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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还记得《我的团长我的团》?

新片场 2023-06-06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北戴河桃罐头厂电影修士会 Author 判官


本文授权转载自公众号:北戴河桃罐头厂电影修士会
ID:beitao666
作者:判官

在《八佰》热映的时候,很多人说想起了《我的团长我的团》
明人不说暗话,豆瓣9.5的《团长》,确实是中国电视剧,或者说中国抗战题材里始终绕不开的一座大山,这山不是落在实地的,而是飘在云南腾冲的半空中,冷冷地俯视着地表的人们。


每一次它重新出现在大众眼中,不亚于一次新式“叫魂”。叫的是什么人,想叫醒的是谁的魂?今天就再来说说。

 炮灰团是什么团?


这部剧的形式跟《大明王朝1566》一样,背景真实,故事虚构。取材于滇缅抗战,现在百度百科是这么记载这段历史的:


中国远征军的指挥官是杜聿明,而先锋官就是毛泽东笔下“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的戴安澜将军。

历史教材总会攫取比较积极的那一面,其中很多细节都会被埋没,实际上,英方并不希望中国盟军进入他们曾经的殖民地,以至中国盟军坐失良机,日军横插直入,成为缅甸土地上的决胜者。

来自凤凰视野的10集纪录片《中国远征军》

中国盟军主力向滇边撤退,而英军撤向印度。一些散兵被草草组织,然后扔进战场填补空白,他们赶上的是这场战争的尾巴,最糟糕的部分。

《团长》讲的就是一群散兵组成的炮灰团的故事。


1942年,中缅边境有座叫禅达的小镇,是个溃兵集中地,他们来自五湖四海。

小太爷孟烦了,北京人,曾经是国军某支所谓新编师之一员,中尉副连长。在经历四年败战和几千公里的溃退之后,连队终于全军覆没,就剩他一个瘸了条腿苟延残喘。


郝兽医,陕西人,做老百姓时匆匆赶往战场救助伤兵,然后被伤兵裹挟进溃军大潮,套件军装,便成军医。他从没治好过任何人,所以叫他兽医。


东北佬迷龙,1931年流亡入关,刚登场看起来像个刚干了一大票的土匪暴发户,不屑与他人为伍。


兰晓龙用了一个点来突出这个人物的反差,孟烦了他们组做白菜猪肉炖粉条时,迷龙乱入,大呼小叫:“这是他妈猪肉炖粉条吗?!”


这可是真正来自白云黑地的铁血爷们儿。

广东佬蛇屁股,被叫做蛇屁股是因为附近能找到的蛇已经被他吃光了,打过淞沪之战,老兵,身上一直放着把菜刀,因为他爱做饭,菜刀还可用于自卫。


少校阿译,上海人,三青团员,某军官特训团成员,这里唯一连战场都没上过的青瓜蛋子。他清高又和善,经常唱着一些幽怨的江南小曲排解郁闷,所以老是被收容所里的人嘲笑。


豆饼,河北人,这群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十九岁,五年前他下地割麦子,被某连长征做马弁,开始生平第一次远足,至今没能结束。


孟烦了的跟班康丫,山西人,老是喜欢问人要东西,“有烟的没?”、“有扣子的没?”


湖南人不辣,总是一口浓郁的湘南腔,油滑激愤,虽然只是上等兵,但从来没有抛下过自己的汉阳造。曾说过:“中华要灭亡,湖南人先死绝”。


四川人要麻,不辣的好兄弟,比不辣更聪明谨慎,大概也是这份聪明和谨慎,让他成为川军团唯一剩下来的活人。


正所谓“溃兵不如寇,流兵即为贼”,这群人只求有口吃的死不了就阿弥陀佛,但因为上方兵力不足,他们又被召回,负责整编他们的是师长虞啸卿,他想利用这群散兵重组一支川军团,空降缅甸参加战争。


虞啸卿,典型的国民党高级军官,像支会走路的枪,而眼神又是枪尖,有一腔热血,如何体现他的性格,此人刚登场就发表了一番丘吉尔式的演说。


很难不令人热血沸腾、慷慨激昂,在场大部分人跃跃欲试,毕竟远征军吃喝不愁,装备齐全,能打胜仗。

小部分像孟烦了这样的另有图谋,为了自己的腿(孟烦了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想打胜仗)。而有的人只愿意混吃等死,如迷龙,挑衅在场愿意去的人。


最终他输了,十分“勉强”的跟随大伙走了。

无论怎样,总算是个队伍,这群人绝望惯了,以为迎来了希望,结果这是一支饥寒交迫的军队。

他们还没有到达战场,飞机就被“零号机”击落,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裤衩,被日本兵围住,惊慌之下躲进了英国人建的一个仓库,如同羊被狼赶进了圈里。

危机的最高点,一个男人从天而降。当炮灰团众人以为他是日本兵又是放枪又是爆头又是群殴时,那个人平静地对他们说:“喂,我是你们团长。”


他自称是接替虞啸卿的川军团团长龙文章,放浪形骸,疯疯癫癫,被大伙叫做“死啦死啦”,却奇迹地把散落的炮灰团从几十余人扩充到了上千人,带领着孟烦了一行人渡过怒江,回到了禅达。


你以为沉闷了这么久该热血了,结果等待他们的不是嘉奖,而是看守。龙文章根本不是什么团长,而是摘了军衔自己挂帅的中尉。虞啸卿、唐基等人审问龙文章,川军团众人辩护,无法用文字形容看到这段情节的感受,大家直接看视频吧。


就在大家都猜测龙文章凶多吉少时,剧情峰回路转,龙文章不仅没死还被虞啸卿任命为川军团团长,但等待他们的是更深的漩涡。

那就是,南天门之战。


南天门之战的原型就是“松山战役”。松山战役也叫做“松山血战”,在这里日军伤亡1250人,国军伤亡7763人。

再给大家说一遍吧,7763不是指死了7763个人,而是一个人死了7763次。

这部剧的结局可以说是中国电视剧里最奇特的结局。

南天门之后,时间一下子跳跃到了六十年后,只有孟烦了和虞啸卿活着,由真正的远征军老兵饰演,纪实风格,乌托邦之地禅达也变成了真实的取景地腾冲。


有人觉得这个结局戛然而止太过突然,有人认为一刀切令人意兴阑珊,其实这个结局,比书里好,正如吾不愿《亮剑》之后的内容被拍出来,吾亦不愿南天门之后的内容被拍出来,就停在他们的英雄时刻罢了,而不是之后的操蛋牺牲。

对了,说到书,这部剧是有同名小说的,分为上下部,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最好是看过剧后再去看书,每个字几乎都能变成画面浮现在你脑海里,非常具备冲击感,又比电视剧多了很多细节,譬如他们的军装、武器,还有那些旁白没有交代出来的,以及没有拍出来的四集内容

故事讲完了,我们说回开头,还是那两个问题,叫的是什么人,想叫醒的是谁的魂?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写历史,难,写近代史,更难,尤其是远征军这种群体,话题其实非常庞大,涉及到中,美,英三国各自的利益冲突与算计,要说起来,可能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后浪们或许因为官方的造梗和娱乐对“独立团”耳熟于心,但“炮灰团”是啷个锤锤?


现在的年轻人大约不太知晓“中国远征军”这个群体了。

上一次它在舆论中话题度大涨,还是因为诺兰的《敦刻尔克》上映,聊到这场大撤退,稍微提及了一下被英军坑的“中国远征军”。


不过都是一时的吵闹,借机喷电影喷诺兰,真正有人关心过这个群体吗?

就像当下很多人突然变身历史学家,一个个口诛笔伐“淞沪战役”时,不妨问问他们有几个人知道“松山战役”。

一个温知识,打过淞沪之战的兵,没死的,后来又去打松山战役了(《三毛从军记》也暗示了这一点)。

所以我看《八佰》那些好不容易从日寇枪弹下逃生的士兵,其实后面还有更惨烈的松山战役等着他们时,心里一阵怅然。


这么多年,拍中国远征军的影视剧少之又少,本该物以稀为贵,但质量都不太好,《团长》是一朵奇葩。

目前市面流行的战争片,大致有两种,库布里克的信徒,以及斯皮尔伯格的跟班。前提是战争这种极端环境下,要扭曲人性还是守护人性,是滑向地狱还是天堂。

库布里克是前者,《光荣之路》他修改了电影剧本初稿的大团圆结局,将三个士兵的命运设定为被最终处决,使战争的荒谬和个人的无力感充斥全片。《奇爱博士》中,他怀疑人们永远无法彻底消除核武器。《全金属外壳》更加可怖,开头强大的精神压迫过渡到战场上的血腥残酷,直面废墟城市,从头到尾都是巨大的幻灭感。


而斯皮尔伯格显然就是love&peace,《拯救大兵瑞恩》或者《辛德勒的名单》,都是讲战争中的英雄无国别、无种族、无性别关照他人,慈悲为怀,惩恶扬善。


《团长》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种,虽然故事设置在战争中,但它比战争片走得更远。

在《团长》之前,我们已经在兰晓龙、康洪雷的《士兵突击》里看到,一个人在一种激烈的竞争环境下怎么成为一个兵。那么《我的团长我的团》可能就是,一群兵在一种极端生存环境下,怎么成为一堆灰的。

我觉得它的基调很像《自己去看》,只不过主体不是平民而是士兵。


它不是一味的强调恶或者善,它想探讨的,是一种真实,70多年前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它是历史虚无主义的反义词,它想展现这群人到底为何而牺牲。

故事的开始,是孟烦了这个唯一的活人回忆一帮死去的幽灵,他们从一开始就被战争摧毁,像挂着人皮的行尸,剩下的几十集,不是讲他们成为恶鬼或者成为神灵的过程,而是他们注定无名无姓地在异国的土地上埋葬。


从孟烦了擦火柴想点燃瓶子去炸日本人的坦克,但是没火,同袍让他去跟连长借火,连长的尸体就在旁边熊熊燃烧着开始,烦了认识的人一个个都死啦死啦。

要麻死的无声无息,瞬间没了,这个话唠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

李乌拉,被日军当靶子,身中很多枪失血过多而死,我记得他摸了把迷龙的脸,然后手臂沉下去;


背负李乌拉的迷龙,这个最后的东北人也死了,被自己人杀死的。

一直跟着烦了的康丫死之前,想照照镜子,于是炮灰团用刺刀为他打了一面镜子。


豆饼死的最荒诞,他在后来一直当着迷龙的副射手,用身体给重型机枪当支架,高温把他的手烫开了花,马克沁的强烈震动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碎了,他后来掉入江里而亡。


炮灰团里最善良的兽医,那个对他不能救护的日本伤兵嘱咐:“日本娃啊,你等着你的医生来啊”的兽医也死了,也许他是伤心死的,因为儿子战死了。


后半段出现的一些人物,团长的拥趸克虏伯死了,与他们不是一个派别的小书虫也死了,这是孟烦了唯一的同乡。


团长......团长也死了。


有这么一个情节,年老的孟烦了经常看到电视上的抗日神剧,日本兵老喜欢喊“死啦死啦”,他边看边笑,因为那是死啦死啦留给他的东西。


电视剧没有拍出一段情节是年老的孟烦了看着年老的虞啸卿不停问:“真找不到一个人了吗?找不到一个我认识的人了吗?”

当然找不到了,他们都化成了灰,早就不知道散落在何处。

而后通过这群本不必死却必死的人来展示为什么会沦落至“一寸山河一寸血”这番境地。

阿译这种受过高等教育的军官,第一次直面战争时惊慌失措地说:“我要干什么?到地方我要干什么?除了练操典就是背语录……我哪打过仗!”


他们里面有很多这种“督战”的军官。

烦了他们坐飞机去缅甸的时候,赤裸裸,人手发一个呕吐袋,而军官挺起胸膛,扫视着这群瑟瑟缩缩的人,“我不冷吗?这是上峰命令!国难当头!委员长的早餐都已经是一杯清水一块饼干了!你们是装备最精良的部队,要想着为国内抗战的弟兄节省!

烦了承认:“卢沟桥响枪时我弃学,徐州会战时我从军,四年来败战无数却屡屡逃生,逃到后来我很愤怒,飞机坦克没有咱不说它,对方步兵战术的僵化死板像是得了阿译的亲传。一万年不变的三角队形在丛林和大雾中居然照用,火力兵力都被分散,打过半年仗的中国兵都会说找死了。但败的仍然是我们。直败到有一天,我只好想,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

龙文章讥讽:“英国鬼说他们死于狭隘和傲慢,中国鬼说他们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所有的鬼都说他们是笨死的。”


讲到最后,终于触及到这部剧的核心问题,争之下的国家是什么国,国家下面的人是什么人。

这国,不提也罢,这人,本身是一群绝望的人,他们组成了一个团,所以又有了希望,只是绝望不会消失,却正好是在这种绝望希望交织中开出了花,那就是禅达的三色梅,也许又叫胜利。


你以为炮灰团们在做什么,是救这片土地,土地上的国和人很烂,难道就是不救的理由吗?也许他们输了,但总该叫人记住他们付出过。

这是一种气节,也是一种信仰,往小了说,是龙文章口里的报菜名,“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干丝烧卖;还有销金的秦淮风月;上海的润饼、蚵仔煎;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天津麻花狗不理;广州的艇仔粥和肠粉;旅顺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东北地三鲜、酸菜白肉炖粉条;火宫殿的鸭血汤、臭豆腐;还有被打成粉了的长沙城…”,是要带他们回到这些没了的地方。


往大了说,那是镌刻在中国人血液里几千年的凝聚力和精神力。


当然,在任何一场战中的,牺牲都不应该是必要的。兰晓龙也明白这一点,他老早就讲过:

“《我的团长我的团》其实就是一句话——我想让事情回到它本来应该有的样子。不是说要去翻案,只是说本来就该尊敬的东西,我们要把它尊敬起来,这种尊敬不需要你去上供,不需要弄一个养老院,不需要天天晚上放一些关于远征军老兵的节目,不需要全民去流那种廉价的眼泪,但是你在心里尊敬他们,这就足够了,甚至都不是尊敬那个时代。”


兰晓龙真会写,康洪雷真敢拍,战争、国家、个体全都有了,如果作为影视从业者,能做出这样一部种在人心里的剧,可以圆满的。 


所以,《我的团长我的团》绝不仅仅是一部战争片那么简单。它爱国吗?多爱啊,无党派的爱。它反战吗?多反啊,小醉纯粹的笑容是最好的证明。


它深刻吗?太深了,炮灰团不像是从书中走出来的角色,我压根相信了是真有这么一群人。

当兰晓龙祭拜那座墓碑时,真是把中国远征军的英灵复活在笔下了。他写出了灵魂,演员们也演出了灵魂,所以每个都那么叫人难忘。


可惜它是曲高和寡的,当年收视不佳,兰晓龙和康洪雷这对黄金组合迅速消沉,2010年之后的国产剧市场彻底变异成了资本家的游乐场。

而11年过去了,当下互联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宽容开放,人与人充满火并,有地域歧视,性别歧视,各种歧视,大家互殴互骂。

我们没有了信仰,如同黑夜丢失了星星。


所以每当重看这部剧时,总在想,你说到底还有谁,能像11年前的《我和我的团长》一样,再来一次“叫魂”呢?

参考素材:
《我的团长我的团》原著
《三联生活周刊》522期:《炮灰团,极端主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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