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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不闭幕

一起拍电影编辑部 一起拍电影 2019-09-05


作者 / 曹乐溪


闭幕前一天,闭幕片没了。


2019年电影市场最大的拦路虎“技术原因”,让原定于明天与观众见面的FIRST影展闭幕电影《寄生虫》取消放映。

 

西宁是座魔幻的城市么?

 

答案是肯定的。在新崛起的商区唐道637,胡歌的微笑(当然是海报)在风中摇曳,隔壁就是蜀味鸭爪爪火锅店的招聘广告;热裤辣妹与包裹得严实的僧侣擦肩而过,一旁大妈们跳着颇具藏族风情的广场舞;如果此刻你抬头,青海天空上方的云就像皮克斯动画一样梦幻饱满。

 

但今年FIRST影展却更加接地气了,超过7成的项目已经拥有资方和制片团队,展映单元的策展主题被定义为“叙事现实”,产业放映和创投会成了创作者与市场代表最直接的沟通平台,共识正在逐渐形成:电影的艺术性与商业价值并非此消彼长,曲高和寡的形容被受众细分取代,再说了,谁说作者电影就不可以是叫好又叫座的作品?

 

不止影展,年轻一代的创作者们也在发生变化。与前辈们相比,接受过良好教育、拥有更广阔视野的青年导演不再描摹苦难,而是通过记录大时代中的个体命运,去试图解读当代中国的人际关系。

 

是“对话”不是“喊话”,正让FIRST影展在探索一个健康电影市场的多样性之路上,走得更远。


 

 “我觉得我不是在FIRST,

而好像在苹果发布会”

 

“史上最强片单”,是不少影迷和从业者对本届FIRST竞赛单元作品的初印象。

 

几万块钱拍出的质感粗粝的独立电影少了,拥有制片团队和投资方的作品在FIRST征片名单中高达71%。主竞赛单元的电影不乏明星光环保驾护航,比如《春江水暖》的音乐总监是窦唯,《春潮》和《马赛克少女》背后有郝蕾、金燕玲、王传君与王砚辉等演员加盟;而汪涵监制的《第一次的离别》,背后整整齐齐码了9家出品方。

 

即便是像《平原上的夏洛克》这种导演自己掏钱开拍的小片,也通过平台创投找到了合适的投资方与后期团队,由饶晓志担任监制。随着电影市场环境与制片环节的日趋成熟,正如影展组织不断完善一样,在这届FIRST影展上我们目睹了中国新一代青年导演作品,由草莽式发展走向更为精细化运作的工业系统,影片的质量整体高于往年。

 

百花齐放一直是FIRST的优良传统,今年更像是一次国家地域文化大穿越的见证:《春潮》与《慕伶,一鸣,伟明》让观众意识到东北与广东家庭关系的迥然不同,《鱼乐园》讲述北京爷们儿不停换“婶”的经历,《世外桃源》营造了重庆餐厅洗脑骗局,人们沉浸在《春江水暖》描摹的缱绻水乡市井生活长卷中,也在《第一次的离别》里体味到西北边疆藏在丰茂草原深处的诗意与柔软。

 

来自河北衡水的《夏洛克》导演徐磊同一天看了《慕伶》与《春江水暖》,“我挺震惊的,导演30岁出头就能拍出这么成熟的作品。另一个深刻感受是南方人和北方人真是不一样的动物,他们的情感太细腻了,对比之下我们就太糙太直男了(笑)。

 

一位制片人则向拍sir直言今年的片单有收获惊喜:“今年的院线电影很少有特别真挚的作品,但在FIRST却能看到不少,感觉青年导演们更成熟了,也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资本的涌入与市场化带来哪些变化?在FIRST创投会现场,“钱”成为评审与创作者交流不可回避的问题,“300万的预算有点吃紧?”、“有明确的电影节推广设想吗?”等此起彼伏。一些项目已经拥有了完整的制片和宣发思路,一些则码好了演员与主创阵容,还有评审看中编剧口若悬河的能力,建议其不如开个直播安利自己的长篇故事。

 

“我觉得我不是在FIRST,而好像在苹果发布会,”一位评审说。

 

有人对这种变化表示了担忧。一位青年导演认为,独立制片的消失是今年FIRST比较明显的变化。“一直以来独立电影都缺少媒体空间和放映空间,带有独立电影性质的影展只有FIRST还在做。钱多了是好事吗?我觉得这东西是相辅相成的,当你可以找到更多钱,更多的欲望和目的也会随之而来。”

 

我们最直接的感受是,和商业市场上的导演们一样,年轻导演们开始要求采访看稿,一些涉及投资或内容的敏感问题被谨慎避开。


“我没关系,但怕影响背后出品方,”他们坦言。

 

市场变化也在无形中影响着年轻导演的创作方向。近两年现实题材电影开始叫座,各大片方也抛下魔幻IP,开始新一轮对真实事件改编和非虚构的争抢。而年轻导演基于人生阅历的单纯,头几部作品创作往往不会脱离家乡和自身生活,自然也成为片方追逐的对象。

 

但取材现实就一定是好的么?FIRST影展评委会轮值主席刁亦男认为,部分年轻导演对于现实题材的创作仍停留在模拟现实的阶段。“在后面的创作过程中,他们需要通过想象力来跨越完全靠自身经历的阐述,用更多不同手段达到内心想要诉求的东西。简言之,从生活当中截取原材料,把它孵化和酿成他想要的那杯酒。

 

FIRST评审、著名编剧述平则表示比起个人经验的真实表达,他更喜欢从地面起飞的作品,“这届作品中似乎没有看到。”不过令他欣慰的是,这届电影节影片还没有直奔商业而去,都是在自己的叙事状态里坚持原有的想法。

 

目的性过强,也可能导致不必要的激进。在FIRST放映的头几天,FIRST联合创始人李子为一番关于竞赛片豆瓣评分不应低于6.5的言论引起轩然大波。李子为的出发点当然是维护年轻导演,毕竟在口碑至上的今天,评分完全有可能影响影片后续市场发行表现。

 

但谁又能取代观众的投票权呢?后来在另一场放映前交流中,李子为坦言回去后被同事拉到房间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批评教育。虽然脾气是改不了了,但她选择放权,“电影就是电影,而世界上最伟大和最正确的是时间。”

 


 “记者之眼”与贴地飞行

 

FIRST还能“撒野”么?

 

“电影节的好坏以及未来如何,只有一个评判标准,就是它的片子怎么样,”今年首次担任FIRST竞赛单元评审的秦昊认为。

 

平心而论,本届FIRST影展的片单并未令人失望。贴地感是强烈的,城镇拆迁,父母赡养,新闻公正,民族儿童教育甚至新农合成为年轻导演们关注的议题,用镜头记录时代变迁,成为一个快速发展社会里的迫切使命。

 

“所有人包括我们自己每天都像过山车一样,过着沸腾的生活。对创作者而言这是很好的时代,你有讲不完的故事。”《春潮》导演杨荔钠认为。

 

年轻导演头几部作品的创作往往更依赖于个人经验,比如《春江水暖》中三位小辈,就分别代表了导演顾晓刚对于年轻一代家庭观念的变化:有离开故乡试图对抗系统的海归派,有接受和认同家族的小镇青年,也有曾经叛逆如今与家人和解的转变者。

 

一个颇具玩味的现象是,当导演们希望借助影像来洞察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时,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记者尤其调查记者的角色在《马赛克少女》、《春潮》或者《送我上青云》中,通过记者的视角观众会瞥见那些大时代滚滚车轮下,被日常忽视的部分。

 

比如被卷入重要事件中的个体命运。《马赛克少女》放映结束后,部分观众认为电影前后割裂、像是《嘉年华》+《狗十三》的合体,结局也分外迷离,导演翟义祥并不感到意外,也愿意让电影进入更广泛的讨论空间。

 

“产生断裂可能是因为不太习惯,”他告诉一起拍电影(ID:yiqipaidianying),“大家可能把它当做特别敏感或特殊的题材,但影片最后讨论的方向却是事件以外,人与人之间关系或者人性多重角度的审视。(性侵)事件发生后,所有影响作用到女孩身上,大家都在追寻事件真相和反转,等待一个结果。就不能盯着人看,理解她的处境么?”

 

而电影映后观众的争论与导演的不做澄清,形成了戏里戏外微妙的互文。“我的处境有点像影片里的当事人,”翟义祥觉得。“我特别能理解很多观众问片子里女孩为什么不说(侵犯她的人)是谁,她说了有用吗?语言是很乏力的,大家的争议总是奔着他们认为对的方向去,而你处在漩涡中,说什么都会被牵引到别处。

 

不再诉苦成为年轻一代导演们的共通特点。《马赛克少女》从2015年创作剧本,如今与观众见面已经过去将近4年,翟义祥并不认同所谓“四年磨一剑”的感觉,“就是正常做事,该干别的干别的,该生活生活(笑)。诉苦太乏味了,你做这件事艰难是很正常的。”

 

从对事件的关注回归到对人自身的体恤,也正在逐渐成为这个时代的共识。前两天音乐厅里《鱼乐园》放映到一半突然画面停止,被“技术故障”支配的恐惧让观众惶惶然以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但随后通知响起:原来是席间有观众突发哮喘,需要征集现场是否有人带了应急药物,很快得到了大家积极响应。

 

同样关注人际关系的徐磊,则将目光聚焦在农村老年群体。《平原上的夏洛克》灵感来源于他亲身经历的事件:老家亲戚被车撞了,徐磊建议报警,亲戚关心的却是“报警花钱吗”,以及如果不报警说是自己摔的,还可以通过新农合报销一大笔医疗费。

 

最终亲戚决定先找人再报警,几个人蹲在田间地头像侦探一般分析起肇事者的行踪,“那一瞬间的荒诞打动了我,”徐磊说。于是在《平原上的夏洛克》里,老兄弟树河被撞不省人事,超英和占义开启了一场带有赌博性质的法外追凶,一路上遭遇各种啼笑皆非的意外。

 

导演将自己关心的社会命题以及农民基层生活状态融入其中,塑造了两个莽撞却仗义的平民侦探形象。农民“夏洛克”身份的错位颇具喜剧效果,但故事走向却流露出伤感:凶手悬而未决,超英拿翻新房子的钱垫付医药费,还险些卖掉自己的马,“仁义不值钱”,杀价的卖方句句扎心。

 

但这群社会转型中被实实在在抛弃的人,依然积极地生活,在徒劳而不自知的努力中保持着坚韧与豁达,这也是徐磊并不想用苦大仇深的叙事表达的原因。同时,农村熟人社会下人际关系的紧密,与城市高楼林立却邻里疏离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片尾几个老哥们坐着拖拉机在夕阳下颠簸,微凉中又带着些许暖意。

 

而在戏外,《平原上的夏洛克》似乎是个幸运儿,去年4月徐磊萌生想法开始写剧本,到9月初就拍摄完成,“拍电影没觉得特别难,肯定有各种问题,但解决问题就是了。”他觉得自己也许误打误撞走了一条捷径,“刚开始我觉得自己是不幸的,既不认识人也找不到钱。后来才发现幸亏自己不认识人,特别干脆把这事给办了。”

 


 新的轮回:FIRST浪潮水暖

 

我们正与徐磊聊着,他的一个熟人走过来寒暄。听说我们在做采访,“我告诉你,”这位朋友毫不犹豫地大声说,“今年他是最大的赢家,他以后就是我们所仰望的大导演了!

 

一旁的徐磊有些不好意思。不过FIRST的氛围就是这样,观众对于眼前一亮的作品从不吝啬自己的掌声与赞扬,伴随着观众席一片“牛逼!”声走上舞台的主创们,往往会被扑面而来的热情击中,那一刻他们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也许并不逊色于已被载入电影史册的前辈们。

 

《春江水暖》在西宁的亚洲首映,可能是本届FIRST观众掌声最密集的一场,10分钟如梦似画的江边长镜头结束,全场为之沸腾。“我们真的被(多次鼓掌)震撼到了,”顾晓刚觉得。“当然也知道在哪个影展可能都会有类似流程,但像今天这样看到每个工作者被致以尊敬时,会觉得是一种莫大的厚爱,感觉你被世界大大的善待了(笑)。

 

与观众面对面交流,也许比获得影展奖项更有意义。杨荔钠落地西宁就马不停蹄来到露天放映的场地,此时等看《春潮》的观众队伍已经排成了蜿蜒的蛇形。“你为什么来看电影,”她随口问一位现场观众,对方也很直白地讲,“看了影展评分来的,您的片子是(观众选择荣誉)最高分嘛。

 

在成为剧情片导演前,杨荔钠已经是国内资深的纪录片导演,相比很多年轻导演在找钱投资上的问题,她坦言自己的困境在于从独立制片的自由体系进入电影工业化体系中,适应新的丛林法则需要时间。

 

首部剧情片作品《春梦》无缘与国内观众见面,此次《春潮》能够首次走上大银幕,难免要遭遇创作上的反复沟通与妥协。杨荔钠没有过多描述其中的曲折,而更多感谢幕后的制片团队,以及观众们的接纳与包容度。

 

如今的艺术电影早已摆脱人们印象中的晦涩,而走向普适性的群体共鸣。《春潮》中三代女性之间的相处和拌嘴烟火气十足,“当你推开一扇门窗,可能每个家里都坐着一个同样的姥姥和母亲,”杨荔钠喜欢捕捉这种日常生活中的共性。

 

她并不讳言电影中郭建波与母亲的关系部分来自于自己的成长经历,“比如拉手风琴唱歌那个情景,就是我妈,而我女儿坐在后面折腾。如果我妈看了电影,大概会觉得那个妈妈太讨厌了,但肯定不是她(笑)。

 

抛开女性主义的话题,《春潮》其实是一部真实描摹中国当代家庭关系的电影,上代人的压抑与剑拔弩张,被孙女带着喜感东北口音的童言无忌部分消解,甚至把观众逗得哈哈大笑。

 

但这通常并非导演们的刻意讨巧与迎合,正如徐磊所言,创作者的趣味决定了电影的面貌,“我们也不知道观众是谁,天天去想他们想看什么没意义。很多以观众和市场为导向的片子,最终也是失败的嘛,还是做好你自己觉得好的电影。

 

创作者逢迎市场的举动同样不受欢迎,在FIRST创投公开陈述上,当有项目方表示出可以压低预算,以获得投资方青睐的倾向时,就有资方代表很不客气地直言,“我们是来投好项目的,不是投便宜的项目。如果你不是好项目,即便便宜我们也不想投!”

 

由市场与内容端单向喊话,到双方走向理性对话,在每一天的FIRST现场上演。今天的联席论坛上,阿里影业高级副总裁、淘票票总裁李捷谈到他们与路画影视引进《何以为家》的细节。按照“小真正大”的选片标准以及试映反馈,他们发现观众更希望片中的小男孩有一个美好归宿,他们在片尾增加了一些素材,来放大结局积极和正能量的一面:他和家人离开了难民营,全家移民挪威。

 

最终这部预期不过千万的黎巴嫩小片,在国内取得3.7亿票房,超过全球其他地区票房总和。


获得高收益是所有投资方喜闻乐见的结果,而现场却差点让制片人梁静和转型监制的姚晨直接diss起来,“你们改的时候征得导演同意了么?

 

现场沸腾起来,似乎一场围绕市场端与内容端博弈的辩论一触即发。“当然,我们要保护创作者,”李捷选择用共识化解争议。“平台从来不是创作者的对立,只是通过互联网手段和技术真实反映用户的评价,告诉大家什么是叫好又叫座的‘双9分’电影,创作者并不需要服从谁的意志。”

 

投资人愈发尊重内容,创作端也在尝试倾听外界的声音。“我挺愿意挺李捷讲讲现实的残酷与不确定性,”编剧张家鲁笑道。“电影是商业行为,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事情,哪怕是以比较激烈的沟通方式。我们并不追随观众,因为我们追不上,但你要去理解你的观众。

 

当文牧野、忻钰坤、陆庆屹等从FIRST走出的导演们逐渐走向大众市场,获得更广范围的关注,越来越多人意识到艺术性与商业性从来不是二元对立,而是休戚与共的存在。从开拓市场到引导市场,FIRST影展也由行业边缘逐渐走到舞台中心。

 

文艺与商业有边界么?年轻导演自己都不清楚。在获得姚晨公司坏兔子影业投资前,《送我上青云》导演腾丛丛原计划拍一部小成本文艺片。但遏制不住的恶趣味让电影充满了不自觉的喜感流露,放映时观众捧腹大笑。


“我就是很喜欢讲笑话,很想和观众沟通,”腾丛丛坦言,可能自己本身就不是孤冷清高的类型,也无法拍出拒绝和观众交流的电影。


前几天影展发生了一个小插曲:由于西宁美食节今日开幕,政府需要征用露天放映的场地做活动,要求将放映幕布换成LED大屏。

 

拆换设备需要时间,当晚的放映差点就取消。但后来经过多方沟通,当晚放映照常进行,今天我们路过场地,LED屏已经重新换回了更朴素的幕布舞台。


西宁的夜微凉,看着影迷观众与越来越多本地居民占满露天放映的席位,周遭美食节的摊位鳞次栉比,傻傻分不清文艺范儿与烟火气。


对话正让电影与生活都变得更好,没有“闭幕”的FIRST就让它继续撒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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