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州国际摄影年展#无乐不作# | 鲍昆:“景观”还是“奇观”及其词汇后面的意义
四月君按:
人的认知、思想、价值观,都是被文化和意识形态建构的,而影像又是完成建构的最重要媒介和手段。作为影像的生产工具——摄影,自然在其中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以“无乐不作”为年展主题,以摄影为媒介,反思“过渡消费”及由此触发一系列社会问题的2016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将于11月19日在广东·连州启幕。
“无乐不作”、“过渡消费”等社会问题的摄影,不禁让四月君想起“景观摄影”的往事。
“景观摄影”自2009年前后在国内兴起,因其“无表情外观”的摄影图式,陌生、新颖、有范,于是迅速风靡各大摄影节、展览和媒体刊登,俨然已成“摄影景观”。但景观摄影从思想传承和学理上到底怎么回事,却无一人真正说清,这导致所谓“景观摄影”更多的沦为了一种跟风流行、缺乏思想的图式风潮。基于此,摄影文化网站四月风组织业内专家,2012年9月8日、9日在昌平特奥爱心农庄,举办了《当代语境下的景观摄影》研讨会。
研讨会上,摄影评论家鲍昆老师以其严谨、求真、求实的治学态度,对“景观摄影”及其背后的意义做了深入的剖析和阐释,在中国摄影艺术领域第一次厘清了“景观摄影”概念和思想渊源,也是国内首次对spectacle译成景观一词提出质疑的人。随后,与会的《人民摄影报》编辑梁丽娟对鲍昆老师做了进一步的深入专访,今天为大家推送的便是2012年9月刊登于《人民摄影报》的专访文章。
而本以四月风会员、摄影爱好者身份参与本次研讨会的北京邮电大学教授、媒介批评与文化研究专家刘胜枝老师受鲍昆老师发言启发,会后再次仔细阅读居伊·德波《景观社会》一书,写出深入浅出的读后感《景观社会理论及其对景观摄影的启示》,已于前几天推送(点击查看>)。推荐一并阅读,以期对大家观看、理解2016连州摄影节年度主题“无乐不作”有所裨益,如能对摄影创作实践产生些许启迪,那更是幸事。
鲍昆:“景观”还是“奇观”及其词汇后面的意义
文 / 鲍昆 配图 / 来源于网络
《人民摄影报》编者按:近几年,在诸多摄影节、摄影展览中,一种被称为“景观摄影”的作品表现得异常活跃,吸引了无数影友的眼球。一些摄影家、摄影爱好者在传统摄影之余,也开始转型,尝试以这种“无表情外观”的摄影方式去反映和记录当下社会。一时间,“景观摄影”流行开来,充塞江湖,虽然其中虽不乏优秀之作,但更多随波逐流的。 对于什么是景观摄影?景观摄影与传统的风景摄影、纪实摄影等到底有何区别?景观摄影对当代摄影产生了什么影响?中西方景观摄影有怎样的异同?当代中国景观摄影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有哪些?……这些与景观摄影相关的主要问题都亟待我们去研究和探讨。 (2012年)9月8日-9日,四月风摄影网特举办了《当代语境下的景观摄影》研讨会。知名摄影评论家鲍昆先生以其严谨治学态度和科学探究精神,对“景观摄影”提出了独到见解。会后,本报记者又专访了鲍昆先生,请其对“景观摄影”进行了深入、细致、由表及里的梳理和解析,以期能揭开“景观摄影”的种种面纱。 同时,本报欢迎广大影友各抒己见,就此发表自己的观点和见解。
记者:2011年连州国际摄影展将主题确定为“向着社会的景观”,此前2009年,中央美术学院也曾举办了一个《景观静观:中国当代摄影专题展》“景观”成为一个热门词汇,“景观摄影”也成为这几年摄影圈的流行现象,但您对现有的“景观摄影”这个词提出了质疑,那么,什么才是“景观摄影”?
鲍昆:“景观”这一词汇是近年来中国摄影界使用频繁的摄影词语,甚至也是也是一些文章中的“学术”用语。 “景观”在以前的汉语中一直有,但并不常使用,属于非常用词。在摄影上,与“景”有关的词汇基本就是“风景”。这年以来,忽然冒出“景观摄影”这一词汇,甚至去年的连州摄影展的主题就是“向着社会的景观”,另外就是你提到的在中央美术学院也举办过一个叫《景观静观:中国当代摄影专题展》的展览。这个词刚出现的时候,我也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词汇的出处,因为这些年随着欧美和中国的摄影交流增多,各种新名词层出不穷,令人有些见怪不怪了。但是在参观这些“景观”命名的展览时候,就感觉有问题了。因为这些展览的呈现,无论在题材、样式等方面都显得相互冲突,里面摆拍、风景、城市纪实、甚至所谓的“私摄影”什么都有,连展览运筹需要的“主题化”都没做好。我感到很奇怪,起码不知道策展人要干什么,是怎么诠释他们认为的“景观”概念的。但是我仍然没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只是简单的了解一下,“景观”这一词汇来自2007年中国出版的法国居伊·德波(Guy Debord)著作《景观社会》的汉译本(the society of spectacle)。这本书曾经浏览过,印象是谈消费主义的。按一般人对书籍著作的无意识确认的习惯,我也没有再往深想。只是感觉那些标签“景观摄影”的展览有些文不对题。
今年以来,发现“景观摄影”越发声浪高涨,正好四月风网站想就这个话题展开一次讨论。他们春天曾召开过一次有关纪实摄影的研讨会,效果很好,所以这次网站负责人罗大卫又和我联系,希望我参加会议。源于对上次会议的好印象,我认为这是一种促使自己思考的机会,于是答应了,并开始做案头工作,先进行研究。方法无非是检索与“景观”一词有关的各种网络信息和阅读德波的《景观社会》,二者同时进行。
首先发现,《景观社会》一书的关键词spectacle翻译不对头。Spectacle的主要中文意思是“奇观”以及“场面”和“景象”等,这几个意思里面都有很强的人工色彩。德波书中的理论主要是针对资本主义创造的消费社会批判,并对消费主义创造的各种各样的噱头以及环境进行了明确的描述。根据书中德波对spectacle的具体介绍,这本书书名的翻译应该说确实有问题,应该翻译成《奇观社会》更能体现德波的原意。Spectacle如果用北方的俚语来译,“整景儿”似乎更为贴切,就是有些“装”和不真实的感觉。也可以理解为,这个“景”带有一定的阴谋色彩,看他、拍它是为了揭露这个阴谋。翻译成“景观”,对于不阅读原著的人来说,非常容易产生误会。“景观”,景的暗示太强了,会导向风景的意思。尤其对于一般的摄影爱好者,理解起来几乎就是风景的代名词。对于翻译的准确与否,是一个中国介绍国外学术著作以来的长期问题。就像中国摄影界长期将本意是“社会纪实摄影”这一摄影种类化约说成是“纪实摄影”一样,长期的约定俗成造成称谓几乎无法改变。但称谓可以约定俗成,意思却不可改变,这也就是我们大家重新研讨梳理纪实摄影概念的意义。
记者:国外摄影界有无“景观摄影”的概念?
鲍昆:你提得好。在进入这个问题思索以后,我也提出了这个疑问。我去年春节参加瑞士温特图尔摄影博物馆的交流活动时,自始至终没有听说这个概念,但是当时没有注意这个问题,只是事后想起来没这回事。这次会议之前,正好有个四月风的网友在网上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马上在网上查询,才发现“景观摄影”这个词汇的可疑之处。我在谷歌上键入spectacle photography这个词组,结果没有。但是谷歌会呈现关键词查询结果,与spectacle有交集的摄影词汇只有photo(照片)这个词,而且不少,合称为spectacle photo。点开这些网站,发现里面都是些五花八门的比较奇怪、刺激和有些惊奇的照片,甚至还有一些摄影史上的著名作品也夹在其中,基本是“精彩照片”的意思。这些都符合spectacle“奇特的现象”的意思。但是却没有我们国内这些顶着“景观摄影”旗号样式的影像。不管怎么说,在英语系统中没有spectacle photography(景观摄影)这个词组是个不争的事实。既然没有,那么“景观摄影”这个概念就说明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生产的概念,即又是一个Made in China,而原来大家都误以为是一个西方舶来的概念。
记者:根据居伊·德波1967年出版的《景观社会》的表述, “景观”的基本涵义是什么?
鲍昆:刚才说,“景观”这个词汇翻译并不准确,还是应该归还spectacle的原意称“奇观”更妥当。
居伊·德波是是20世纪西方马克思主义中最重要的知识分子和革命者之一。在1968年的法国五月风暴中和之前,他最广为人知的身份是一场先锋革命运动“情境主义国际”(1957―1972)的领袖。居伊·德波1967年出版的《景观社会》,是一个具有理论色彩的学说,是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修正和发展,虽然之前有后马克思主义者青年卢卡奇等人贡献了许多这样的视角,但是德波比较系统性地将其明确化。
情境主义运动和他的“奇观社会”学说,都指出了由于资本主义的物质生产造成工人阶级贫困状态的改变,马克思主义所认为的工人阶级暴力革命已经成为过去。但剥削仍然存在,只是方式变了。资产阶级原来利用饥饿来控制工人阶级,现在却是用物质化的消费主义来控制劳动者。德波还指出,另外一种奇观就是过分集中的权力——官僚阶级对人民的宰制。官僚集团利用整套的意识形态叙事来奴役人民大众,掩盖生活的真相,以达到自己永远凌驾在人民之上的目的。德波还引用马克思的观点,即官僚阶级利用国家机器和资本高度的融合,形成“资本统治劳动的国家权力,一种为了社会奴役被组织起来的公共暴力”。所以,德波认为在这种新形势下的劳动者抗争,只能是积极地改变日常生活,通过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利用自己的艺术与思想,甚至行动来对日益强大的资本主义进行反制抵抗。
德波为了伸张自己的主张,对现代资本主义一手构造的社会进行多方面的描述。他指出,资本主义统治现今世界最有力的武器就是消费主义。资本主义营造了一个消费至上的社会奇观和一系列的消费理念,无数充满诱惑的广告在煽动人们追求物质的享受,改变人们的世界观,从而制造无穷无尽对物质的追求和生产循环。德波认为:“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奇观)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景观(奇观)同时将自己展现为社会自身,是社会的一部分,抑或是统一的手段。作为社会的一部分时,景观(奇观)是全部视觉和全部意识的焦点”,“景观(奇观)不是影像的聚积,而是以影像为中介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 最后一条,就是德波奇观学说的最基本涵义和着眼点。
德波更想指出的是,工人阶级在这场持续循环的奇观中像在圆环里跑动的老鼠,既是这一现象的制造者也是消费者,最大利益的获得者还是掌握资本的人。
居伊·德波的理论是一个继马克思主义和后马克思主义之间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思想地带。他的思想强烈地影响了鲍德里亚与麦克卢汉等人。
德波的理论有武断、褊狭的一面(比如阴谋论),造成他在发展中也局限了自己,这是一些当代学者认为奇观学说已经过时的原因。但是在中国的语境下我不能同意这种认识,我认为德波的思想是一个重要的马克思主义阶段性的成果,具有承前启后的意义,而且他的许多分析现在也并不过时,尤其适合中国当下的现实情况。如果说在美国和欧洲的社会语境下德波的一些说法有些过时,但在中国他的批判思想却正当其时。
记者:如果我们不去深究“景观”的原义的话,暂且承认“景观”译法的合理性。那么,能否总结归纳一下这类“景观摄影”作品在题材、拍摄上有怎样的特征?哪些摄影家的作品属于这样的“景观摄影”?
鲍昆:首先,还是必须深究的。因为深究原义才能正确领会这么重要的思想。“景观”的译法,会让摄影者奔着“景儿”去了,不再考虑德波所说的奇观指的是什么。德波的“奇观”指的是一切资本主义和官僚统治阶级制造的蛊惑人心的物质奇观与权力奇观,如那些高耸入云的大厦、马路上不见尽头的汽车洪流,山河破碎的野蛮开发和一切鼓励引导人们消费的景致,既包括室外的空间,也包括微观的室内空间,甚至那些各种各样的奢侈品。当然还有那些在广大公众面前耀武扬威的县政府大厦和景观大道。只要摄影这些现象,并能从摄影者的态度立场上判断出是对这些现象进行批判的摄影,都属于“景观摄影”吧。这类题材表现好,基本上能够具有很强的观念色彩。
哪些摄影家的作品属于这一范畴呢?最早的源流应该是上世纪中后期美国的罗伯特·亚当斯那拨儿“新地形学摄影”。晚近比较典型和突出的应该是古尔斯基,他的《99美分》是最典型的。他呈现了一个高度物质化的奇观,琳琅满目的标价99美分的商品充满了超级市场的空间。他的这个作品完全不符合一般发烧友对构图色彩等方面的要求,但对有对资本社会认识的人们来说,却感到异常震撼。因为,古尔斯基利用影像的力量在强调一个事实,我们被物质的消费主义绑架了。
“99 Cent”
其他还有目前热炒的加拿大的伯丁斯基。他2003年左右对中国全方位的扫描式的摄影,将一个快速资本主义化和资本全球化的中国曝露给世界。他见证了一场大规模的不计后果的疯狂,而这一切都是打着发展的旗号,打着实现GDP指标的名义。伯丁斯基在全面拍摄这场中国资本主义的奇观时,中国的摄影师们还徘徊纠结在是风花雪夜还是社会纪实之间。遗憾的是,当我们稍稍有点明白的时候,伯丁斯基拍摄的许多奇观都已经永远的消失了,比如沈阳的铁西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伯丁斯基狠狠地羞辱了中国的摄影师们。我们自己屋里的东西看不见,却让一个远在天边的洋人过来都拿走了。为什么呢,我们差的是思想的习惯和追问的理念。
石油 伯丁斯基
记者:景观摄影是单独的一个摄影类型吗?它与纪实摄影、风光摄影和观念摄影有怎样的交融?
鲍昆:“景观摄影”不是一个什么单独的类型,最多在题材上呈现一个方向,指向现今社会各种不正常的,令人愤慨的现象。它首先是纪实的,因为用事实来阐释事实是摄影的拿手好戏。但他不排除摆拍导演式的摄影。王庆松的大部分作品都属于对奇观进行批判的摆拍摄影,而且显得有时比纪实性的影像还有力量。像他的《大摆战场》、《摄影节》、《国宴》与《论坛》都是属于此类最为典型的作品。
风光摄影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含混的概念,现在基本认定它属于旅游娱乐性摄影,不具有什么思想观念性,最多和古老的唯美主义有关,过于大众性了。它和我们所谈的没有直接交集的关系。偶尔,一些影友在无意识中拍进了一些人文的景观,但不成系列,不能形成观念文本,所以只能算是偶然交集吧。
记者:有人称景观摄影是“无表情外观”的摄影,目前看到的多数景观摄影作品也似乎都采取了这样的冷静、客观的无表情的拍摄表现方式,这是景观摄影的惟一拍摄表现形式吗?
鲍昆:确实这样的摄影在样貌上显得有些不动声色的冷峻,这是一种态度,表明摄影者以一种客观的,冷静的态度在审视眼前的一切。这种冷峻也是代表一种质疑。不过这是当代艺术以来艺术家作品中普遍的态度,和浪漫主义时期艺术的那种歌颂乐观型态度形成区隔。后现代以来,知识思想界和艺术界都开始全面思考资本主义和官僚权力对社会历史的绑架,从更深层上思考人类的命运,所以在视觉艺术中都有一种与现实的距离感,利用冷静或者说是冷峻与冷漠来表达客观的审视。
但是关于“无表情外观”的说法,大家不必太认真地推崇。这样的说法都是一些做批评的人对一些现象的归纳,而且是他们自己的提法,并非是说了就是真理的逻辑。艺术的现代主义时期,主义、流派不断,是艺术家引起别人注意的手段策略。而且那个时期是艺术本体系统完善和系统化的阶段,和社会科学的系统化相对应。但是那个时期早就过去,按今天的标准来说,你是什么主义和流派根本就不重要,关键是你的艺术提出了什么观念和思想,而且这个观念和思想对现实生活有什么助益。流派、主义、风格等人们已经听得太多,早就知道这是艺术家本人需要引起别人注意的策略。在艺术家和公众的本质性关系角度来说,你的艺术和思想能否和大众的利益相关才是你的艺术生命力的本质出发点。任何一个艺术家若是首先将自己的兴趣和标准建立在自己属于什么主义或美学标准上,那么他一定会在真正展示自己的思想方面大打折扣。
“无表情美学”这个说法也有问题,美学已经是过去的学问,现在爱提美学这个字眼的往往是艺术商业的经营者和艺术的爱好者,以及爱标新立异的学术爱好者们。真正的学者对“美学”的使用是有鲜明的上下文语境约定的,所以建议大家慎用这样的词汇。对于摄影人来说,唯此为大的是注重自己内心对生活的感受和真诚,不要总是把自己套在各种说法中。最优秀的艺术和摄影都是能够激起公众共鸣的思想和情感,而不是约定俗成的风格和说法。
记者:近几年,国内的一些摄影展、摄影节上,出现了许多类似“景观摄影”的作品,请谈谈国内这类摄影作品的发展沿革,是在怎样的背景环境下出现的?代表性的摄影家作品有哪些?
鲍昆:请大家注意的是,我们在学术和历史学科的水平上严重滞后于世界。现在多数国人对于艺术的理解还是处于现代主义甚至古典主义时期的观念范畴。那些观念的历史惯性超出了我们想象,我们相关的话语系统过于陈旧。后现代以来,国际上关于艺术的功效、艺术的定位标准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随着社会广泛的物质化,尤其是数码时代的来临与冲击,艺术的神秘早已不在。所以,艺术家和摄影师不需要非把自己的作品冠以形形色色的标签。
近年来,“景观摄影”的炫目登场和前些年到处是“观念摄影”的标签现象如出一辙。可以理解的是,有些朋友出于对于摄影文化的热爱,希望让摄影像早先的现代主义艺术的繁荣一样主义流派异彩纷呈,但是今天的世界是一个各种矛盾杂陈的时代,人类需要急迫解决的问题太多了,艺术自己的问题实在是不太重要。关键的问题是艺术到底还能在现实生活中起到什么作用?
国内“景观摄影”现象的出现已经有几年,除了你提到的两个现象之外,具体的出处我不是太清楚。前面已经说到它和居伊·德波的《景观社会》一书有关,我想还是大家对德波的思想不了解,只是随机性的借用了“景观”这一说法而已。
不过,虽然对“景观”的具体理解有问题,但是一些摄影师还是凭着自己的直觉抓到了“景观(奇观)”这一概念的语义,拍摄出了一些有鲜明立场和态度的作品。除前面提到的王庆松外,还有曾力、杨承德、邵逸农、渠岩、倪卫华、王久良、金江波等人。这些都是获得了一定影响的人,其实还有刘宪标、许宝宽、王铁为等人都在不同程度上涉及了这个概念。
记者:当前国内的“景观摄影”与西方景观摄影作品有怎样的异同?您认为普遍存在的问题和现象有哪些?
鲍昆:因为事实上没有“景观摄影”这一说法,所以不存在从这个概念标准的比较。古尔斯基他们的实践,其实一直是在“观念艺术”理念下的。国际上对这类的影像作品现象,解读阐释也是从社会批判的角度。用这种方式摄影社会现实,在欧美已经比较普遍,毫无新鲜感。中国一些年轻的摄影师近年来才开始这种摄影,但是他们进入的路径还是从风格、流派等说法,而不是真正源自内心对社会历史的认识。由于没有真正的观念,所以大家在解释自己的作品时,往往用“自我”、“哲学”、“空寂”等半文学、半学术这样似是而非的语言,而且有很浓烈的小资情调,将一个本来属于严肃的社会批判的影像实践转变为一种个人化的艺术行为。其实这种观念类型的摄影是需要一定的知识结构支撑的,也就是说你必须对相关的社会学有一定的了解。现今的摄影越来越观念化,思想才是成功的根本保证。大家应该意识到,摄影也是促使我们思考的媒介,每一次通过视框观察和选择都是提升自己对客观存在思考的机会。
记者:作为摄影人,如何通过“景观摄影”这一摄影的形式来进行对当下社会的思考和表达?
鲍昆:当下的中国就是人类历史进程中的一个奇观。我们像种庄稼一样在这片国土上盖楼铺路,与此对应的是很多弱势人群的基本权利被剥夺。中国也是国际资本主义最优秀的市场,刚刚脱贫的一些中国人狂热地补偿性地进行物质消费,汽车、房子、餐饮这些消费是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奇观。人们在资本的消费主义引导下,热气腾腾地陶醉在物质的享乐中,甚至毫不考虑我们这一代人离开这个世界后还能给后代留下什么。我们透支了这个国家的资源,神州大地“满目疮痍”,清净的地方越来越少。有思想,有忧患意识的摄影人,应该利用手中的照相机来对这贪婪、非理性的社会现象进行抵制。
利用艺术参与和谐社会的建构,是一个多世纪以来有思想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的理想。上世纪五十年代西方后现代主义的核心价值观就是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很多知识分子利用艺术来寻找社会发展的方向,像居伊·德波他们组织的“情境主义国际”就是有理论、有实践的运动,虽然他们最终失败,但是精神并没有死亡。他们延续的思想在西方一拨拨的知识分子中坚持,形成了庞大的抵制资本主义的力量。中国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们,与之相比较要差很多。与生活的急速变化相对应的是陈旧落后的意识形态。尤其是中国的艺术,一直没有真正跟上变革的时代,很多艺术家还在物质现实中陶醉,在梦想着利用艺术脱贫致富,大家也谈观念,但是出发点并不纯粹,很多人把观念和思想当作个人经营的手段和资源,而不是看成一种必须坚守的人类精神。中国面临整个社会的转型,根本的转型是观念的转型,现代性的社会是一个组织化极高的系统,需要社会的每一个人具有协作、担当的公民责任精神。艺术是建构这种社会意识的有力手段,摄影人应该从这个出发点来思考自己摄影实践。
欧洲梦 唐浩武
- END -
鲍昆
摄影批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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