明码标价地收“择校费”的。但那比较好办，因为交不交费你事先就知道，交了也算是愿者上钩。但在美国这教会学校里一旦你孩子已经开了学，学校一个劲叫你捐款，你说你交还是不交？孩子在那像人质是的。另外我知道国内逢年过节或有事要老师关照的时候对老师都是要给红包或送礼的。但这在美国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会导致老师对孩子们不能一视同仁，而使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失去公平与公正。说实话给学校捐一些款我也可以接受。问题主要在于不知道给多少才合适。因为给多了没必要，给少了丢面子，特别是还给中国人丢面子。这种事咱当然不能干。所以此次来学校前我就想好了一定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于是我就直来直去开口提问：“我听说学校经常会搞一些让家长捐款的活动？”“是的。但大部分活动捐不捐完全出自自己的意愿，你也可以选择不捐。”——这老师显然感觉到我有所担心。“噢。我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我松了口气又追问，“我也想了解一下一般人们都捐多少。”“捐多少都可以呀。有人只捐十块钱，也有人捐一万的。”“但除了学费和生活费之外，还有哪个是必须交的费用，你给我举例说说行吗？”我还是紧追着问，不想让学校有任何隐藏的费用在开学后发生。“第一，开学注册那天要交一个定死的$150，这是家长学校促进会的费用。交了这个钱你就可以一次活动也不参加。但如果你一学期参加活动超过15小时，那这$150还会退还给你。”——这还有啥说的？本来就没多少钱，更何况参加活动后还退。“这是个什么活动？”说实话我从没听说过这词——家长学校促进会（booster club）。“是这样，每周四早晨八点半都有一次家长与校领导的恳谈会。校方听取家长的反馈、建议和意见，改进有关问题，看怎么能把学校办得更好。”“这个会一次是一小时，另外家长做志愿者帮学校工作也计时。家长总共累积满15小时后，那个已交的$150就退还给你。”——这哪里是交费？这不明明就是硬逼着你和学校一起教育你孩子，当你没有做到时对你的罚款吗？只要你拿出时间来参与学校活动，甚至只要去坐听这个恳谈会，那就一分钱也不要你的了。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学校也有这种机制，但总之我觉得这真牛逼。这种随时开放、接受监督的日常机制不仅体现学校教育一切为孩子的坦诚，同时也表现出校方的自信。“还有一种费也是要由家长买单的”老师的介绍又把我拉回来到眼前，“一年中只有一次。这就是购买代金购物卡（Scrip card）。你可以选择一个省事的方式——叫买断卡（Buyout option ），这样一年一次性交$350就可以了。”听到这个数字我松了口气，原来没多少钱。但我还没完全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就问：“那我要是不选择这种买断的方式呢？”“也可以。不付这一年$350的费用，那就在学校一次性买代金购物卡，总共$2500。拿着这些购物卡，你可以去各种你生活必须去的商店消费。如沃尔玛、加油站、超市、杂货店等等应有尽有。在那里你卡上的钱就如同现金一样享受等额的消费。但这些店却能将你消费的一个百分比返还给我们学校。其实这也就视同你为学校捐款了。”——这真不错！我和老婆马上就认同了这种方式。因为不管怎样我们在沃尔玛、加油站等都有持续的、日常的消费。那么我们何乐而不为？作为一个企业的经营者，美国社会的这种机制真让我点赞。这么多商店都能动员起来与学校挂钩，反哺学校，这不就是所谓的全社会来办教育吗？这得需要社会方方面面有多大的共识！当然，这也说明这学校里要有一个强大的代金券的洽谈和运营团队！“第三种和捐款有关的活动就是每年圣诞前的一次线上赠礼品的活动。当然这是选择性的，不是必须的捐赠。”我知道在美国圣诞节是人们忙活了一年，家家户户都买礼物给孩子的季节。这个活动就是孩子们送礼物。当然不只是你家的孩子，而是学校里的所有孩子。但道理是一样的，你的礼物赠给了很多孩子，但那些孩子家长赠送的礼物也有你孩子一样份。“记住，这种赠送是可以选择不参加的。即便参加了也没有固定的捐赠数额。”老师补充说。不错！又让我开眼了！我为什么要不参加呢？不参加我就只能接受别人捐赠的礼物，参加了我就也可以赠送给了我孩子礼品的家人。中国不是有句古语，来而不往非礼也？
老师接着说：“我们所有这些捐款的努力都是为降低学校的收费而做的。（All of these helps to keep the school cost down）。”说着说着我们就走到了学校的停车场前。我看到离校园门最近的几个车位都是预留的（他人不得使用），上面钉有一个标识牌，牌子上写着“xx家庭专用”。
“噢，这是对学生家长拍卖的，也是我们的一种筹款的方式。全校一共七个车位。一年一次。”“是啊！为了送孩子到校停车方便，每年都有不少家长参加竞拍。你看到图书馆顶上那些太阳能板了吗？”她用手指去。“那是我们的图书馆楼。为了节省能源和环保而建的。那个要花很多钱，而拍卖车位的收入就全都用于建立那个太阳能系统了。”——噢，这太棒了！取之于家长，用之于孩子，而且还都是自愿。节能环保一举多得。这一系列的捐款方式，不仅让我彻底放心，而且也让我大开眼界。一个学校要想保持低收费，又要做到提供足够好的服务，且不断更新各种设施，还要不为难家长硬性捐款，那就一定需要有超常的智慧和能力。就在校园里边说边走这一大圈的过程中，学校的介绍基本结束了。老师对着我俩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这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学校说开学到校时要交一个地震信和照片（Earthquake letter and photo ），我没懂这是啥东西？”“噢。这是当校园发生意外时，譬如说大地震。你们父母赶到学校还会有一段时间。（随着她的话我脑子也在想，我从家开到学校五分钟。）这时候你们要给孩子说的话，看的照片。”——什么？连这种不可预见的事学校也想到了！！想到了在那一时刻老师该怎样照顾孩子的那颗心！“这是我们要求每个学生在开学报到时就要交给学校留存的。”也就是说，在生命最危险的时刻，也可能是生命的最后时刻，老师是要让孩子看着父母留给他们的照片，看父母写给他们的留言信！我会留给孩子什么？我止不住奔涌的思绪——一定是一张爸爸妈妈抱着他微笑的照片！我会留给他什么话？一定是——孩子，别怕！坚持住，爸爸马上就到！“当然了，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了。”老师看我的情绪似有些波动，便安慰我说。“这种事非常非常罕见发生。”“不！你说的这个非常重要。感谢你们学校能够提前预见到这种时刻。也感谢你们能用这种方式来面对这个瞬间。”我止不住一连声地感谢。带着难以平复的心情，我和老婆离开了圣马克学校。但我俩已都有一个坚定的共识——这个学校我让孩子上定了！就是这样的教会学校，能够预见孩子所有难以预见的瞬间，并做出安排，在生命最危急时，他们把父母放在了首位。本文结稿之前，老婆已经到学校完成了入学登记。登记时老婆在自愿捐款的那项填写了一张$100美元的支票。现场负责的老师满脸笑容地说：“你确定要捐这个数吗？”因为之前的咨询非常透彻，所以我老婆回复得非常踏实：“我确定。”这个老师马上说：“非常感谢你。那我们有一份礼物送给你。”说罢拿出了一个印有学校Logo的红色毯子递了过来。
真没想到还有这个！这也太实用了！足足有2.5平方米。这要是带着孩子到公园玩耍或户外活动时，铺在草地上，一家人都可以坐在上面。我看着那红毯上印的学校名字——St Mark‘s Lutheran School ，心中在想，像这么好的非赢利私校，从根本上讲是大家出钱办起来的，我们捐的这点钱是不是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