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十年磨一剑!王家卫为何找来了半个上海的演员?
文丨江河
编辑丨keva
“《繁花》对我而言,不是一见钟情,而是一见如故。”
十年前,王家卫在香港书展如此评价金宇澄的《繁花》,随后宣布将以影像的方式讲述这个故事。十年后,《繁花》终与观众见面,收视率一路领跑,直至收官。
无论是王家卫的首部电视剧作品,还是“含沪量”极高的109位上海演员阵容与电影级主创班底,以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的原著,各种标签的加持使其在开播前就已有不低的讨论度,开播后更有甚者不吝赞美,称其是“降维打击”、“国剧卷王”,用拍电影的方式拍电视剧,将它奉为国产电视剧中的“孤品”。
而这幅霓虹养眼,软红十丈,万花如海的《繁花》画卷中,一声声吴侬软语的上海话,成就了那抹地域与时代的底色。
方言,剧集的流量密码?
《繁花》几乎是一部注定将由王家卫来改编的小说。
生在上海,长于香港的王家卫似乎一直在等待一个关于上海的故事,在此前的电影《花样年华》、《2046》中,他已经无数次以影像的方式完成对精神故乡的想象和回望。而原著作者金宇澄也在小说开头致敬了王家卫的《阿飞正传》。
同时,《繁花》原著沪语腔调、苏白话本的文体极为特别,它以说书先生式的话本式写成,时空交错叠替,人物错综复杂,对话密集,叙事散碎,又运用复线结构将碎片化的故事凌厉地整合,一如王家卫的风格。
更特别的是全书以上海方言写成,对于其中词汇与概念的理解在阅读上便有不低的门槛。因此,作为一本当代文学小说,《繁花》竟有批注本,以便读者理解其中的方言词汇与特殊表达。剧集热播后,沈宏非所著的这本批注本也一时“洛阳纸贵”,脱销至今。
王家卫确认改编《繁花》后,演员阵容成了观众最为关心的问题,而他选角的首要标准便是要会说上海话,也因此《繁花》几乎集结了所有上海演员,甚至来自上海的网红和足球教练也一同加入这场追忆90年代的“幻梦”。
如果说是三年筹备,1:1复刻搭建的外景,从老上海人家中收集来的旧物件等追求极致的细节搭建了《繁花》世界的骨架,方言则成为了它的血肉和灵魂。沪语版也成为观众在收看时的优先选择,央视也是沪语版与普通话双版本分时段播出,东方卫视在播出时甚至只播放沪语版。
目前影视创作中方言的使用大致可分为三种形式:第一,纯方言作品;第二,普通话与方言混合作品,例如贾樟柯的《山河故人》与宁浩的《疯狂的石头》,多地域的方言混杂在同一个空间中,《繁花》则属于第三种——普通话语方言双版本作品。
对于上海观众来说,沪语版是基于乡音的共情和更为自然的亲切感,对于其他地域的观众来说,方言的语境中更能体验故事的氛围,而沪语的语音和声调本身也具有语言审美的价值。
以同期声录制的演员台词使得演员的表演更加符合人物的设定,上海话有很多在地性的表达和俚语,只能用方言才能准确的表达意思。也使得整个剧情更加贴近上海的生活场景,让观众仿佛置身于那个年代的上海。
胡适曾说:“方言最能表现人的神理。通俗的白话固然远胜于古文,但是终不如方言表现说话人的神情口气,方言土语里面的人物是自然流露的人。”金宇澄也表示方言是一种味道,最能代表地域的一种滋味。
方言,是从土地与人民中孕育并生长出来语言文化。
一众上海演员用沪语自如地表演,自然地进入人物,成就了《繁花》、《爱情神话》《无名》、《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的沪上梦华录。
东北文艺复兴的浪潮下,一口东北话的演员带来了《平原上的摩西》、《无证之罪》、《人世间》、《漫长的季节》等一系列作品。
来自大西北与福建演员用乡音构建出一个“闽宁镇”,实现了《山海情》动人而朴实的叙事。云南方言的《追凶者也》、武汉方言的《万箭穿心》、凯里方言的《路边野餐》……
方言如同打开流量与热度宝藏的密码和钥匙,为作品赋予特别的美丽,近些年的影视创作似乎也正出现新一轮在主流文化叙事下的突围的“方言热”。
方言展示了去景观化的城市样貌,还原并传达出一种粗糙而细腻的生活气质,这种复杂而多元的气质与文化机制相遇,其载体和媒介的发生与传播便具有了可能性。
沪语,是《繁花》的暗香来处。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上海
每个观众都有自己的《繁花》
在众多热播的方言影视作品中,《繁花》仍然是特别的,沪语版与普通话版共同构成了双版本的拼图。
普通话与方言双版本在影视创作中并不少见,一般以方言作为主要对白语言的电视剧集,都会同时制作普通话配音的双版本,以供更广泛的受众观看,扩大观众群体,提高收视率与票房。
而《繁花》的叙事语境处于吴语体系,相比于中原和北方的官话,在部分词句上更难理解,普通话版本的制作迎合了更加广泛的受众,进一步扩大了观众群,为收视率领跑拿下了基本盘。
不同于其他影视作品,使用配音演员代替演员原声,而造成两个版本在观感上差异较大,双版本的《繁花》,是一朵双生花。
沪语版中,均由演员本人原声同期声录制。普通话版也由演员亲自用沪普来配音,是演员在台词对白维度上的二次创作,不仅是简单的复制。在两种语言转换的过程中,不仅没有质感的损失,反而生成了对故事的另一种理解,同一句话,用沪语念和用普通话讲,都会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在《繁花》释出的沪语特辑中,唐嫣表示在配音的时候,就是完全再演一次,所有的戏再入戏一次。胡歌也如此评价普通话版本中马伊琍饰演的玲子会更加柔软一些,有不一样的感觉。
一如评书中“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叙事手法,沪语与普通话版本的《繁花》如同两个彼此平行的世界。普通话版客观讲述着波澜壮阔的历史,沪语版则更像戏中人在生活中诉说;普通话是一出宏大叙事的正剧,沪语版是一部打动人心的世情小说。说着普通话的阿宝细腻认真,说着上海话的阿宝诚恳坚定。
说着普通话的玲子温柔知性,说着上海话的玲子独立自强。
雨中,唐嫣饰演的汪小姐撑伞回眸,微嗔。一句“急什么啦”沪语版本中的她是硬气而刚强,普通话版本中的她却是责备中隐藏柔情。
双版本之间没有厚此薄彼,没有优劣之分,一如每个观众都有自己的《繁花》,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上海。
它可以是镜头掠过黄浦江与外滩。和平饭店巍峨富丽,南京路上百货公司林立;它也可以是万千霓虹灯下的市井弄堂的细琐日常,大片房顶,房山墙,上海层层叠叠的屋瓦。
王家卫的作品一直工于台词和对白,这一次他又巧妙地将文艺与通俗,极致与释怀藏进沪语与普通话两个版本中,沪语版本最大程度的保留了原著的腔调和特色,普通话版本独自长成另一个传奇故事,与复线叙事的原著遥相呼应。
而一些以普通话作为台词的作品也会制作方言版以争取广泛的受众,例如《熊出没·原始时代》制作了河南方言、四川方言、粤语等五个方言版本。而方言的加入也使其拥有了更特别的喜剧效果,生成了新的艺术形式。《雄狮少年》特别制作粤语版,精准还原了舞狮题材的现实地域空间。
《让子弹飞》在普通话版本之外另有四川方言和山西方言版本,语言的多元为经典作品的读解拓展了更多的空间,方言本身作为一种重要的符号被赋予叙事层面的重要意义。
《爱情神话》中的沪语对白为观众呈现出一个鲜活动人的上海生活,更让沪语不断出圈。
热播剧《山海情》中,制作了融合了西海固、陕西、甘肃等方言的泛西北方言版与普通话配音版,从观众的反馈来看,方言版显然更受欢迎。而由于配音版没有采用演员的原声而是找了配音演员,所以没有了原版的生活气,也频繁出现因发音不同而口型对不上的情况。
雅俗共赏,严肃自然的《繁花》
21世纪初,由于方言在影视作品中使用失度的问题,以及与推广普通话的精神相违背,方言影视作品一度受到严格的引导和管控,“限制方言令”的出台使得普通话版本的制作成为一种妥协。
近些年来方言在影视中再次流行,但在双版本的制作中却仍暴露出一些问题。部分作品的普通话版本制作陷入发音不同,口型对不上,感情与质感缺失等;为了让作品带有地域属性而强行让演员学习方言表达,最后造成“南腔北调”的荒诞现象,方言元素的堆砌带来的并非代入感和共鸣,而是满满的出戏和不适感。此外,当前的社交媒体上“地域黑”的刻板印象严重,当某些地域的方言与影视作品中的人物性格特征与社会形象形成紧密关联时,容易进一步强化偏见。
《繁花》原著洋洋洒洒三十余万字,《繁花》剧集工工整整三十集。如何制作双版本,《繁花》显然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双版本的《繁花》里有通俗,有雅致。两种语言如同两层切口,上海人骨子里的性格都在沪语里,改革开放的时代浪潮尽在普通话肃穆地讲述中。普通话带来的宏大叙事的严肃感与历史性,有属于沪语语境下的自然性与真实感。普通话有普通话的正式,方言有方言的自在。
金宇澄的《繁花》将上海浓缩成一个词—— “不响”。王家卫的《繁花》从一个“不响”完成他了对故乡的回望,对时代的回答。
《繁花》收官,回响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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