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跟系统共情
文|西坡
昨天的文章有点激动。但我一点都不后悔,而且有点开心。在完全心平气和的情况下写文章,是一种愉悦。但略带一些情绪去写,往往让我觉得更真实有力,就像韩愈说的,物不得其平则鸣。虽然某些脆弱的人会受不了,但也由不得他们。
逝者已去,如果我们真觉得这里边有重要的事情值得一谈,那么可以跳出来,分别说说各自的价值主张是什么。我最瞧不上某些人没完没了地扔砖头、泼脏水,却从来不正面去谈自己的主张是什么,仿佛拿刷子在别人脸上涂涂抹抹,自己就自动变得更高明更正义了。
有一种结构性的不对称。一个人站出来,在聚光灯底下说我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我犯过什么错误,我有什么缺陷,我欲求什么;一个人躲在人群里,说我喜欢这个人,不喜欢那个人,这人哪里不好,那个人哪里不好。做后面这个人,总是比做前边这个人更容易。我们传统的生存智慧,也总是告诫我们要进入一群人而不是成为一个人,所谓枪打出头鸟,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但是这种传统智慧,已经成为我们的负资产。因为这是一个讲求创造性的时代,而创造总是以个体为单位。爱因斯坦说:“只有个人才能思考,从而为社会创造新的价值,甚至还能为集体生活建立起新的道德标准。如果没有能够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有创造性的个人,社会的前进就不可想象,就像如果没有社会土壤提供养料,个人人格的发展就不可想象一样。”“希腊-欧洲-美洲文化,尤其是它在那个结束了中世纪欧洲停滞状态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繁荣兴旺,其真正的基础就在于个人的解放与独立。”
协作当然是重要的,但首先要有棱角鲜明的个体,然后再去谈协作。没有坚实的个体作为基础,最后只能是集体的不作为,乃至集体的价值毁灭。
现代社会的组织程度越来越复杂,我们看到的很多创新都来自大公司。但是我们同样会发现,只有那些支持个体的组织,才可以持续赢得未来。我读乔布斯和马斯克的传记,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会习惯性地忽视规章制度、行业惯例、团队共识这些集体性的东西,而是去挑选愿意直接为结果负责的有思考力和行动力的个体。
这是一个价值大转型的时代,旧的价值已经死亡,新的价值还未成型。新的价值会在哪里出现,只能是新的个体身上。“一个民族总是需要产生千百万人,才能涌现一个天才。”(茨维格)
这是一个开放式游戏,如果你是操盘手,你会发现容忍异类、容忍偏差、容忍错误、容忍混乱,会给你带来极大的回报。如果你不想要作为基数的千百万人,而只想要那一个天才,那你得到的只会是永恒的停滞。
我不是操盘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我也想要成为一个足够结实的个体。基于自利的考虑,也基于人类历史和我们自身的历史给我的喃喃细语,当一个人站出来说“我要做一个不一样的人”的时候,我总是愿意给予同情之理解。我受到过误导,受到过欺骗,但我仍然愿意不断给予同情之理解。因为泥沙俱下是转型过程中的必然现象。
要负责制裁骗子的,应该是法律,而不是每个人随时对每个不愿意成为众人之一的人发起审判。
我发现,总有人过于害怕别人受到别人的恶劣影响,仿佛人群是庞大的多米诺骨牌,一个人的任性就会造成雪崩的后果。即便真的有这种风险,也是因为有个性的人太少,而不是有个性的人太多。一个不能容忍多样性的社会,必然会有骗子去吃那个红利,因为羊群不知道真正的个性是什么,就会被虚假的个性欺骗。
睁开眼睛看一看吧,我们的坐标系统并非过于狂野,而是过于狭隘了。
在价值转型的时代,要练习欣赏人类个体之美,别人身上的美也可以在你身上绽放。永远不要跟系统共情。所有成型的系统,不论是道德的、社会的、技术的,都是上一个时代的产物。系统也是在演进的,系统通过不断抛舍依附于自己的儿女来进步。
在这样一个时代,尴尬、痛苦、不自洽、被遗弃感才是健康人生的常态,谁能在激流之中保持优雅的姿势呢,除非他在岸上假装游泳。而一个人过得太舒服,太心安理得,太波澜不惊,才是值得警惕的,你可能是让渡了太多人性的东西给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