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物对话当代艺术：“女神”展背后的的并置与碰撞
近些年，许多欧美博物馆开始关注和支持当代艺术的发展，一些博物馆同当代艺术家展开合作，从收藏展示艺术作品，到启动形式不同的艺术家驻馆计划。当代艺术借助形态各异的表达载体，思考当下社会问题的表述方式，越来越受到博物馆的关注。将当代艺术引入到博物馆当中，鼓励艺术家与藏品对话，成为当下博物馆沟通、联系社会的好方式。而对国内许多博物馆来说，类似的合作形式还略显陌生。（拓展阅读：一场正在博物馆上演的文化升级）
今年9月，一场题为“女神的装备”展在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开展。此次展览为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以下称“工美馆”）与当代艺术调查局合作推出的系列艺术项目之一，展览关注“女性问题”，将文物与当代艺术作品置于同一空间当中，思考“女神”背后的文化现象，引发了一定的关注。为了更全面的了解此次展览，弘博小编有幸通过该展览的策展人许潇笑老师，了解到展览内外的投入与努力。
“女神的装备”展览海报
与大多数博物馆长期以来举办的传统历史陈列、考古展不同，此次工美馆在展览当中引入当代艺术，从内容和形式上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至于为什么会开展这样一次合作，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之一、工美馆展陈部分负责人许潇笑老师表示，这次合作的促成与馆内跨界系列项目有直接关系。跨界系列从2016年开始计划实行，项目的主旨是希望博物馆本身能同历史、考古文博之外的团队、资源开展合作，不断丰富展览内容。在跨界系列项目的实施过程中，馆内的策展团队在不断寻找适合的合作对象。“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发现在国内的文化系统中存在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即博物馆和美术馆比较泾渭分明，存在于不同的体系当中，多年来在很多地方始终没有形成一个比较良好的合作或者说是互动。”因此，工美馆的策展团队希望能通过跨界合作，更好的沟通博物馆与艺术家，借以实现不同类型的文化机构在空间上的合作。
此次展览的两位策展人许潇笑（图左）、宋振熙（图右）
其次，杭州是中国美术学院（以下简称“国美”）所在地，良好的艺术环境为博物馆与艺术家开展合作提供了客观支持。除此之外，从博物馆的立场出发，许潇笑老师表示，馆方希望能通过跨界合作与观众发生更深的互动、同社会发生更深入的联系。而当代艺术，作为向当下社会发问、思考当下社会问题的一种艺术形式，十分符合馆方跨界合作的定位，因而最终选定与国美当代艺术调查局进行合作。同时，为了更好地保障内容质量，展览还特别采用了双策展人的模式，当代艺术部分的由国美当代艺术调查局宋振熙老师负责策划。
此次展览的选题，不同于大多数”女性主义“展览，展览本身从时下在年轻人中流行的“女神”这个热门词汇为切入点，在关注女性问题的同时，着重展现“女神”背后的文化意涵及文化脉络，展览本身并不带着历史与政治“包袱”。
展厅实景
有关选题的确定，策展人许潇笑老师介绍，“女神的装备”这个选题是两位策展人结合馆藏特点和自身研究方向最终确定的。“我们工美馆的收藏，主要是关注浙江杭州南宋以来与工艺美术相关的手工艺作品。在这其中，有许多与装饰艺术有关，很多藏品都是女性用品，或者是一些同女性调性相关的作品。而宋策划本人近年来也在进行女性问题相关的研究，在实际参观之后，宋策划提出了从物质层面与观念层面结合探讨当下女性问题这样一个设想。博物馆方面注重文物研究，注重从历史当中寻找答案；当代艺术注重对当下发问，注重观念上的思考。因此，从这两方面进行结合，最终确定了‘女神的装备’这样一个主题。”
将当代艺术作品与文物放置在相同的展示空间当中，对如何使得彼此不沦为对方的“配菜”这一问题，此次展览在策展策略上颇花心思。对此，许潇笑老师表示，这次展览并不是以艺术家的艺术作品，或者是工美馆的馆藏为出发点，进行共鸣的寻找。“其实，我们先确定了一个讨论的话题，然后在这个话题之下各自去寻求各自的表达方式，和呈现载体。”在展览当中，策展团队所考虑的，并不是历史文物与当代艺术作品如何恰到好处的自我展现，而是通过“并置”展现相同或者不同，以及两者之间存在的关系。通过这种视觉和内容上冲突与对抗的对话形式，引发观众思考我们在“女神”这个话题之下所面临的大的文化问题，同时了解某些现状的来源与出处到底是什么。
展厅实景
在采用“并置”方式呈现的过程中，展品彼此之间的联系被弱化，相互之间没有递进的逻辑关系，更没有叙事性的脉络联系，展品本身的多维意义被更多的关注。对此，策展人许潇笑老师也特别提到：“博物馆界可能最近两年比较强调如何用文物来讲好一个故事，通常所见的手法是一件文物或者一组文物背后可能是比较宏大的历史观，或者是故事观，每一件文物大多只是这个故事当中的一个角色。比如工艺美术作品，它有一定的艺术性，同时，在另外一个维度上它也拥有一定的功能性。此外，它上面还承载了一些社会跟身份的体现。但现在博物馆做展览，更多的可能是只选择了这件文物的功能性，或者是它的艺术性，在展览当中是比较单一维度的视觉呈现。我们这次展览中，更看重一件文物的个体完整性跟表达性，而不在于说这件文物跟另一件文物组合起来表达了一个什么事情。文物可能是历史当中形成的某个碎片，但是一件文物本身也是有非常多维度的意义的。”
展厅实景
因此，在此次展览当中，策展团队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展览当中历史部分应当表现什么、当代艺术应当表现什么，而是更注重个体的表达。虽然，在实际展览当中，考虑空间需求文物的数量因为体积相对较小，会稍多于当代艺术展品。但是在整体上，还是采用并置的方式，更多关注个体展品本身，从而实现不同展品之间多维度的碰撞。对于知识结构比较完善的专业观众来说，在参观中会发现，博物馆的知识生产方式和当代艺术的知识生产方式、讨论问题的方式、思维方式有很多不同，从而会带来别样的参观体验。
在“女神的装备”展中，除了展品之间联系弱化之外，展览整体的叙述性与故事性也并不强。在这一观看空间中，策展人并没有将叙事性放在第一位。
同如今国内许多博物馆展览采用的线性的叙述方式不同，工美馆此次的展览叙述，创新性的选择了非线性叙述这一形式。在“讲述”的过程中，并没有选择以时间先后或内容相关性为串联的标准，也没有出现展品说明牌、单元说明板等类型的文字说明，辅助观众理解参观。
静态谱系图
在工美馆的非线性叙述的呈现中，“关键词”和由此构成的“谱系图”搭建起了全新的展览讲述方式。如果，你是一名有博物馆看展经历的观众，在参观“女神的装备”展时不难发现在展厅当中并没有单元说明板和其他辅助理解的说明牌，观众只仅会在行走的过程中看到诸如“欲望”、“身份”、“权力”、“消费”等关键词以排列组合的形式出现。
展厅中出现的关键词
对此，策展人许潇笑老师介绍，这些关键词所反映的是此次展览主题背后长久以来被人们所研究、讨论的重要观念点，既包括曾经发生过的一些理论研究，也包括现实当中所呈现出的问题。关键词的组合构成了一张谱系图，搭建起了整个展览的讨论框架。与此同时，这些关键词还是文物与当代艺术对话的一个节点。就如同一个地图，在这些关键的位置之上会有标志性的节点，历史同艺术、文物藏品同艺术作品会围绕标签内容展开对话。
展厅实景
但是同时，非线性的表述方式，对于大部分普通观众来说，似乎显得不够友好。对此，策展人许潇笑老师表示，在策展团队看来，这种“不友好”本身是因为展览没有就一个问题给出标准的答案，观众在参观的过程中可以有很多思考视角。在这个过程中，观众自身的知识结构、生活体验不同，感悟和触动也不同。但是，现在博物馆的许多观众，被博物馆训练的产生一种“展览应该告诉我一个答案”这样一种心理预期。“我们的展览（女神的装备）就好像一份没有参考答案的考卷，这样很多观众多少有点因为迷茫带来沮丧的感觉。”
展厅中参观的观众
尽管如此，此次展览还是做了这样一番尝试，就如同“花园式”展览，观众可以不用依照固定的路线参观，可以根据自己的知识背景寻找专属答案，绘制属于自己的展览地图。不论是普通观众，还是专业观众，都可以就某个问题或现象形成不同的思考。而这张由关键词组成的谱系图，同时可以不断继续向外延申，关于所有问题的讨论并没有收尾在展览当中。有关话题引发的讨论，观众在观展结束之后依旧可以继续探讨。
对于此次展览在设计上对普通观众表现的“不够友好”，在展览设计的过程中，策展团队也关注到了观众可及性这一问题，因此在辅助参观方面做了许多工作。
在展览的现场，因为文字被控制在最低限度的，为了方便观众参观理解，策展团队准备了导览手册，放于展厅入口处供观众免费取阅。展览手册当中对此次展览的策展意图、重点展品与展览主题之间的关系都有详细的介绍。
其次，为了给希望在知识上有所获得的观众提供辅助，策展团队在展厅当中特别设计了完善的微信导览。展厅中基本上80%的展品都有单独微信导览编号，观众可以现场扫码了解这件展品背后详细的解读。比如文物背后的考古信息、文物解读、艺术作品背后的意涵、艺术家生平介绍等内容都会出现在微信解读中。
张念教授讲座现场
同时，在展厅之外，策展团队特别针对展览主题配套推出了讲座和微信推文解读，方便感兴趣的观众深入了解主题背后相关问题的思考。以讲座为例，策展团队在策划的过程中做了较为充分的考虑，希望能从不同的侧面入手，为观众带来较为全面立体的解读。开幕讲座中，博物馆邀请到同济大学哲学系的教授张念女士，结合前不久的热议话题 “Me too”运动，从当代哲学的角度来剖析女性主义。展览中期，讲座策划从艺术策展的角度入手，由艺术评论家姜俊先生为专业观众策划推出了一期《当代艺术策展中的体验性转向——剧场化、跨媒体、在场性》的主题讲座。展期的后半段，策展团队请到了浙江省博物馆副馆长蔡琴老师，从中国古代女性文化的角度入手，带来相关主题的解析导览。不同侧面立体的展示，方便不同知识背景、不同兴趣爱好的观众都能有机会关注展览、了解展览。
姜俊讲座现场
此次“女神的装备”展，参与的艺术家基本为中青年艺术家，其中以青年艺术家为主。许潇笑老师介绍，这样的选择是在展览策划前期两位策展人依据实际情况、沟通协调做出的。这样选择，主要基于两方面考虑，一方面需要考虑此次展览实际经费问题。作为普通市级博物馆，工美馆举办展览的经费相对有限，无法在实际操作的过程当中请到太多著名艺术家，像杨福东、蒋志等知名艺术家的作品之所以能参展，主要还是来自于艺术家本人对展览的大力支持。因此从资金方面考虑，在艺术家的选择上主要以青年艺术家为主。
天色·新女性 II，5 摄影（彩色喷墨打印）杨福东
另一方面，是考虑到青年艺术家在思维方式、艺术表达方式上，更贴合时下年轻人的关注与思考方式。对于工美馆来说，此次尝试性合作展的目标观众群为青年群体。青年艺术家本身的生活经历与当下许多年轻观众相仿，他们对消费主义、娱乐主义等等都更为感同身受，设计的作品也更能引起观众的共鸣。与此同时，许潇笑老师还讲到：“作为社会公共文化机构，给青年艺术家提供一些支持，提供一个发声、交流的平台，是我们博物馆应当有的一种价值判断。”因此，初于支持青年艺术家艺术创作、吸引年轻观众的角度出发，参与此次展览的艺术家基本为中青年。
0.7%的盐 单屏无声影像 2009 蒋志
尽管此次展览在呈现方式上选择了“并置”展示，两位策展人及艺术家是针对展览话题，各自寻找和创作合适的艺术作品。但是，为了追求展览最终的整体性，在挑选、设计的过程当中，策展团队内部、艺术家与博物馆之间还是有许多沟通和碰撞。
“我们在整个策划过程中、在阶段性挑选过程中经常会开会讨论选择了哪些。比如说我们（博物馆方面）从文物的角度、从展览的角度或一个话题的角度考虑，选择了某件文物；那你们（当代艺术家方面）为什么选择这个，你是从怎样的角度来衡量的，我们选择的这件文物是不是刚好有某个维度与这件当代艺术品有契合点、有对话的可能性。”在这个过程当中，随着沟通的深入，文物与艺术品的多维内涵也会逐渐显现，一些文物、艺术作品因探讨的视角相同，被组合放置在同一空间；一些文物、艺术作品因探讨的视角截然相反，而被放置在同一空间，以求呈现出更多不同、引发观众的别样思考。
展厅实景
（图中剪纸作品，为当代艺术家结合传统剪纸技艺，特别设计）
除了通过沟通寻求展品搭配组合的方式之外，艺术家为展览专门设计的展品，也需要在此过程中反复沟通调整，以配合展览的整体效果。此次展览有这10组（件）当代艺术作品，是结合主题为此次展览专门设计的。在设计过程中，策展人不会对艺术家的创作进行太多限制，艺术家本身则可以根据策展人提供的关键词进行艺术创作。每位艺术家都可以从自己擅长的内容入手，进行艺术创作。但为了保障展览的整体性，艺术家在创作期间会阶段性的向策展团队提供他的设计概念，策展团队也会在策展会议上就此问题进行讨论。然后，彼此之间再沟通想法，在这期间会在技术层面、空间展示、视觉呈现、同文物的组合等各个方面与艺术家进行持续、反复的沟通，直到最终确定。
此次与当代艺术家合作推出联合展览，是工美馆同当代艺术家开展的第一次合作。在策展人许潇笑老师看来，对工美馆来说，这次展览是一次“尝试”和“试错”，关于日后同当代艺术的合作，馆方还是做了许多考虑，目前主要有两个方面。
一方面，在今后的特展中，馆方会定向的同一些合适的当代艺术家进行合作，将当代艺术作品作为展览主题表达的一种媒介，让当代艺术以不同的方式和载体介入到博物馆的文化表达当中。许潇笑老师介绍，在合作当中，博物馆方面不仅会关注线下展示，也会关注线上展示。“在当代艺术中，新媒体艺术是一个蓬勃发展的门类。新媒体艺术作品可以不仅局限于线下的空间，还能进行线上的展示。此外，我们会考虑在明年、后年的馆内原创展中引入同艺术家的进一步合作。”
此次系列展览分展海报
另一方面，馆方考虑同一些艺术空间和艺术机构进行不局限于传统展览的艺术项目或系列艺术项目合作。以此次展览为例，在工美馆内开展的“女神的装备”是此次系列艺术项目当中的一个。在此次系列艺术展中，主展览“女神的装备”设在工美馆，其他三个分展览，分布在杭州其他三个艺术空间和艺术机构里。许潇笑老师表示，类似这样的形式在今后会有更多考虑。“我们希望博物馆的触角可以渗透和介入到社会的各个圈层里面去，而不是像我们过去那样，一定要在我们博物馆的空间内做一个展览。我个人觉得，这样的考虑是有一定局限性的。只有打破圈层，进入到各个圈层中，一起参与、一起共同做项目，博物馆的资源才可能在整个社会发展中真正被激活，才能真正使得文物‘活’起来。”
THE END
与当代艺术家合作，将文物、当代艺术作品置于同一空间中对话、展现，对于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来说，这是一次尝试，也是一次突破。打破单一类型的博物馆展示主题，满足公众的多元需求，打造多元化展览体系。“女神的装备”向观众展现了博物馆的展览不仅仅是在历史中寻找答案，一样需要在现实当中发现问题。
从传播知识的“神殿”到共享观念的“论坛”，博物馆在发展和演进的过程当中不断适应社会需求调整角色定位。跨界合作、多元艺术表现形式的引入与融合，在为公众带来更多惊喜的同时，也能引发参观者对于时下问题的思考。作为公共文化机构，在解读历史的同时，也希望博物馆能够带领观众看到更多的当下与未来。
此次展览持续到 11月18日
杭州的小伙伴可以抓紧时间去参观哦~
地址：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
（杭州市拱墅区小河路334号）
图片来源：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官网、官方微信
作者/编辑：oneman#大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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