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款30天做出来的游戏，画风猎奇，背后的故事却让我鼻头一酸
“化身为永恒的万手一体！” |
文/陈昊
"一觉醒来，我变成了万手一体！"
"手，手，全是手！"
"对，照照镜子，瞧瞧你自己，多美呵！"
你可能很好奇，这款看上去画风如此“诡异”的游戏是什么来头？其实这是《万手一体》的开场，作为独立开发者杨泽宇在2021年心动TapTap独立营中创作的作品，它最终获得了“最佳游戏”和“最佳创意”两项大奖。
这届独立营共吸引到了1404位开发者，共有136个作品参赛。和GameJam类似，参赛者要在限定时间内创作一款独立游戏，不过制作时间从上一届的7天延长到了整整30天。
网名“大地生命力”的杨泽宇，正职是独立游戏团队“游戏河”的策划。利用业余时间，他制作了《万手一体》的Demo。随后，他在B站上传了游戏的演示视频。截至发稿，有不少up主都为这款游戏制作了视频，当中包括本届独立营评委、有39万粉丝的独立游戏主播谜之声。另外，游戏目前在TapTap上的评分达到了9.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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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手一体》是一款卡牌游戏，左边的“脸”相当于玩家的装备栏，右侧则是场地。游戏里的卡牌主要分为“武器”“防具”“回复”“威胁”四类，场地上最多可存在3张牌，玩家需要捡起武器或防具，消灭威胁，保护“心脏”，或是使用物品回复生命值。
例如，玩家可以捡起3点攻击力的钢尺，消灭2点“生命值”的迷茫，或者把迷茫拖动到装备了水杯的手上，让防具承受1点伤害。每当场上只剩一张牌，就会刷新两张新的卡牌。
游戏的卡牌基本为随机刷新，但消灭了一些特定的威胁后就会解锁新的道具。这些道具由各种手势、物品组成，而且各具创意 。比如说，有以手指甲作为牙齿的“指甲嘴”，还有钳子做的“钳子眼”。游戏一共有4个关卡，随着游戏进程，会解锁新的“嘴”“眼”，可以装备到“脸”上。
消灭一些威胁之后，就会解锁“回忆”卡牌，后者在游戏里承担着推进剧情的角色。例如消灭“焦虑”后可以把解锁的卡牌拖动到心脏上，倾听这段回忆。
除此之外，游戏里还有三个潜意识里的思维，担任故事的讲述者。在第一关，他们告诉我，我变成了“万手一体”，一个浑身上下都是手的怪物。然后，我从晦涩的剧情里看出了一丝端倪——这或许是个关于某个过去的女人的故事。
要说《万手一体》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款让人“SAN值狂掉”的卡牌AVG游戏。不过，游戏猎奇的美术风格，和读来一头雾水的剧情，令我忍不住想知道设计它的杨泽宇，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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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泽宇说，之所以游戏走了这种惊悚诡异的路子，是因为他在独立营里没有找到合适的美术，只能独自开发游戏。
一人之力始终有限，为了缩短开发时间，杨泽宇首先决定降低制作美术的难度。
其实，杨泽宇在早期曾经尝试过使用3D实景建模来搭建游戏场景，为此，他甚至还买好了设备和纸盒子，还用上了模型工具。不过，考虑到拼装、建模的工序太复杂，杨泽宇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由于资源有限，杨泽宇先是确定了实景拍摄的风格。
然后，他在游戏品类上做出了选择。
杨泽宇分析，在排除需要3D建模的情况下，如果选择做一款2D横板游戏，那么不可避免地会涉及设置绿幕、抠图等复杂操作。于是，他想到了适合《万手一体》的玩法——卡牌。
一方面，卡牌玩法适合实景拍摄，只要把拍好的照片稍微加工，然后放在卡牌上就大功告成了。另一方面，在拍摄的过程中，他可以直观地看到卡牌成品的大概样貌，这样就省下了制作美术切片的时间。
接着，杨泽宇思考了要拍摄的内容——他想到了用“手”组成游戏素材。这么做既节约了时间成本，也贴合了“捕捉”的命题。另外，手组成的意象也与游戏想表达的“欲望”相关。
最后，为了进一步压缩开发时间，杨泽宇把目光看向了他电脑里的18个文件夹——这些是他曾经做过的个人项目。
既往的经验和工艺对《万手一体》的开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例如，序列帧动画的灵感，就源自一款杨泽宇之前做的像素游戏Demo的美术；牌面实景拍摄的制作方法，则源自他曾制作的多分支视频；而游戏的叙事，出自他制作一个AVG时得到的经验。
就这样，杨泽宇得到了《万手一体》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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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猎奇的卡牌游戏”还只是游戏的第一层。这些画风清奇的美术实则都是在为游戏的叙事服务。
表面上看，游戏的故事像是一段情感经历。“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她存在，又似不存在...她在戏弄你”“就是她，让你心神不宁...”明明只是在讲述一段曲折的感情，到了游戏中就变成这样隐晦的表达，仿佛在诉说着杨泽宇历经的青春疼痛。
围绕着“她”，游戏里的每个关卡都对应着一个剧情节点。4个关卡分别对应戏剧的“起承转合”，紧凑而层层递进。每一关结束的时候玩家都会得到上一关的答案，也会得知下一关的问题。
例如，玩家在第一关发现自己变成了“万手一体”后，就会发现游戏留下了关于“她是谁”的悬念；在第二关，玩家不断被潜意识里的三种思维敦促着“想起她”，直到关卡结束，才从“万手一体”的梦中醒来；在第三关，玩家回顾和女孩的往昔，而“她”的身份也渐渐明确。
在故事的结尾，即游戏最后一关，剧情迎来了高潮，玩家在了解真相后需要做出选择，是成为“万手一体”，沉溺梦境，或是选择从梦中醒来，遗忘一切。
另外，在游戏的许多细节中可以看出，《万手一体》注重对氛围的营造。游戏里有着不少对“内心”这一概念进行具象化的表达。比如“神秘”“逻辑”“行动”三个思维，就是内心潜意识的拟人化。
再如表示血量的“心脏”一栏的变化：在第二关，玩家的心脏栏会变为“戒心”，在第三关则是“信心”，到了最后一关则会变为“初心”，且会拥有“心防”。这个变化和关卡的剧情内容正好吻合，表达了主角心境的变化。
杨泽宇说，《万手一体》的叙事方式灵感源于三款他十分喜欢的游戏，分别是Steam热门卡牌游戏《邪恶冥刻》、1999年发行的CRPG《异域镇魂曲》，以及有着180万字文本量的游戏《极乐迪斯科》。
《极乐迪斯科》的叙事
这些经典游戏有的作为彩蛋出现在《万手一体》里。游戏的名字“万手一体”就是一例，其来源便是《异域镇魂曲》里，一个由许多老鼠组成的BOSS“万众一体”。
甚至，还有一些经典名著，也被做成了彩蛋。比如游戏第一关的标题《卡夫卡》，就致敬了捷克作家卡夫卡。在他1915年发表的小说《变形记》里，小说的主人公一觉醒来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虫子，呼应了游戏里主角醒来变成怪物“万手一体”。
由许多“头盖鼠”组成的“万众一体”
此外，和《异域镇魂曲》《极乐迪斯科》一样，《万手一体》在叙事的整体方向上，有着碎片化的特点。玩家需要在道具描述、对话等文本中抽丝剥茧，才能拼凑出游戏故事的全貌。通过这种独特的叙事方式，《万手一体》讲述了一个关于“她”的情感故事。
《万手一体》玩家群里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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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果只看到了“情感经历”，那我们还在《万手一体》叙事的第一层。在这段剧情背后，还隐藏着杨泽宇个人化的表达。
带着这样的视角，让我们再来审视《万手一体》的故事。游戏里“她”的意象，是主角苦苦追寻的目标，是不愿苏醒的初衷。
前文提到，《万手一体》的故事是一个戏剧化的表达，“没有矛盾冲突就没有戏剧”，这也是游戏叙事的核心理念。
在游戏末尾，故事来到了戏剧化的山峰——选择遗忘她，做回普通人；或者铭记她，化身真正的万手一体。这里的“她”未必是一个人，甚至可以不是一个人，而是在呼应“手”这一元素所暗示的“欲望”。
当然，你也可以有别的解读，这也正是杨泽宇希望看到的。不去深思的话，大可把《万手一体》当成是触手版的《心跳回忆》，或者是一个披着恐怖外衣的爱情故事。
不过，在我看来，这样的叙事与杨泽宇的个人经历不无关系。
现实中的杨泽宇已经从事游戏行业许多年。和许多独立游戏开发者的故事开场一样，他满怀着热情进入了游戏行业，梦想有一天可以做出自己喜欢的游戏。
不过，在商业游戏公司任职后，他发现自己的工作内容和理想有着很大出入。不久后他选择了辞职，并以笔试面试双第一的成绩考取了汶川的公务员职位。
尽管如此，他还是心系游戏开发的工作。两年后，杨泽宇在老同事的邀约下回到了游戏行业。但是，这次回归后，他依然没有做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于是他再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此后杨泽宇还尝试过创业，但也以失败告终。
眼看着自己离理想越来越远，杨泽宇身心俱疲，彻底丧失了开发游戏的信心。就在这时，他的人生迎来了转折——杨泽宇收到了独立游戏团队“游戏河”的入职邀请。他也在这份工作中重拾信心，并继续坚持着业余研究和开发游戏的习惯。
独立营比赛结束后，杨泽宇受心动邀请，进行了内部分享。在分享会上，他回顾了开发《万手一体》前，做过的那18个个人项目。有的项目，杨泽宇找到了发小一同开发，但两天后发小就托称太忙，离开了团队；还有的项目，杨泽宇信心满满地完成后，连续三晚梦到作品大卖，起床后却要面对销量惨淡的冰冷现实。
但是，现在这些项目经验都变成了《万手一体》开发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现在的杨泽宇是一位独立开发者，也是一个4岁孩子的父亲。《万手一体》是他利用每天8小时上班时间、2小时通勤时间、周末陪老婆孩子的时间之外的空闲时间做出来的作品。因此，这款游戏也暗含着他对生活以及职业生涯的看法。
《万手一体》最后的选择，也是杨泽宇向玩家的提问——是愿意做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还是愿意坚持自己的目标，即便会成为一只不堪入目的怪物？
在杨泽宇眼里，游戏里的那个“她”代表的是自己进入游戏行业的“初心”——一个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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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手一体》在获奖后不久就收到了厂商投来的橄榄枝，其中包括多家海内外发行商。另外，杨泽宇所在的游戏河团队也提供了资金和技术，支持《万手一体》的后续开发。
杨泽宇表示，现在的游戏只完成了大约15%，未来还会持续更新。完成版的游戏时长大概在6个小时左右，相比试玩版除增加了新的剧情，在风格上还会有一些创新的变化。比如说，使用动物的面部来进行脸部拼贴、用手模拟各类生物、卡牌连放机制等。这些想法有的来自《万手一体》开发早期，但碍于时间有限，还没有实装到游戏里。
其实，在杨泽宇的身上，我看到了不少独立开发者的生活缩影——他们消耗着自己不多的业余时间开发独立游戏，还要在工作、家庭、梦想之间求一个平衡。而且，就像杨泽宇在比赛里找不到合适的队友，这条路往往还十分孤独。
但幸运的是，杨泽宇说他遇上了一个很好的独立开发团队。他所在的团队给他留出了充分的业余时间，让他可以在兼顾公司工作的同时，有足够的时间参加比赛，完成《万手一体》的开发。此外，团队里还有许多同事给游戏正式版的后续开发提出了建议，这些建议有的甚至深入到了核心设计层。
《万手一体》的Demo开发完成后，不少杨泽宇的同事都到游戏的TapTap页面上留言。看到这些留言，杨泽宇备受鼓舞。“我觉得自己的能力得到了认可，团队之间互相信任的程度也大大加深了。”他说。
TapTap上同事的留言
不仅如此，在心动独立营里，杨泽宇也收到了很多来自其他开发者的鼓励。例如，他制作好美术切片后在独立营群聊里放出，当时就有不少参赛者评价《万手一体》的美术“十分有特色”。对于第一次参加Gamejam的杨泽宇来说，这给了他不小的、作为独立游戏开发者的归属感。
杨泽宇说，这次参加心动独立营，正逢他个人状态的最佳时期。在分享会上，杨泽宇还向独立营表示了感谢，作为一个舞台，独立营让玩家们看到了《万手一体》这款富有创意的游戏，同时激励着其他开发者们参加到独立营活动里来。
在采访末尾，我问杨泽宇：“你在未来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他思索了一会，这样回答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划，但在团队里，有人一起合作，肯定是更好的。”
“有这样氛围的团队，实在少之又少。”他说，“今年是我进入游戏行业以来最开心的一年。”
或许，独立开发者们从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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