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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八月天:那些缠绕着的美丽与罪恶‖《城市的月光》(3-6)

2017-08-12 八月天 文学沙龙


        作者简介:八月天,本名尚伟民,河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在《山花》《莽原》《长江文艺》《北京文学》《雨花》《散文》等文学期刊发表长篇小说《中原狐》,中、短篇小说《遥远的麦子》、《惑乱》、《一个乡村的冬夜》等120余万字;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现实书》、《永远的村庄》,长篇小说《城市的月光》(获河南省“文鼎中原-长篇小说精品工程”奖,并入选河南省农家书屋);获过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等各类奖项;执笔编剧的45集大型廉政动画片获全国第十届微电影动画作品奖;在《郑州晚报》等报纸副刊开设专栏“乡村记忆”等。



城 市 的 月 光

作者   八月天


《城市的月光》往期回放

《城市的月光》(1—2)


第三章  那些缠绕着的美丽与罪恶


       回到家里,程晓雪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想着梁慧云与杨子岩恩恩爱爱的样子,她心里直发酸。

       程晓雪经常想,自己的命是真不好。亲密接触的第一个男人,就是那个孔老板,长相差一点,年龄也大一点,对她却很好。见她听话乖巧,长得又可人,没过一个月,就说要为她找房子,把她养起来,谁知这时他就出了事,经济问题,贪污、挪用公款上百万元,进去了。后来家人活动活动,把大部分赃款都退了,最后还是判了五年。房子当然就泡汤了,连件像样的衣服还没顾上买,就结束了。有一段时间,程晓雪特别想去看看孔老板,可不知道去哪里看,她问汪碧霞,汪碧霞就说她:“别惹事了,他现在够倒霉了,你去看他还不定惹出啥麻烦呢。”

       程晓雪想想也是,自己算哪门子关系,说白了就是人家玩过的一个小姐,跑过去好心看看他,不知道人家怎么想呢。最后,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就此打住,不再牵挂,自己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那件事情过后,程晓雪多次偷偷看过自己的下身,那地方光洁白皙,没有一根毛发,难道自己真的是“白虎”,碰她的男人会倒霉?

       不入哪一行,不知道哪一行的行情。程晓雪干上这一行,也就知道了河滨市色情业的一些内幕。前些年,河滨市卖淫也有着森严的等级。行政区内,以国宾饭店、河滨宾馆为中心的高档饭店、宾馆和娱乐场所,是河滨市色情业的金字塔顶,在这个圈内,从业的小姐大多是当地演艺圈的红星和文化层次高的知识女性,不但人长得漂亮,素质也高,最关键的是小姐名气大。嫖客档次也高,多是有钱有权的贵族。第二个等级就是市区内仅次于国宾饭店之类的饭店、宾馆、高档洗浴中心,这个等级的从业小姐大多是二十岁左右的漂亮大中专学生,什么“吹拉弹唱”、“冰火炉”,套路齐全。能来这里的嫖客当然也都不是工薪阶层,不是有点小权力,就是有点经济实力。再往下就是市区内一些茶社、洗浴中心、美容美发厅、歌舞厅和火车站附近的一些低档旅馆,这里从业的小姐年龄大小不一,长相也有好有赖,最突出的是文化层次低,做起来很随便,不分场所,不讲情调,讲好价钱就做,速战速决,做完走人。嫖客也五花八门,有工薪族,也有小老板、打工族。最底层的就是住在都市村庄和市郊的一些闲散“野鸡”,她们多是找不到工作或有工作收入不高的离婚或大龄外地人,也有年龄小点的,档次也有高有低,基本上靠自己拉客,谈好了就领到租的房子里。嫖客档次也有高有低,有白领,也有民工,有了第一次,关系通常会保持一段时间。

       程晓雪听汪碧霞讲这些,一脸的疑惑:“哇,这么邪乎。”

       “知不知道关系不大,最主要的是别惹这金字塔顶,咱离国宾饭店、河滨宾馆近,千万不能去那里出台,弄不好不光挣不了钱,还挨打,据说前几年有个北京的女演员在国宾饭店与一个港商被发现了,领班的女人拿着高跟鞋从五楼打到一楼,那女演员连滚带爬,脸上被鞋跟戳了好几个洞。”

       “这么黑呀,上次我差点跟一个在国宾饭店住的人走,价钱都讲好了。”程晓雪听得直起鸡皮疙瘩,说起来还有点后怕。

       “这几年好多了,不过还是小心点吧,你去了他不打你,点你一下让老警收拾你也够你受的,弄不好把你送到收容所。”

       程晓雪通过汪碧霞一点一点的说教,越来越成熟了,收入也一天比一天多,她就从店里搬出来,在都市村庄石庄租了个一室一厅。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慢慢地,程晓雪不满足在君畅美发屋的收入了,就离开君畅,到了冰点洗浴中心,干了一段时间,感觉那里管得太严了,又离开冰点;歇了几天,又去了西郊的金龙洗浴广场,这里管得更严,干了一个月又离开了。后来,换地方成了家常便饭。无论换到哪里,程晓雪始终与汪碧霞保持着联系,有时没事了,程晓雪也会去店里坐坐,偶尔也出台替汪碧霞应应急,甚至还帮汪碧霞陪一些公安、工商等能管得着她的部门的小头头吃饭、打牌,包括睡觉。

       程晓雪也找情人,无非是一些脾味相投的客人,互相都清楚对方,谁也不会动真情,就是玩玩,玩得好了继续,玩不好了拜拜。也有那么一两个男人动点真情,提出来不让她再做小姐,要给她找正常的工作,但自己又没有多少钱,供不起程晓雪花钱如流水,程晓雪嘴上答应了,私下里却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最后肯定要穿帮,关系也就到头了。通常,程晓雪除了在洗浴中心做之外,还会同时与两三个男人交往,打好时间差,做好善后工作一般不会穿帮。这样虽然累一些,但收入会高得多。请她吃饭不用说,正常的开支如手机费、化妆品、衣服,包括内衣内裤、卫生巾,都会有人替她买单,偶尔也会有人送个项链、戒指、新款手机之类的礼物,或是一笔数目不菲的购物券,有时也会有人心血来潮给几百块钱。

       程晓雪也做过阴损的事,那是1999年的冬天,她通过姐们儿认识了一个外地做水果批发的老窦,人长得五大三粗,年龄也四十好几了,光说好听话,抠门儿得不行,吃饭找了个小烩面馆不说,点菜时还老看价钱,弄得她没了胃口。中间,她跑到洗手间给派出所一个叫谢涛的治安民警打了个电话,让他在约定时间去她家整事。谢涛是汪碧霞的情人,虽然程晓雪与他很熟,但没有那种关系,不然也不敢跟他说这样的事情。

       吃过饭,程晓雪就领着老窦去了石庄的家里,老窦进屋里上了个厕所,刚放下包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就听见外边有人敲门,程晓雪一开门,穿着警服的谢涛就带了一个便衣闯进来。

       “查案子,昨天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请配合一下,暂住证。”谢涛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警察,长得挺帅,他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

       程晓雪装作不认识,从卧室把暂住证拿出来。

       “他是谁?身份证。”谢涛板着脸,指了指老窦。

       老窦立马就傻了眼,坐在那不知该说什么。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叫窦——”程晓雪根本就没有问他的名字,当然不知道,她只好转身问老窦,“你叫窦啥?”她这样问,无疑是给警察提供把柄。

       “连名字都不知道,还朋友,怕是嫖客吧,走,跟我们去所里一趟。”

       “警察同志,我刚过来,就是说说话,没做什么违法事啊,就别去所里了吧?”老窦诚惶诚恐。

       “就是呀,就别去了吧。”程晓雪也装模作样地替老窦说话。

       “没做违法的事?你们还是到所里说吧。”谢涛严厉得让老窦出了一头冷汗。

       程晓雪就把老窦叫到一边,让他求求情,看能不能私下解决,还告诉他千万不能到所里去,到了那里关几天就丢人了。

       老窦早就蒙了,除了求情“私了”,他还能怎么样。

       最后,老窦除了把身上的一千多元现金掏干净,又拿着银行卡到外边取了三千元交给谢涛。

       谢涛他们一走,惊魂未定的老窦再没有心情多待一会儿,匆匆与程晓雪告别,下了楼打上的就跑了。

       这边老窦刚走,谢涛的电话就来了,要程晓雪到“金色年华”迪厅门前。程晓雪赶到,谢涛先把事先查好的一千元钱塞给她,然后拉着刚才跟他一起去的那个人说:“这是我的哥们儿,叫王浩天,在报社工作,今天我请你们蹦迪,你们在这等一会儿,一会儿汪碧霞也过来,我去车里换换衣服,马上过来。”

       王浩天向程晓雪点点头,很有涵养地说:“你好。”

       程晓雪也点点头,她喜欢像王浩天这样的男人,浓眉大眼,胖胖的娃娃脸,个子高高的,稍有点鼓的将军肚,但不显臃肿,很魁梧,表情很平实,很憨厚,让人有一种安全感。

       那天,程晓雪与他们玩到很晚,喝了很多啤酒,后来看着就有点多了。谢涛开车把程晓雪送到石庄,让王浩天扶她上楼,他就开车拉着汪碧霞走了。

       王浩天当天夜里就住在了程晓雪家里。从此,他成了程晓雪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最重要的情人。

       对于汪碧霞来说,谢涛应该是她屈指可数的几个男人中举足轻重的一个,不仅仅是谢涛帮了她很多忙,重要的是与他在一起,有那种令人冲动的感觉。

       说起汪碧霞,也是个苦命人。她的老家在淮河岸边的一个乡镇上,十九岁那年,她与比她大十岁的理发店老板刘家贵私奔,跑到河滨开了一家小理发店,虽然门面小,但维持生计绰绰有余。第二年,他们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三口靠着理发店过得也很滋润。1995年10月27日,为女儿菲菲过六岁生日,刘家贵去给菲菲买生日蛋糕,谁知去了就再也没回来。在一个十字路口,刘家贵横穿马路时被一辆面包车撞出了十几米远,落地的时候头碰在了路边的水泥台上,拉到医院没来得及抢救就不行了。等到汪碧霞知道,丈夫的尸体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

       自从离开家,汪碧霞就没有与家里联系过,家里也只当没这个闺女,包括母亲去世,家里人都没有告诉她。刘家贵很早就没了父母,家里也没太亲近的人。刘家贵死了,汪碧霞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悄悄地把丈夫火化了,回到家里抱着女儿痛哭了一场,就再也不提丈夫的事。那年她二十六岁。

       后来,她搬了家,把原来的理发店关了,开了红月亮美发屋。汪碧霞人漂亮,又会说话,还能干,生意越做越红火,又在东郊开了个店。为了能一心一意经营两个美发店,她把女儿送到寄宿的贵族学校。风风雨雨,苦心经营,三年多点,汪碧霞就买了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收入也稳定下来,可以说,她不再发愁钱的问题。

       丈夫死了四年多了,汪碧霞多次想到过再找个人嫁了。但是,在河滨市,像她这样带着孩子的女人要想嫁出去谈何容易。要说她要求并不高,比她大十岁的刘家贵相貌平平,就是一个用情专一,再就是对她好,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再苦再累都没动摇过。就这么简单的要求,她硬是碰不到一个让她能嫁的男人。再者,也许跟她所处的环境有关,女孩们的开放,男人们的随便,让她对男人一天天失去信心。

       汪碧霞需要男人安抚,她寂寞的心地需要男人开垦,但她决不像店里的其他女孩那样去与客人厮混。她不小看做“鸡”的小姐,但她从来不做“鸡”,这也是汪碧霞的原则。

       与她第一次上床的男人,叫凌志,是和她同在一栋楼上租房的一个单身白领,做财务审计的,刚从外地来到河滨。他们从认识到上床,时间并不长,也就一个多月。那时丈夫已经死了两年多,悲伤与忧愁在她身上已经找不到了。那天中午她回家拿东西,正巧看见他在搬家,扛着一包东西走到三楼放下休息,汪碧霞就上来了。他挡住了她的门。

他看见她笑了笑,向上推推眼镜,点点头,见她不走了,就自我介绍:“我叫凌志,就是平时说的凌志车那两个字,住在四楼,以后请多关照。”

       汪碧霞就笑了,她掏出钥匙要开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挡住了她的门,马上把东西挪开:“都是书,挺沉的。”

       “一看就是个文化人,我叫汪碧霞,以后缺啥少啥了尽管给大姐说。”汪碧霞看他斯斯文文的,对他挺有好感。

      就这样,他们算认识了。在以后的一个多月里,他们见了面就是点个头,互相笑笑,打个招呼。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一下子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那是一个晚上,汪碧霞回到家已经接近零点,她想打开电炉烧点开水,天很冷,这样既能取暖又能开水,一举两得。就在她插插销的时候,插座闪了一下蓝光,屋里就变成一片漆黑。她知道,是电表上的保险丝爆了。很自然地,她就想到了凌志,而且没有半点犹豫,就到四楼敲开了他的门。

       凌志也自自然然地接受了她的调遣,他很快穿好衣服,跑到电表盘去查看,果然是保险丝爆了。他用一根细铜丝充当保险丝,暂时解决了问题。汪碧霞家里转眼就亮起来。

       完成了任务,凌志要上去的时候,汪碧霞拉住他,非要他到屋里坐一会儿。这就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最大奖赏。通常,男人无论为女人做什么事,女人能邀请男人一块坐坐,这对男人来说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凌志上身穿着毛衣,下身穿着毛裤,外边却没有穿外套,进了屋,准备往客厅的沙发上坐的时候,汪碧霞推着他进了卧室:“别客气,卧室里有电炉,还暖和点,你就坐在床上吧。”她又把电炉插上,坐在床边的一个小凳子上,“一会儿水开了我给你做点饭,这么晚了,一定饿了吧?”

       “不用了大姐,你太客气了,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你给我坐这儿,别再说啥,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儿话总行吧?咋那么多事。”

       凌志就坐下来,不再说走。电炉红红的光照在不锈钢壶底,卧室里温馨的灯光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水不大一会儿就开始发出“嗞嗞”的叫声。两个人都凑近电炉,听着水悠扬的叫声,对,那晚上的水叫声就是悠扬的。

       汪碧霞开始讲她的故事,她好像早就等着要把自己的故事讲给面前的这个人听。她不伤感,也不激动,就那么缓缓地、静静地讲着,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他望着电炉发出的红红的光,看着水壶盖的孔里冒出的袅袅蒸汽,默默地听着她梦呓般的倾诉,忘记了时空,忘记了自我。

       水开了,水壶盖上的哨子发出急促的叫声,她这才从过去中醒来。她给他倒了一杯水,把剩下的水倒到暖水瓶里,此时,她忘记了自己说的要做饭,继续坐在电炉旁,沉浸在梦幻般的氛围中。

       她抬头看凌志的时候,发现他脸上有泪珠滑过,她就那么鬼使神差地用手去抹他的眼泪,他一动不动,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她就把他拥在了怀里,他偎在她怀里,像孩子一样哭出了声音,他们就抱在了一起。

     凌志哭,并不仅仅是她的故事感动了他。很多人都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往往忘记了后边的那句“只因未到伤心处”,凌志的伤心处更是让很多人难以想象。

       他本来有个非常令人羡慕的家,父亲是一个县委副书记,母亲也是县里的一个正科级干部,他在银行工作,因为父母的原因,被提拔为稽核中心主任,妻子是父亲一个同僚的女儿,在县团委做副书记,小两口还有一个女儿。可以说,他是要啥有啥了,他也从来没有为任何事情作过难发过愁。在单位,他被列为副行长候选人,可谓前程似锦。就在这时,他的父亲出事了,牵涉到县委书记的卖官腐败案,父亲锒铛入狱,接着母亲也被牵涉进去,与父亲一样成了阶下囚。遇上这样的事,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灭顶之灾。人常说屋漏偏遭连阴雨,也叫祸不单行。正当他在为父母的事四处奔波求情的时候,妻子却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原来,她怕影响她的前途,要与他离婚。凌志忙完父母的事,等判决一下来,一句话都没说,就痛快地与妻子办了离婚手续。接着自己办了停薪留职,来到河滨,在一个同学的帮助下进了一家审计事务所。

       汪碧霞听完凌志的故事,把他抱得更紧。遭遇这么大的打击,他能挺过来没有趴下,确实不容易。

       有人说,男人与女人在一起是不能讲身世的,只要一讲,两个人就会拉近距离,很容易碰出火花。汪碧霞与凌志正应了这句话,接下来,他们自然而然地相拥而眠,彼此享受对方带来的灵与肉的安慰和快感。

       两年来,她与凌志的关系若即若离。按说,他俩同岁,又都处于这种情况,应该是很合适的一对。但不知为什么,她找不到那种感觉,凌志对她也没有太多的激情,她搬家以后,两个人十天半月不见面也不联系,有时一起吃个饭,无论在谁家,做完那事就再也无话可说了,甚至都懒得过问对方的生活。

       后来汪碧霞又通过朋友认识了两个男人,虽然也上了床,但都是有妇之夫,她也不奢望嫁给谁,慢慢地她索性就不再想嫁人的事了。

       再后来认识了谢涛。谢涛比她大两岁,也来自农村,警校毕业后分到了河滨,不光长得英俊帅气,对人也挺体贴,很会生活。他的床上功夫尤其让汪碧霞迷恋。与他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享受不完的开心;与他做爱,那真是身心交融,她明白了为什么外国人把男女之事叫作“做爱”。

       汪碧霞把谢涛领到自己家,为他沏茶点烟,洗脚捶背,可人得像个日本女人。汪碧霞也是受谢涛影响,慢慢学来的。第一次与谢涛上床,谢涛光给她按摩就用了一个小时,他虽然没有学过按摩,但他享受过,他知道怎么让她舒服。他的两只手在她的脖子上、肩膀上、胸脯上、肚子上、背上、屁股上、腿上、脚上,推、压、捏、揉、搓、敲,她身上就一阵阵地麻酥,春潮涌动。谢涛还耐心地给她洗脚,这才宽衣解带,上床行事。

       完事后,谢涛与她相拥而坐,卿卿我我,甜言蜜语,让她幸福得走了样,对,说幸福一点都不夸张。

       在汪碧霞眼里,谢涛是个无可挑剔的好男人,她甚至对他说:“要是兴娶两个老婆,我就给你做小的。”

       谢涛的老婆郝鲜是河滨人,在建行工作。老婆的优越感让他总有一种不平等的感觉,连做爱这样的事情也是老婆说了算,别看他穿一身警服在外边威风八面,到了家里就成了孙子,老婆看不起他,连两岁多的儿子都跟着他妈说他土。有汪碧霞这样一个情人,每隔几天见上一面,聊聊天,亲热亲热,他也挺满足的。



第四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王浩天到河滨工作已经三年出头了,换句话说,他两地分居三年多了。他的原则是不嫖妓。再迫切,哪怕是一个月四十天不过性生活,他也不会去嫖妓,他心理上接受不了把性爱当作交易的形式。再说,对他来说,性不仅仅是一种排遣的方式,他更看重质量。他对女人的要求与别人不一样,女人的年龄不重要,也并不一定要很漂亮,但绝对不能丑,要有女人味,床上的感觉要好。以前,他虽然过得很清贫,从没有进过娱乐色情场所,但感情生活也丰富多彩,除了与自己的老婆相亲相爱,他也有那么三五个红颜知己,还有两个上过床。庆幸的是老婆一直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与一个十七八岁的妓女搅和在一起,而且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相识,并且已经保持了半年的关系,现在仍然继续着。

       那天真的是不可思议,一个记者,跟着一个警察,还有一个妓女,共同去整一个嫖客,就是为了那区区的几千块钱(这次他没有得到钱),由此就想到了社会上流传的“妓女是卖身的,记者是卖心的”说法。做记者之初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想哭。他从小崇尚的职业,在他而立之年才如愿以偿当上的记者,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竟是这般糟糕。他也发现,确实有一些记者在利用自己的优势干见不得阳光的勾当,诸如拿批评稿子胁迫当事单位或个人送红包、出赞助、做广告等。

       说实话,王浩天算不上一个正人君子。他认为,世界上本来也没几个正人君子,还是普通人多。普通人免不了就俗气,物欲情欲,在所难免。

       王浩天算是一个文人。高中时代,写过长篇小说,结果是长篇小说成了一堆废纸,大学也没考上。高中毕业后,王浩天到本乡一所初中任教,一教就是十年。他一直是不在编制的临时代教,月工资从最早的四十五元到最后的一百五十元,可以说低得可怜,但他从来没有对工资表示过不满。他工资低,老婆武丽娜却是正式教师,工资还说得过去,加上他无法纳入预算但可以补缺的稿费,三口之家在乡镇一级的生活还算中等靠上。教书之余,他自学考完了中文本科,并坚持写作,不光搞文学创作,也搞新闻写作,经常有文学作品、新闻作品见诸报端,还加入了省作协,在老家也是小有名气的通讯员和业余作家了。

       1997年过完春节,在河滨市工作的高中同学郑少铭的一个电话改变了他的生活。河滨有家报社面向社会招聘记者。他二话没说,辞了职就直奔河滨。老婆说你等定准了再辞职也不晚,万一考试不行也好有个退路。他义无反顾,说临时代教是坚决不再当了,他自信到河滨不会没有吃饭的地方。

       王浩天被郑少铭开车拉到报社报了名,就回到为他安排的招待所里,开始准备。郑少铭是他高中时的死党,用乡土话说就是“撕不烂的棉套”,同桌、同床、同饭(一个饭组),中南财经大学毕业后分到西开发区(高新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后来在机关耐不住寂寞,就主动要求下企业,如今,已是高新区制版印务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除了忙点累点,生活可以说多彩多姿。

       王浩天的应聘十分顺利,笔试成绩名列第二,面试也不错,一周后就被安排在报社记者部,成了一名记者。这年他三十岁。三十而立,要说他也算“立”了,老婆有了,孩子有了,事业小成,虽然还没有票子,但能谋得一个让人羡慕的职业,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初到河滨,王浩天在都市村庄上官屯租了一个小单间,屋里一床一桌一椅而已,睡觉,看书写作,做饭吃饭,全都在这间不足十五平方米的房子里。生活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但七八年来与老婆孩子在一起生活的习惯一下子被改变,他有点不适应。饭要自己做,衣服要自己洗,水要自己烧,脚要自己洗,最要命的是要自己一个人睡觉。以前几乎天天抱着老婆睡觉,现在怀里没得抱了,感觉空落落的。他甚至流过眼泪,开始怀念以往恬淡的日子,一遍遍回想与老婆孩子在一起的枝枝节节。吃完晚饭,老婆总是给他倒好洗脚水,把他拽过来,蹲到他面前,把他的鞋和袜子脱掉,轻轻地给他搓脚,那种痒痒的舒服的感觉令他迷醉。儿子韶玉总是与他争妈妈,看见妈妈给爸爸洗脚,就吵着洗脚,看见妈妈给爸爸洗头,就吵着洗头,看电视更是拿着遥控器独断专行。儿子上小学了,学会了下象棋,天天吵着要下棋,要赢爸爸,他总是像孩子一样与儿子争输赢。邻居就有人对武丽娜说:“武老师,你们家大孩子老与小孩子争,你也不管。”“大孩子”说的是王浩天,小孩子当然是儿子了。他有时真的有点烦儿子闹,现在倒是没人闹了,清静了,可生活的乐趣却少了许多,甚至可以说黯然失色。

       他不怕忙,出差采访,回来写稿子,他都应付自如,但他怕闲下来。吃过晚饭,一个人没事,他会在大街上溜达,一边悠闲地散步,一边想着问题。有时他会去动物园门前的广场上待一会儿,这里有一个女子健身队,每天晚上都练,他就在一边看老的年轻的女人们花样百出地跳健美操。有时他也到一个露天舞场,愿意了可以花一块钱进去跳上几曲交谊舞,也可以坐着看别人跳。有时也约朋友一起聊天喝酒打扑克,忍不住了就回家打电话。为了联系方便,家里专门装了电话,他自己也配了传呼机,后来经济宽裕了又买了手机。很多时候,他是在盼,盼着回家,盼着有人来看他,也盼着传呼机响起来。

       郑少铭天天忙于应酬,孩子小,离他住的地方又远,他们也难得见面。倒是以前与他同一学校的相好万红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看看他。万红小他六岁,也喜欢文学,在学校两个人就开始相好。以前都在学校,见面的机会不少,但在一起的时间很少。现在离得远了,见面少了,倒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一起了。万红第一次来河滨是一个星期六,她给王浩天买了方便面、火腿肠,还有两条烟。因为她头一天晚上打过电话说要来,王浩天从放下电话就开始盼,直盼到第二天下午四点多才看见万红。学校星期六上午还上课,万红等到上午放学,顾不上吃饭就搭车到县城,再转车到河滨。王浩天早早地等在车站,真是望眼欲穿。万红一到,他久久地抱着她不肯松开,眼里不觉流出了泪水。他来到这一个月还没有回去过,有太多的感触让他情不自禁。

       “怎么了,想家了?这么不坚强。”万红替他擦了泪,“快让我回家吧,太累了。”

       他们打了的回上官屯,那时候他是很少舍得打的的。万红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学校,他们就开始相好,她仰慕他的才华,他喜欢她的风情,也是该他们有缘,很快就有了一次机会,让他们一起去县城带学生考试,他们自然就有了第一次。万红也不是处女之身,她也没有要嫁给他的想法,偷偷摸摸地好,感觉也挺诱人。

       当晚,两个人如脱缰野马,直把那张单人床弄得咯吱作响,一夜疯狂,他们忘记了一切,连安全套都没用——这样的疏忽让万红经历了第一次堕胎的痛苦。

       第二天,万红早早起来,把房间收拾好,把该洗的衣服洗好,这才有时间出去逛街。两个人去服装商贸城,万红给自己挑了两件夏装,给王浩天买了一条裤子,一件T恤衫。

       万红的到来,给王浩天生活的天空带来了彩虹。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万红基本每月都来一次,俨然一个老婆。大概是文人生性风流,他爱万红,也爱他的家,爱他的老婆孩子。他保持一个月回家一趟,每次回去可以在家住两个晚上,回家的时间尽量与万红来看他错开。他做得并不是天衣无缝,但老婆从来不怀疑他,也就平安无事。小别胜新婚,武丽娜与他甚至比从前更加恩爱。

       这样的日子虽然有点紧张,但也很有规律,他也颇感满足。他的改变,源于他认识谢涛。与谢涛成了哥儿们,王浩天开始接触河滨的女人,也慢慢学会了“叨菜”。

       “叨菜”是河滨的说法,就是捞取好处和挣钱,但很多时候是说获取来路不正的利益。比如,在派出所,警察收受钱财不按原则办事叫“叨菜”;在医院里,管药的领导收推销员的回扣叫“叨菜”;在学校里,管招生的领导私下收学生家长的红包叫“叨菜”,班主任引导学生家长送礼品也叫“叨菜”;在新闻单位,编辑记者收红包发稿子叫“叨菜”,记者采访批评稿子收红包也叫“叨菜”(要知道,收了红包问题就可以轻描淡写地汇报,写稿子的时候可以淡化低调处理,也可以缓发,还可以不发),拉广告拉赞助拿提成也叫“叨菜”。在河滨,亲人见面,朋友聚会,很多时候都在谈论“叨菜”的话题。通常,说某某人能“叨菜”,就是有能量,并无贬意,而是对他很大的褒奖。当然,“叨菜”往往与职务、权力、职业紧密相连,能否“叨菜”决定了一个人的能量。王浩天的工作也算是一个“叨菜”的职业,因此,他的社会与经济地位在河滨绝对不低下,他也早就不是那个月工资一百五十元的代课教师了。

       王浩天与程晓雪也算注定的缘分。那天他送她回家,本来并没有太迫切的欲望,想着把她安置好了就走,一进屋程晓雪要撒尿,他就扶了她上厕所,无意中就看见了那没有长毛的丰腴之地。王浩天经常涉猎一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书,知道女人不长毛叫白虎,以前只是听人说过,今天能遇见也算是造化,他自己偏偏又是一“青龙”,青龙遇白虎乃天作之合,岂有错过之理?一下子,他的情绪腾地就来了。

       王浩天脸上白白净净的,却长了一身的汗毛,那汗毛又黑又壮,尤其是胸毛,郁郁葱葱地长满了前胸,从胸部向下,变成带状经过肚子,到了腰部则兵分两路,顺着腰际线向后背延伸,又在腰椎汇合到一处,宛若一条腰带把腰缠了一圈,这就是相书上说的“青龙”。若不是青龙,遇见白虎会招灾惹祸,若是青龙则可好运当头,所谓“青龙降白虎”。

       一时,王浩天激动不已,早忘了程晓雪的身份,就站在厕所门口静静地看她撒完尿,再扶她到卧室,一到床上他就开始脱她的衣服,又摸又亲。谁知程晓雪并未真醉,等到要进去,她却把他推开:“也不洗洗就做呀,去洗洗吧。”王浩天一惊:“你没醉呀!”程晓雪笑笑:“就这点啤酒能灌醉我?八两白酒也放不倒我。”

       二人下床都洗了,重又回到床上。等到完事,程晓雪说:“王哥,我真是你的人,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王浩天说:“没听说白虎怕青龙吗,我是青龙。”程晓雪看了,又听他解释,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呀!”他说:“应该说你是为我所生,生下来就等着我呢。”

两个人说说笑笑,不觉已是凌晨五点,遂息灯睡觉。

       自从与程晓雪有过第一次,王浩天就像着了魔一样,一闲下来就想去找她,他迷恋她的身体,迷恋她的风情。当然,他没因此影响回家,也没有影响与万红的关系。程晓雪对王浩天也很上心,可以说是随叫随到,有求必应。后来程晓雪干脆把家里钥匙给他配了一把,王浩天没事就跑过来,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去蹦迪。慢慢地,两个人就有了感情。王浩天开始吃程晓雪的醋,受不了她所从事的职业。他说:“雪,别干了,我养你,回头我帮你找个正经工作。真的,我爱上你了。”

       刚开始,程晓雪以为他是心血来潮,也就逢场作戏,嘴上答应了,却不往心里去。后来他真的给她在一家公司找了工作,她才知道玩过头了,自己也已不能自拔。她深知,做妓女最忌讳的就是动真情,这样不但挣不了钱,还伤害别人伤害自己,无端地增添烦恼。   最终,程晓雪没有去那家公司上班,就闲在家里,每天很晚才睡觉,第二天中午十二点还不想起床,天天如此。男怕有钱,女怕得闲,这话一点没错。程晓雪没事干了,一睁眼就给王浩天打电话,天天缠着他,王浩天也不想出差了,也不想写稿子了,天天住在程晓雪家不走。

       一个月下来,王浩天的写稿任务一下子差了三分之一,工资也受了不小的影响,主任在会上对他进行了不点名批评,会下又找他谈话,弄得他多少天都打不起精神。程晓雪一个月没工作,当然就没了收入,尽管正常花费王浩天拿,还给她零花钱,但想想他自己一个人在河滨,连房子都没有,凭啥养她?再说,她很清楚,王浩天不会离婚,她与他的年龄也差得太多,他们也不可能结婚,她跟着他的最后结局也不会圆满,不如趁早退出,保持个情人关系就可以了。

       两个人都有了顾虑,就收敛了一些。可人的感情不是说怎么就怎么的。王浩天私下对自己说:长点志气,坚决不能再沉醉在感情纠葛里了,可总忍不住给她打电话。程晓雪呢,也下过多次决心,冷静相处,可一听见他的声音就不当自己的家,照样是随叫随到。

       王浩天就安慰自己,慢慢会好的,多干工作吧。后来工作是赶上去了,但感情还是不能自已。因为吃醋吵架心烦,程晓雪又开始走原来的路。她尽量瞒着他,在她看来,存折上的存款数字必须快速上升,等到她买了房子,再攒点钱,就可以金盆洗手,找个老公嫁人,过正常人的生活——对她来说,那还是一个很遥远的目标。



第五章   让泪化作相思雨


       这些天,杨子岩为了能多跟梁慧云在一起,不断地给老婆说谎,有时说出差了,有时说招待客户了,有时说与朋友打牌了,有时半夜里也回家。这样虽然有点累,但感觉很好。他曾想过,能与梁慧云爱一场,死也值了。在他三十五年的生命历程中,没有哪个女人比梁慧云对他更好了。他在家是老五,娘在他六岁时就死了,从那时起,他的童年就再也没有整齐地穿过衣服。七岁上学那年,第一天报到他穿了二哥一件大布衫,那衣服对他来说就像大衣,衣摆到了脚脖儿,他的脸也花里胡哨的,说不清几天没洗过了,还流着鼻涕,老师就问他:“几岁了?”他说:“七岁。”老师看了看他说:“上学了,洗洗脸,穿周正点,看你,就像个老小孩一样。”他“嗯”了一声,旁边的小伙伴都笑了。从此,他就有了个“老小孩”的绰号,小学五年,很少有人叫他的大号“杨子岩”。后来上了初中,他的绰号又有了变化。他的衣服不经常洗,天热出汗,身上就有一股子“腥气”,他排行老五,同学们就创造性地叫他“星期五”。无论好听不好听,绰号总是不被人喜欢的。到了初二,谁再喊他的绰号,要么不理睬,要么就急,慢慢地也就没人喊了。

       初中毕业,他没考上高中,也就不再说上学的事。那时还是大集体,在家里没事,就与几个大小差不多的伙伴刨红薯烧豆,下坑逮鱼,偷鸡摸狗,成了村里的“祸害”,他因为这没少挨爹和哥的打。这样玩了两三年,长大了,再玩也没意思了,就当了兵到了河滨。

       到了部队,凭着聪明,他干得很出色。刚下到连队,连队要修猪圈,和泥的时候,他和四五个新兵都拿着铁锨乱弄。这天正巧团首长到连队巡察工作,杨子岩本来是没打算赤脚踩泥的,因为当时已是冬天,天气很冷。他大老远看见连长指导员领着首长过来了,不知怎么就灵机一动,脱掉鞋袜挽了裤腿,跳进泥里踩了起来。那个凉呀,可以说入骨入心,他一咬牙,只管踩,脚刚开始是凉的,后来有点疼,再后来就开始发热,最后就没有痛苦的感觉了。就这几分钟,一下子改变了他的命运。团首长本来要走过去的,偏偏就看见了泥中的他,又转身回来问他:“小伙子,很能干,不过会冻坏的,叫什么名字?”

       “杨子岩。”

       “好,杨子岩,出来吧,精神可嘉。张连长,回头给杨子岩一次嘉奖。”

       杨子岩并没有马上出来,等首长走得看不见了才出来洗脚穿鞋。几个战友都傻了眼,如看一场精彩的表演一样全神贯注,等回过神来,他们才知道,杨子岩干了多么值得的一件事,后悔自己怎么就没那么做。这件事过去有两个月,杨子岩就被调到团部给团长当通讯员了。团长很喜欢他,他也很争气,考了士官,转了志愿兵。到了1989年退伍的时候,团长也是师级干部了,给一个战友打了个电话,把他安排到了市政府的机关食堂,给司务长当助手,就这样,他没费吹灰之力就留在了河滨市。到了地方上,他聪明能干,话不多,但会处事,渐渐地在单位站住了脚。年龄一天天大了,找对象成了头等大事,很多人都给他介绍,可人家一听是从农村来的退伍兵,文化程度又不高,一个人在河滨,连面都不愿见。条件不好的他又看不上,这事真让他没少头疼,最后还是老团长把一个战友的女儿安闽生介绍给了他。老团长给他说的时候,他也没抱太大希望,人家姑娘条件好,父亲是军区后勤部的领导,母亲在军区医院,就这一个独生女,中专毕业后在建设银行工作,怎么会看上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老团长说的,就硬着头皮去了。要说婚姻上的事真不好说,安闽生一眼就看上他了,又一接触,人挺聪明,也挺有情调,后来就成了他的老婆。1991年结婚的时候,他在河滨的婚礼没有通知家里人,拜“高堂”的时候拜的是岳父母。当时,父亲患脑血栓瘫痪在床,为了给父亲看病对钱的事,弟兄几个没说什么,可几个嫂子不行,都不想拿。杨子岩虽然没成家,也没多少钱,但他与几个哥哥也一样对了钱,没少拿一分。他结婚不告诉哥哥们,也是不想麻烦他们,他们都不容易。结婚那天,他的战友、同事都羡慕得不行,说他找了一个好媳妇,人长得漂亮,工作又好,家庭也好,住房都不用愁了。他当然很满足,一下子感觉脚下踏实了。

       在他的意念里,以前在河滨的十余年,都是漂泊,一个农村男孩在大城市的漂泊。结婚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陶醉在梦一般的幸福里,安闽生也与他恩恩爱爱,和和睦睦。可当激情过去之后,杨子岩的问题就出来了,他吃饭快,吃相不好,还吧唧嘴;睡觉前不知道洗脚,不催不知道换袜子,脚老臭;最不能让她容忍的是他上完厕所老是忘冲水,等等。在杨子岩看来,那是城里人对乡下人的挑剔。而安闽生则说这不是城市农村的问题,就是生活习惯的问题。这些细节,把本来幸福的生活弄得乌烟瘴气。因为与父母住在一起不方便,他们就搬到了安闽生单位分的房子。慢慢地,小两口回到家就开始吵架,一般并没有什么原因,有时因为一句话,有时因为一个动作,有时因为做饭,有时说不上因为啥。他们吵架一般不大吵大闹,杨子岩比安闽生大一岁,加之本身处于劣势,就处处让着她。通常,杨子岩不吭声了,安闽生说几句就没劲了。后来有了孩子,两个人不再吵架了,但也没有太多的激情了,生活变得平平淡淡。杨子岩对工作越来越感觉没劲,一个普通职工,说起来是在市政府大院里,其实就是一买菜的,干好了当上司务长,还是要买菜。这样想想,就产生了辞职下海的念头,安闽生也同意了,准备开个饭店。就在这当儿,安闽生单位追贷款追来了一批鞋油,大概十万盒,要卖,价格很便宜,五毛钱一盒。   安闽生本来随口说说,杨子岩却上了心,骑着车满河滨市跑了几天,回来就对安闽生说:“把那十万盒鞋油全买了,再给我找二十万块钱,一定要快,赶在二十号前,五一出手。”安闽生虽然疑惑,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接着,他开始了他的计划:在市里几家大商场门前分别租了临时场地,又以每把四元的价格从浙江进了五万把雨伞,然后开始在河滨电视台打广告:五一大促销,十元钱买两盒高档鞋油送一把雨伞……一周时间,十万盒鞋油全部卖完。一算账,两盒鞋油成本一元,一把雨伞成本四元,卖出去的价格却是十元,一下子,他就赚了二十五万元,除去广告费、场地费、人工费,他净赚二十二万元还多。安闽生高兴得抱着他直叫好,称他这是天才之举。他得意扬扬,说这叫暗度陈仓,卖的是鞋油,赚的是雨伞钱。

       随后,他停薪留职,拿着他淘来的第一桶金做起了钢材生意,资产也如滚雪球一般,几年时间,他的公司已经积累了近千万元。他买了别墅,买了轿车,还偷偷给自己买了一所房子作为秘密的家外“行宫”,烦心的时候就躲在那里,手机一关,与外界隔绝,享受清静。可以说,钱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但他的感情生活却依然不冷不热,安闽生除了上班就是孩子,天天领着女儿雯雯学这学那,七八岁的孩子,刚上小学二年级,就报了舞蹈、绘画、钢琴三个班,弄得孩子没一点玩的时间。他呢,要说三十多岁,老婆也不丑,可总是热不起来,有时来了情绪,老婆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冲澡了没?冲完澡再上床。他听到这句话就来气,什么情绪也没有了。慢慢地,两个人可以一周不过性生活,再后来两周,有时甚至能撑一个月。他感觉自己老了,有时自己问自己,这就是老了吗?青春就这样转眼就过去了吗?后来就有了找情人的想法,就遇见了梁慧云。

       平平淡淡才是真,夫妻生活不可能一直充满激情。一些人不甘平淡,红杏出墙,在婚外寻求刺激,殊不知,玩不好就会酿成悲剧。

       杨子岩本来想为梁慧云租个房子,可想想都市村庄环境不好不说,停车也不方便,找公房也不好凑,没想那么多,就把行宫做了他与梁慧云的家。起初,他还是把她当作情人,没有太认真,嘴里叫着老婆,实际还是当情人,他内心也没把行宫当家。可随着感情的发展,他发现他越来越离不开梁慧云了,行宫更像个家。每次他到这里,梁慧云都会让他感动,一进屋,拖鞋摆好了,一个拥抱,然后把衣服接过去;坐在沙发上,茶泡好了,水果削好了,电视打开了;看着电视,品着茶,饭菜做好端上来了,是他喜欢的。最让他感动的,是睡觉前她为他洗脚。在他的记忆里,除了在洗脚城,再没有人给他洗过脚了。第一次,他伏在梁慧云的胸前,像孩子一样哭了,眼泪一阵一阵涌出来。

       结婚八九年来,他在安闽生面前总感觉低人一等,干什么都要看她的眼色。她说他吧唧嘴,他吃苹果就到阳台上;在家更不能抽烟,想抽了就得到楼道里去。她经常拿着他的那些毛病当把柄像训孩子一样训他。而在梁慧云面前,他感觉自己是个男人,她温柔可爱,乖得像一只猫咪。

       梁慧云学电脑已经两个多月了,本来一个月可以学完,但为了学得更熟练,多学点东西,她没有急于结束,天天像学生一样,按时上学放学,认真听课,刻苦练习。

       这天上午十一点多点,梁慧云学电脑回来,走到家门口,才发觉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带钥匙,没办法,就给杨子岩打手机,他一听有些急,说:“你操的啥心,连钥匙都能忘了,要是我出差了咋办?”说着感觉自己的口气不对,语气就缓和下来,“好吧,不说了,我这会正忙,你打的过来拿吧,以后小心点。”

       梁慧云有点委屈,都三天没来了,心里多想他呀,强忍着不去要求他过来,打了几次电话也是匆匆忙忙,说不了几分钟就挂,人家钥匙忘家里了还埋怨人家,想着不觉眼泪就流了出来,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干脆就坐在楼梯的台阶上,伏在膝盖上嘤嘤地哭起来。这时,手机响起来,她看也不看一眼,只管让它响,手机停了一会儿,又响起来,她还不看,也不接,也不按断。手机连续响了好几遍,梁慧云始终不接,手机就不再响了。   梁慧云也不哭了,她有点后悔。自己不接电话他肯定会着急的,还不知道想她怎么样呢,他不高兴也许是工作上不顺,自己没事帮不了忙还找事,有点不懂事。这样一想,气就消了,站起来开始往楼下走,准备打的去找杨子岩。一出楼道,就看见杨子岩的车从大门外开过来,她一转身躲在一棵树后边。车径直停在了楼道口,杨子岩急急地下了车就往楼上跑,梁慧云从树后出来,站在楼道口给杨子岩打手机。电话接通了,梁慧云问:“你在哪里?”杨子岩说:“我在家门口,给你送钥匙呢,你在哪里?快过来吧。”梁慧云说:“我在大街上溜达,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迷路了。”杨子岩说:“乖,别闹了,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现在不是给你送来了嘛,快来吧,要不我去接你,你说在什么位置?”梁慧云说:“用你的话说,赵匡胤掉到井里——不敢劳你的大驾,我还是自己回去吧,你耐心等一会儿吧。”杨子岩还要说话,梁慧云就把电话挂了。杨子岩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梁慧云一下子从背后把他抱住,大喊了一声“呔”,把杨子岩吓得一激灵。

       “老公,你不好,俺不就是把钥匙忘在家了,你划得来那样对俺?”梁慧云嘴里虽然如此说着,很快给杨子岩泡好一杯茶,她还打开音响,客厅就响起了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个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对不起,今天来了一个重要客人,我那两个副经理都出去办私事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刚急了一阵子。”杨子岩掏出烟递给梁慧云一支,打着打火机,“来,抽支烟消消气,以后我保证不会对你这样。”

       “这还差不多,老公,人家想你三天了。”梁慧云动情地说,“每次见你都不容易,我就像那烧过的木炭,你就是水,我见了你就像木炭见了水一样,恨不得每个小孔都张开了吸水,吸足吸够。老公,你不在的时候,我一遍一遍地听这首歌,俺天天夜里睡不着,迷迷糊糊睡着了,总感觉你会回来的,可一睁眼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蜷在沙发上,你知道我流过多少泪,老公我真的好爱你……”梁慧云紧紧地抱着杨子岩,哭出了声。

       “老婆,是老公不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好了,不哭了,咱去吃饭,去一点香吃火锅吧,你想不想吃?”

       梁慧云止住了哭,点点头。她能感觉到,杨子岩对她是真好,忽然又想起公司有客人,就乖乖地说:“老公,今天不是有客人嘛,你还是去陪客人吧,我没事,自己老婆,咱什么时候都能在一块。”

       “好老婆,公司里我安排好了,今天就是天塌下来咱也不管他,走,吃饭去。”杨子岩听她这样说,感动得眼有些润湿了。从记事起,除了他父亲去世的时候流过泪,他就不会流泪。

       其实梁慧云并没有想到杨子岩会过来,而且还能陪她吃饭,她也没有想着去跟他闹,就是感觉委屈。也是从这一次开始,她知道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所有的男人都一样,无论任何时候,他的女人都是最重要的,包括工作和亲人——当女人变成老婆也就是亲人以后,照样无足轻重。也正因为如此,很多男人对老婆孩子和老人,包括自己花一点小钱都舍不得,却会对自己的女人慷慨解囊,宁可借钱也要满足女人。这就是男人。杨子岩也不例外,当他打了几遍手机她不接时,他马上把公司的事安排一下就过来了。他从东开发区的公司到行宫,不少于二十公里,又是下班车流高峰,他用了不到半个小时,路上甚至闯了一次红灯。他心急,他疼他这个小女人,不小心惹着了她,后悔得不行。

       “一点香”是重庆风味,以前他们来过很多次。在河滨,梁慧云最喜欢的火锅就是“一点香”。尽管是大夏天,这里的客人还是不少。他们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杨子岩也不问梁慧云,直接点了个子母锅,外红内白的,就是外边的大锅是辣汤,里边的小锅是白汤;接着点了一份蒜泥调料,一份芝麻酱调料,一份羊肉,一份午餐肉,一份水晶粉丝,一份金针菇,一份生菜。除了生菜是自己喜欢的,其他都是梁慧云爱吃的。

       锅端上来,接着调料、香葱、香菜与涮菜都相继摆好,服务员把香葱、香菜分别放到汤碗里,再盛上白汤,那汤就能喝了。这汤是用鸡、鲫鱼加多味调料,诸如元参、枸杞等煨成的,颜色白如牛奶,佐之以香葱、香菜,呷一口,清香爽口,回味无穷。

       两个人一边喝汤,一边涮着吃着。空调吹得再凉,也挡不住出汗,大汗淋漓,嘴里哈着辣气,喝上一口冰镇啤酒,那个爽,赛过神仙。这就是夏天吃火锅的妙处。

       吃过饭,杨子岩与梁慧云来到行宫,冲了个澡,又亲热了一回,正准备睡觉,他的手机就响了,电话是公司一个副经理打的,说客人要洗澡,在洗浴中心等着。杨子岩有点恼火,一个副经理连这事都处理不了,还非得要他去,真没用。但火归火,最终还得去,只好哄了梁慧云,又把梁慧云上班的事说定,下周一就到东开发区管委会办公室上班,打字员,工资不高,每月四百五十元,但不累,还可以在机关锻炼锻炼。梁慧云当然高兴,这对她是个不小的惊喜,她从来就没想过能到行政部门去上班,甚至还打算到街上的打字部去做个打字员。

       送走杨子岩,梁慧云收拾了一下房子,就到街上买了几本女性杂志,租了两本影碟。她知道,今天才周四,三天之内她是见不了他了,周五可以再练一天电脑,周六周日就只好在家看杂志看影碟度过了。



第六章   快乐的日子


       对于梁慧云来说,今天应该是个特殊的日子。能来东开发区管委会上班,她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一整天,她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她这时才知道,杨子岩为了她的事真用了心,他动用了与东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关系,最终把这件事办成。

       一大早,梁慧云就起来开始收拾,其实也没有什么收拾的,就是太兴奋了。夜里她一直都没有睡安稳,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了管委会大院,到处都是亮亮的,她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办公室,一激灵醒过来,是在做梦,灯也没有关。不到六点,她就起了床,拖完地,又洗了几件衣服,她才开始洗漱化妆,然后煮了个荷包蛋充当早餐。她做完这一切,还不到七点半。她就站在阳台上,拉开窗户,静静地看着高耸的白杨树和树下郁郁葱葱的小灌木。立了秋,早上明显凉爽了,窗外习习的凉风吹来,感觉特别爽。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夏天就要过去了,尽管河滨的天气还要再热一段时间。

       昨天晚上梁慧云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她告诉爸妈她上班了,再不用怕没饭吃了。这是她来河滨以后给家里打的第二个电话。曾经,她到了河滨一个多月都没有给家里打电话,离开家的时候她伤透了心,偏偏她的父母都不挂心,梁慧云不往家打电话他们也不问。临近春节了还没有梁慧云的音讯,他们才找到程晓雪的家人打听了一下情况。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她给妈妈说得很难听:“放心吧,我死不了,过年我就不回去了,我也没太多的钱浪费,省点路费吧。”妈妈听了并没有多说啥,要她看着办。梁慧云哭了,尽管她做好了春节不回家的思想准备,但妈妈的态度让她受不了,哪怕吵一顿,只要有句让她回家的话,她都会满足。那之后,她就不再给家里打电话,再苦再难,她都咬着牙坚持。

       楼下传来她熟悉的汽车喇叭声,梁慧云知道是杨子岩来了,她很快下楼,与杨子岩一起去开发区。路上,杨子岩给她交代,好好工作,不要多说话,特别是不能暴露与主任的关系。

       杨子岩把她送到管委会大门口就回公司了,因为他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他出面会有诸多不便。

       下午下班,梁慧云与杨子岩约好一起回行宫吃晚饭。杨子岩要听她说一下上班的情况,她也急着要给杨子岩说自己的感受。

       晚饭很简单,买了一点杨子岩喜欢吃的牛肉、鸡爪和两个拌好的素凉菜,熬了点大米稀饭。吃过晚饭,两个人手拉着手去散步,一边走着,梁慧云一边给杨子岩说白天的情况。

        100 99190 0 99190 0 0 24847 0 --:--:-- 0:00:03 --:--:-- 24847了小区大门,没多远就是阳光乐园。这是一个占地数百亩的公园,里边是大面积的草地,还有树有花,有竹林,最妙的是还有水,护城河从中间穿过,把公园分为南北两部分,即南园与北园。河的两岸是用鹅卵石铺成的曲曲弯弯的路,河上三座小巧的桥,连接着南北两园。

       公园里已经热闹起来。一进南门的广场,高耸的大灯下,有三拨跳舞的:两拨跳拉丁舞的,一拨跳交谊舞的,音乐声与教练的喊号声交织在一起,众多舞者或翩翩起舞,或疯狂舞动四肢,煞是壮观;园子里还有几拨唱豫剧、京剧的,板胡、京胡互相争鸣,唱者无论男女都用足了劲,那腔调也有板有眼。梁慧云与杨子岩穿过人群,在河岸边的一个亭子坐下来,这里虽然还可以听见远处“百家争鸣”的声音,但也够僻静,特别是光线,因为园子里的两个大灯离这都比较远,再加上树的遮挡,若明若暗,朦朦胧胧,可谓美妙。

       梁慧云一直都在兴奋地说,从到办公室找主任,到给她安排好工作,包括每个细节,她都能说得出来。负责给她安排工作的是管委会办公室主任张峰。张峰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看起来很精明,说话很幽默,对梁慧云很关照。梁慧云说到他的时候,对他印象不错。杨子岩知道张峰,是个很“精”的湖北人,曾经找他报销过发票,也就是找他伸手要过钱。

       杨子岩说:“他对你好是因为主任给他交代了,你不用领他的情。”

       接着他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以后别跟他多说,小心他打你的主意。”梁慧云抱着杨子岩一只胳膊,说:“你想哪去了,他跟俺老公能比吗?他是领导,敢打我的主意?再说,你不相信我呀?”

       “我不是不相信你乖,现在的男人有几个正人君子,恨不得把所有的漂亮女孩都娶回家里,你还是小心点好。”

       “我知道了老公,你放心吧,我永远都是你的。”梁慧云说着就从另一个石凳上起来,坐在杨子岩腿上,两只胳膊环绕着他的脖子,定定地注视着他,“杨子岩,我爱你!”

       杨子岩一时就激动起来,他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人叫过他的名字了。生意场上,包括工商、税务部门的头头儿们,都喊他“杨总”;就连开发区的高层领导,公开场合也喊他“杨总”,只有私下里才叫他的名字,但他听着领导喊他的名字并不感到亲切,因为那不是平等交流,而是高高在上的声音,叫他的名字说穿了就是权力的表述。他非常清楚,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能直呼领导的名字,哪怕那个领导比他小几岁;在家里,安闽生也很少叫他的名字,本来交流的机会就少,就是说话了互相就用“你”、“喂”代替称呼,连老公、老婆都懒得叫。梁慧云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也是一种表示,她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丈夫了。男女之间,除了同事、家人可以直呼名字,特别是女性对男性,一般是不这样的,能叫名字也是关系不一般的证明。而梁慧云称呼上的微妙变化,杨子岩感觉到了,他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冲动,他要娶她,娶她做老婆。这样想着,就捧起她的脸问:“慧云,你愿意嫁给我吗?”

       梁慧云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使劲点点头。这以前,她虽然想过要嫁给他,但她知道那是不现实的,能这样好下去她就满足了。今天他问她这样的问题,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用心。

       “慧云,你等着吧,我总有一天会把你娶到家里。”

       “子岩,你不要为难,离婚不容易,还有孩子,再说我还小,到结婚年龄还要三年,我不逼你,你能娶我,是我的福分,你娶不了我,是我们没缘分,我能有你就足够了,你对我够好了,我知道你对我上心,真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你等着,我要娶你。”杨子岩紧紧地抱着梁慧云。梁慧云的善解人意,还有她的通情达理,都让他感到吃惊,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女孩,小小年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能有这样的思想,的确不容易。

       两个人一直待到很晚,舞曲消失了,板胡、京胡也停止了争鸣,只有草地上、大树下、小桥边、竹林间还有一些情侣偎在一起窃窃私语,高悬的灯似乎也变得迷离。杨子岩拉起梁慧云,说:“回家吧乖,明天你还要上班。”梁慧云撒娇不动,说:“我要你背我。”杨子岩就把她抱起来放在肩上扛着,梁慧云就叫:“我要你背我,这样弄疼我了。”杨子岩把她放下来,有点气喘吁吁,说:“好了,不闹了,抓紧回家,我有点等不上了。”梁慧云说:“我也等不上了,就在这里吧。”说着两个人真的坐在石凳上云雨起来……

       走在路上,梁慧云依偎着杨子岩,说:“真刺激。”

       杨子岩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你个丫头,我三十多年也没过这经历。”

       第二天早起,梁慧云早早地起来,到街上买了包子、“两掺儿”。包子是肉馅的,杨子岩喜欢;“两掺儿”即豆腐脑与胡辣汤各一半,中原人叫“两掺儿”。杨子岩虽然到城市十几年了,但还没有养成喝牛奶、豆浆,吃面包、蛋糕之类的习惯,喜欢吃些包子、油条,喝点胡辣汤、豆腐脑、两掺儿什么的,再不然就是烧饼配羊杂汤、牛杂汤,这也是很多中原人的习惯。

       吃过早饭,梁慧云坐杨子岩的车上班。她知道不可能天天坐他的车,就说:“以后我就办个公交月票,不能让你天天送我吧。”杨子岩说:“坐几路车呀?”梁慧云说:“要转车,22路再转33路。”杨子岩说:“怪麻烦的,现在有电动自行车了,回头买一辆吧。你先操心看看。”梁慧云说:“那就好了,我不用起得太早了,要不光坐车得一个多小时。电动车也就半个小时多点吧,谢谢老公。”说着,就在杨子岩脸上亲了一口,一个口红印若隐若现,梁慧云也不吭声,想着等下车再给他擦掉。

       一会儿,到了开发区门口,梁慧云与杨子岩道别下车,偏偏忘了脸上的口红印,等她签了到,把文印室收拾好,才想起那事,就马上打电话给杨子岩,他这才意识到,刚到公司时办公室的内勤小王看着他想笑,原来是这回事。他赶紧拿餐巾纸擦脸,照照镜子确认看不见了,又去洗手间洗了脸。然后打内线叫小王到总经理办公室,小王怯怯地站在门口,以为自己做错了事,不敢看他。“小王,我今天去送孩子上学,她弄我脸上的口红,你看见了也不告诉我。”小王这才明白,总经理是怕她误会什么,其实她才懒得操心这样的事情呢,她自己二十五六了还没找到男朋友,再说,她也懂得在领导身边不能乱说。见杨子岩问她,就说:“杨总,我本来想说的,又怕你……”杨子岩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杨子岩平时在公司还是很注意自己形象的,公司虽然不大,但毕竟不是家里,无论做什么,都要有个原则。他在部队待过,在管理上说不上高水平,但也有条有理,公司二十多个人,没一个有亲戚朋友关系。他非常清楚,自己人会因为关系近工作上很卖力,一旦碰到利益方面的问题,也会因为关系近认为你不会怎么样他变得肆无忌惮。经验证明,越是自己人胆子越大,越不好管理,很多乡镇企业就是由于家族式管理导致衰败。杨子岩分得很清,公司就是公司,不能与家庭搅在一起,有亲戚朋友找他安排工作,他有可能了就安排在其他单位,退一步就从经济上给予帮助,决不会把人往自己公司里填。他专门高薪聘了一个国有企业中层干部时重钦担任副总经理,负责人事工资、后勤管理等工作,这样他不仅省了不少心,也显得很有水平。他从中也悟出了一个道理,一把手本身不一定要有很高的管理水平,但一定要有高超的用人水平,能让各种人才痛痛快快地帮你做事,这就是水平。

       小王是时重钦从人才市场上招来的大学生,平时连话都不多说的。她见杨总摆手,马上明白了是让她走,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杨子岩坐在那里自己就笑了,自己完全可以不问的,这一问说不定倒会让人家想点什么,这就是典型的做贼心虚,真是女儿弄的,你还会这样解释吗?杨子岩下意识地拨通了梁慧云的手机。

       “喂,丫头,你把事情弄大了,我们办公室的小王看见了,笑得很神秘。”

       “你怕她干啥?她又不是安,是不是她吃你醋了?”梁慧云最早的时候在杨子岩面前称呼安闽生“嫂子”,也曾经称“你老婆”,后来就改为“安”。

       “又乱讲,我不是怕她,总得注意点影响吧。”杨子岩感觉到了梁慧云的不高兴,他曾告诉过她小王是个漂亮的女大学生。梁慧云总是莫名地吃连面都没见过的小王的醋,甚至还问过他与小王是不是关系不一般,尽管他解释多次,梁慧云始终都有点不放心。

       “好了,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忙吧,我手头也有一堆事情,记住下班早点回家。”

       梁慧云挂了电话,到主任办公室,问有没有什么要打的文件,张峰正在看报纸,见梁慧云过来,笑笑,很亲切的样子,说:“小梁呀,你就在办公室等吧,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梁慧云点点头,正要走,张峰又说:“没事了你可以上上网,也可以到大办公室看看电视,有不清楚的事情多问问小曾。对了,今天中午我们办公室的全体同志一起吃个饭,也算欢迎你,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梁慧云答应着,马上离开张峰的办公室,杨子岩提醒过她不要与张峰多说,她从心理上开始抵制他。

       梁慧云回到文印室,感觉没什么事做,就把小曾叫过来教她上网,说是小曾,其实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梁慧云就喊曾姐。小曾就教她怎么用电话线上网,又申请了QQ号,教会了她聊天。接着两个人就一起说话,小曾告诉她,开发区虽然是个副厅级单位,但书记、主任都是市领导兼着,这里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副主任都是处级;这里也不像县里区里机构多人多,管委会的办公室一共就六个人,主任,副主任,还有两个干事,再就是她和梁慧云。梁慧云对这些似懂非懂,只是点头。

       到了中午,梁慧云就跟着张峰他们到开发区门口的“新世纪酒店”吃了一顿。他们坐在了最大的拿破仑厅,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凉菜有老醋蜇头、木耳拌洋葱、荆芥拌青椒、泡椒凤爪、卤水金钱肚、吊烧乳鸽,热菜有酸辣广肚、大葱烧海参、香菇菜心、一虾两吃、清炖牛腩、翻江鲈鱼。梁慧云虽然跟杨子岩吃过不少次饭,也吃过不少的菜,但一下子点这么多菜的饭局她还没参加过。她想,这要花多少钱呀。吃饭的时候,张峰对她特别热情,劝酒水平很到位,小曾能喝点白酒,梁慧云却滴酒不沾,张峰就给她点了正流行的苹果醋,二十五元一瓶,梁慧云私下里吃惊,苹果和醋都不值钱,加到一块竟这么贵,她喝的时候很小心,不敢多喝,生怕因为自己多花钱。

       下午还要上班,谁也不敢多喝,几个人喝了一瓶白酒就结束了。

       梁慧云注意了张峰算账,一顿饭竟花了近八百元。回到办公室,她就对小曾说:“曾姐,一顿饭就花这么多钱,够浪费的。”小曾说:“你跟着吃就行了,张主任有办法,开发区企业多,找谁还不能报销几千块钱。”梁慧云就想,该不会找杨子岩报销吧?要是那样就少吃点,吃的都是自己的。反过来又想想,兴许不找他,真找他自己不吃也挡不住。梁慧云想着就想通了,也不用自己操心,管他呢,只管吃,愿找谁找谁。

       她发现,看起来很神秘的地方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人都是平常人,也没什么特别的。要说人们都想进行政部门,都想当领导,也没什么奇怪的,平时要有多少好处呀。

       下午没事,梁慧云就上网聊天,她给自己起的网名是“一汪清水”,她一上网,就有很多人请求加她为好友,她刚开始也不选择,谁都加,可很快就有人对她说脏话,她气得不得了,找小曾问怎么办,小曾就教她把那些人拉入黑名单。再碰见有人要加,就先看资料,或者干脆拒绝。一下子,她就被网络迷住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梁慧云给杨子岩打了个电话,说了一阵情话,最后说到晚上怎么办,她想让他陪她,但她没有说出来。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过分,昨天刚陪过她,今天再要求就有点贪了,杨子岩也不好给家里说。最后杨子岩答应她,一起吃晚饭,但不过夜,可以晚点回去。她高兴地哼着那首熟悉的《我只在乎你》,尽管歌有点伤感,但她的心情不错。当太阳还在西边的天际照着,六点的钟声敲响了,她很快整理好东西,迫不及待地走出大门,等待着最亲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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