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不足”“偏居一隅”的荷兰国立博物馆如何通过数字化建设“刷屏”
荷兰国立博物馆
荷兰国立博物馆(Rijksmuseum,以下简称“荷兰国立”)是荷兰标志性的博物馆。其建馆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1798年巴塔威亚共和国时期,现有的馆舍由皮埃尔·柯伊珀斯(Pierre Cuypers)于1876年开始设计建造,1885年7月13日建成向公众开放。2000年,荷兰政府决定出资对博物馆进行大规模翻修,该工程于2003年启动,于2013年4月13日以全新面目对公众开放,并对18周岁及以下的参观者免费。
此次翻修之后,博物馆馆舍和展陈均有了新气象,新的常设展览以年代为顺序对绘画、摄影作品、银器、陶瓷、家具、珠宝、服装和荷兰历史文物进行组合,在4层楼、80个展厅,用8000件藏品讲述了长达800年,从中世纪到蒙德里安的荷兰艺术和历史的故事。荷兰园艺及造景建筑公司Copijn根据柯伊珀斯1901年的规划设计了荷兰国立的花园——包括其中种植古董蔬菜的19世纪温室——亦是博物馆的室外空间组成部分。
交流期间,我从荷兰国立管理层对博物馆数字化建设的愿景及其在馆内组织架构、工作规范等细节上的映射来重新思考博物馆数字化建设的“顶层设计”问题,从而更好地理解了该馆自2013年重新开放以来屡获现象级成功、以大胆创新的形象闻名于文博界的深层次原因。
荷兰国立博物馆面对博物馆广场的一侧
实际上,荷兰国立在建设国际一流博物馆的道路上面临着“先天不足”——在欧洲诸多历史艺术文化名城中,偏居于欧陆西北角的阿姆斯特丹算不上是热门目的地,而该馆100万件左右的藏品以本土历史艺术收藏为主,虽有伦勃朗、维米尔等尼德兰画派艺术家的重要作品,论国际知名度则远不及卢浮宫、大英博物馆、柏林国家博物馆等拥有百科全书式收藏的欧洲大馆,即使在阿姆斯特丹的博物馆广场,仅数百件馆藏的邻居梵高博物馆(Van Gogh Museum)因艺术家本身的名气也在知名度和参观人数上胜其一筹。
伦勃朗的《夜巡》(De Nachtwacht)是荷兰国立最为著名的馆藏,亦是馆舍核心荣耀画廊(Eregalerij)的核心组成部分,伦勃朗主题导览是该馆最受欢迎的预约活动之一
在经历了数次延期、重重困难的10年闭馆翻修之后,2013年4月重新开馆的荷兰国立在短短五年间接待了超过1000万参观者,其馆舍改造、开馆宣传、以年代为线索常设展览、日常运营等各个方面均被业界作为最佳实践多方研究和探讨。
最受业界瞩目和称赞的,是其2013年在新版官方网站上推出的Rijksstudio版块,及随该版块陆续全面开放的供用户免费下载使用的高清藏品图片。开放一定分辨率的JPEG格式藏品图片供教育及其他非盈利性用途的举动在文化遗产机构中早已有之,但如荷兰国立一般全面开放包括无损TIFF格式图档在内的其拥有版权的所有藏品图片,并不对图片使用进行任何限制的举措尚数首例,引发了关于画廊、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免费开放数字文化遗产资源(OpenGLAM)的诸多讨论。此后数年间,包括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在内的多家知名博物馆亦跟随其脚步逐步开放藏品数字影像供免费下载使用。
发布藏品信息、高清影像、鼓励用户创造性使用的Rijksstudio在该馆市场部的成功运作下成为荷兰国立的一个品牌,在该版块下每两年举办一次的Rijksstudio国际设计大奖(International Rijksstudio Award)在2017年度的比赛收到了超过2,600份参赛作品,进入复选投票阶段的设计作品来自九个国家和地区。
2017年度Rijksstudio国际设计大奖的获奖作品《杰作永不眠》,目前已在官方线上商店进行售卖
通过访谈、对大型项目的了解及观察,我认为荷兰国立线上推广方面一直以来出色表现的原因在于,该馆具有前瞻性的藏品信息、数据管理策略及与之相匹配的组织架构是保证数字化工作高效开展且具有整体性和可持续性的关键所在,而数字化工作中所体现出的大局观和服务意识亦是荷兰国立以21世纪的博物馆的面貌立馆的核心竞争力所在。
藏品是博物馆立馆之本、藏品信息则是博物馆数字化工作之本。荷兰国立博物馆的Adlib藏品管理系统中信息全面,完成度高且更新及时。该馆的信息系统基于瑞典Axiell公司的Adlib系统进行定制开发,分为藏品管理系统(Adlib Collection Management System)和历史档案文献系统(Adlib Historical Archive)。在藏品管理系统中包含藏品目录、类属、人物/机构、复制、展览、外展文物、借展文物、相关文献、地址、位置及包装、包装类别、通货等12个数据库,藏品目录数据库中信息分为21个导卡,具体记录信息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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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表所录,所有与藏品相关的信息均通过藏品管理系统进行记录,保证了所有与藏品相关的信息均保留在同一个数据库中,且维护和更新及时,记录完备。此外,该藏品管理系统还有如下几个突出特点:
该系统在藏品信息登记时非常重视与艺术与建筑(Art & Architecture Thesaurus,简称AAT)、 地理名称(Thesaurus of Geographic Name,简称TGN)、荷兰艺术史研究院(Rijksbureau voor Kunsthistorische Documentatie,简称RKD)、维基数据(Wikidata)等开放式索引典建立链接关系,以方便用户能够以相关索引架构和任何一种这些索引典支持的语言更加方便地查找到相关藏品的信息;此外,对于图像内容、艺术表现主题、历史事件等,在登记相关字段时亦根据詹姆斯·霍尔的《西方艺术事典》(Dictionary of Subjects and Symbols in Art)、Iconclass多语言文化内容分类体系等进行规范性描述和编号,以保证图像内的主题和信息可以进行描述和检索。
Iconclass浏览器中对“拟人化的思想交流”主题的分类架构
以Iconclass为例,在该分类体系中,以“拟人化的思想交流”为主题的艺术作品分类编号为52D1(+1),在RKD等的图片数据库中使用此编号即可在使用该分类体系进行跨藏品数据库、元数据级别的主题检索,一方面方便了研究人员获取相关信息,另一方面亦提升了藏品数据库信息的使用效率。
RKD的图片数据库中通过Iconclass编号进行跨藏品数据库检索的结果
由于AAT、Iconclass等均在西方艺术史知识架构之上创立,对亚洲艺术收藏进行分类和描述时仍会遇到困难,从藏品识别/制作信息导卡中单独的“亚洲艺术收藏信息”相关字段亦能看出在进行此类藏品登记时遇到的问题。
在藏品管理系统中,如“版画在线项目”和“CC NL项目”两个导卡均是专门针对重要项目的藏品信息调用和记录需求建立的。以CC NL项目导卡为例,CC NL指正在建设中的荷兰藏品中心(Het CollectieCentrum Nederland),包括荷兰国立在内的四家文化遗产机构的部分藏品将在2021年迁往此处保存。在2003年至2013年闭馆改造期间,荷兰国立拆除了数十年前在原建筑中庭添建的展厅及文物仓库,原空间中存储的文物被迁往距阿姆斯特丹60公里外的雷利斯塔德(Lelystad)暂存。即将前往荷兰藏品中心的荷兰国立就是这批暂存的藏品。在迁移之前,CC NL项目组将对这批藏品进行逐一核对,确认登记信息是否准确,对没有拍照的藏品进行拍照和登记,检查藏品状况是否可以打包迁移,对状况不佳的藏品安排修复,并对准备好迁移的藏品进行打包和封存。
在雷利斯塔德的临时藏品库房,摄影师Vivian Pawirodikromo和Frans Pegt正在为需要搬迁的藏品拍摄数字影像
如上表所示,针对CC NL项目的需求,藏品管理系统中的专属导卡页调取了藏品基本登记信息、关联藏品信息、藏品保存位置、条码信息、入藏信息等字段,再加入藏品位置检查、CC NL项目检查等需要勾选确认的字段。这一部分信息中“1)藏品表面是否写有编号?2)是否准备好搬迁?3)基本藏品信息登记是否完成?”三个需要勾选确认的问题正是按照CC NL项目对雷利斯塔德暂存藏品的整理、确认需求添加的。项目组可通过小型条码扫描仪和配合的Adlib移动版的CC NL页面在仓库现场对文物进行检查和信息登记、更新,在为项目执行提供便利的同时,亦随时将项目进程的相关信息纳入藏品管理系统中存档。
一个信息丰富完备、分类索引详细,更新及时的藏品管理系统,为展厅及数字展示项目提供了权威的藏品信息。无论是展览策划中展厅说明牌的文字信息,还是多媒体导览内容,或是官网的Rijksstudio版块,只需在藏品信息页中勾选所需字段导出即可,避免了在内容编辑及审核方面的重复劳动。
Rijksstudio页面中的藏品列表。由于Rijksstudio发布了藏品管理系统中所有藏品的相应字段信息,包括部分没有完成数字影像采集的藏品,系统为这些藏品的影像生成占位符,上传数字影像后Rijksstudio会自动将这些影像同步到相应的位置
对于常用的展厅说明牌,系统中按照标准格式进行了预设,无需勾选便可直接一键导出使用。多媒体导览中针对不同用户群体重新策划的内容,亦在“展示说明牌”导卡中就文字内容、录入时间、用途等进行登记,以备后续其他项目使用参考。Rijksstudio版块则提取了藏品基本信息、制作信息、材料及工艺、主题、权属、相关文献记录等六个部分的关键性字段,满足用户藏品检索、信息查询及图片浏览的需求,同时通过权属信息判断是否可以开放高清影像下载。该版块每天晚上与藏品管理系统进行同步,抓取更新数据,避免了数据导入网站独立的藏品管理系统后的更新和维护问题。
得益于对Iconclass等分类体系的使用,Rijksstudio用户可方便地对画面内容进行主题检索,为线上藏品策划提供了便利,这一点亦适用于官方社交媒体团队的内容策划,例如,配合世界蛋日进行策划,寻找画面中有蛋的藏品,只需直接在Rijksstudio中以“egg”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然后在任意藏品的主题中点击“egg”一词的链接即可获取所有相关主题的藏品。
荷兰国立博物馆官方推特配合世界蛋日进行的藏品策划
同样,由于所有数据均集中在同一个系统中,数据的可视化亦可直接基于藏品管理系统。2013年,重新开馆前的布展工作中,藏品注册处即在该系统上添加了一层Pivot Tables数据透视工具,提取藏品管理系统中的数据来进行藏品物流和展厅布展顺序的规划和管理。CC NL项目中亦使用Power BI对接CC NL项目导卡来实现进度的可视化,更加直观地展示和汇报项目进程。
通过抓取藏品管理系统中CC NL页面相关信息,应用Power BI生成的Lelystad藏品库房不同区域项目进度图示,绿色表示状态正常,黄色表示进度缓慢,红色表示停滞状态,有问题等待处理
这样字段齐备、功能健全,有良好的使用体验,且在功能方面能够随时响应业务需求的藏品管理系统一边为博物馆与藏品相关的日常工作提供了有力支持,一边亦将更多的藏品相关的信息和数据汇聚、整合到数据库中来,避免不同数据库间的筒仓效应(silo effect,亦称“信息孤岛”),同时亦形成了信息和数据记录、积累的良性循环。由于对外展示平台均直接与藏品数据库进行对接,最大程度提高数据的及时性、准确性的同时,亦降低了不同平台信息维护的成本。
直切痛点的组织架构调整
荷兰国立的藏品管理系统架构和数据的高质量,得益于该馆管理层对藏品信息化建设工作重要性富有远见的深刻认识和高度重视,其重视程度最为直观的反映即是2003年以来馆内进行的数次较大的局部组织架构调整,扫除了一些横亘在信息化、数字化建设道路上的障碍,打造出了一支能够专业、高效推进数字化工作流程的队伍。其中最为关键的两个调整,是10年闭馆改造期间打造的藏品出入库管理团队(Beheer & Behoud)及2015年筹建、2016年建立的全新的研究服务部(Research Services)。
荷兰国立博物馆组织架构图,出入库管理团队隶属于藏品管理及展览部
荷兰国立博物馆将原来分布在各研究策展部门的策展助理集中起来并进行扩充,在藏品管理及展览部下成立了藏品出入库管理团队,负责藏品日常出入库及在藏品管理系统中的相关记录、展览物流、在展展品的日常维护等工作。而对于数字化、展览等部门而言,提用藏品进行数据采集、科学研究、布展等无须再经过研究人员。以藏品数字影像采集流程为例,采集需求在Beeldbank工作流程中生成后,由图片服务负责人协调相应的库房管理人员及摄影师的日程后,专职的出入库管理团队人员按照约定时间及工作单提取藏品送往摄影室,如非结构过于复杂或材质易损的藏品,一般情况下研究人员无须再参与流程,大大提高了采集效率。
研究服务部组织架构(2018年2月起至今)
2016年新成立的研究服务部负责管理所有与荷兰国立藏品相关的信息和数据,具体说来,该部门负责“收集、登记、存档所有与该馆藏品相关的著录、存档数据、藏品数据、(技术)保护和修复数据及藏品来源数据,并开放这些数据的使用,助力基于藏品的跨学科研究”。
从上述职责定位可以看出,荷兰国立对藏品数据的管理策略是非常具有前瞻性的,对于藏品信息和数据的整合不仅限于藏品管理系统现有的数据,图书馆与藏品相关的著录文献数据、修复部门针对藏品所做的各种科学实验的数据等,均要与藏品本身进行关联并统一管理。该部门主管认为,无论是实体书籍还是数据均不过是不同的信息载体而已,未来对荷兰国立藏品信息的使用体验,应该是在“同一流程中无缝查询及使用数字与传统形式所承载的信息(the seamless use of analog and digital in a single workflow)”。
荷兰国立博物馆的藏品信息管理和服务相关的建设理念和组织架构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该馆在管理和日常运营方面的先进理念。
荷兰国立博物馆现有的这些数字化策略及目标,均是由该馆管理层对国家相关政策及形势走向进行理解后根据自身发展自主做出的决策,突出了管理层在博物馆数字化工作方面的先进理念和强大的执行能力。
“版画在线”项目的藏品登记团队在藏品管理系统中登记相关信息,藏品数字化项目、藏品来源研究、藏品信息服务等多个团队都在不断整理、补充藏品管理系统中的信息
如果我们把博物馆数字化建设分为以藏品管理系统建设为代表的信息化、以数字资源利用和数字展示建设为代表的数字化及智慧博物馆三个阶段的话,荷兰国立博物馆的数字化工作似乎很难定位在这三个发展阶段之中。该馆没有专属的数字展示团队,网站和社交媒体运营团队被放在了传播与市场部(Communication & Marketing),除特色馆藏(Special Exhibitions)因陈列过于密集而在展厅中设置了可查看相关文物信息的平板设备外,常设和特展的展厅中几乎没有任何数字交互设备。然而,该馆通过电子门禁系统及办公自动化系统的深度整合而实现的对工作人员位置及状态的实时显示,通过Power BI工具的接入在内网实现的参观者数据的监测、分析和可视化,包括改造完成的馆舍对含水层储能系统(aquifer thermal energy storage,简称ATES)的全面使用,均符合智慧博物馆的一些标志性特征。
荷兰国立博物馆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数字产品团队,官方多媒体导览是由公共教育部的数字学习协调员与传播与市场部的线上团队合作开发并进行维护
荷兰国立高质量的运营和服务同样体现在公众与教育、市场推广、会员服务等诸多方面,以该馆米其林星级餐厅Rijks®️为例,在西餐强调本地、应季食材的大趋势下,闭馆改造时该馆已在新设计的花园中为其规划了温室,种植几乎被遗忘的本地古典蔬菜。参观者徜徉于温室中观察并了解这些蔬菜的相关知识时,也会发现这些蔬菜可以在Rijks®️品尝到,形成了完整、闭环的客户旅程(customer journey)。从这一点上来说,荷兰国立是一个具有鲜明的21世纪特征的博物馆,其在运营和管理方面的经验,值得结合自身情况进行参考和借鉴。
为期八周的交流工作收获颇丰,除藏品信息化建设和管理经验之外,数据采集规范、信息服务质量、文化遗产数字化保护等领域亦给我很多启示,让我得以在博物馆数字化工作方面开拓了新的思路,在此再次感谢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协会提供的宝贵机会。
本次交流项目得到荷兰国立博物馆的大力支持和配合,向笔者开放馆内藏品及人员信息,在此特别感谢以下对此次研究计划提供信息和支持的同事:Cathy Jager, Cecile van der Harten, Mercia Kerkhof, Maarten Heerlien, Chris Dijkshoorn, Amy van Harten, Henrike Hövelmann, Marte Sophie Meessen, Emma Webb, Femke Coevert, Ching-Ling Wang, Iris Labeur, Peter Gorgels, Olga van der Kooi, Tine Thörig,Henni van Beek, Ron Lagerwaard, Saskia Scheltjens, Annemies Broekgaarden, Wouter van der Horst, Gaby Laudy, Sanne de Jong, Linda Volkers, Anna van Lingen, Froukje van der Meulen, Tony Nathan, Sandra Plukker, Tamar Bos, Cindy van Weele, Trineke Kamerling, Hans Rooseboom, David Bos.
本文转载自: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协会
本文作者庄颖为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协会“艺术专业与管理人才国际交流项目”派往荷兰国立博物馆的交流人员,该项目由国家艺术基金资助,获得荷兰王国驻华大使馆支持。
作者原文已发布在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协会官网:www.cica.org.cn
来源于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协会
编辑:豆纳#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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