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崔瑜琢
影城“排片经理”,更多时候是一种称呼,而非具体而明确的职务。作为职位的“排片经理”倒的确曾在不少影城出现过。但那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到2019年的冬天,我们再次谈论起影城“排片经理”,其实一般说的都是影城里的市场经理、市场主管。即使不了解影城的岗位体系,我们也能从字面上看出来,“市场经理”比“排片经理”的涵义要广一些。作为终端,影城是电影行业的重要一环。排片经理们是这个终端中,最接近电影本身的一群人。影城同时又是直面消费者,即观众的场所,通常也被视为服务行业。这样看,排片经理无疑就是连结行业与行业之间的节点、次元与次元之间的界限。
在这样的角色背景下,排片经理拥有如下的偶尔惬意、以及尴尬两难,也就不足为奇。
世上能担得起“热爱”二字的事业,“电影”无疑算一个。自言也曾热爱电影,但又不愿离乡远赴北京、上海等文化中心城市的K,坦承自己入行之后的理想职业,便是家乡影城的排片经理。K后来如愿成了一家影城的市场经理,日常排片是工作内容之一。在K看来,影城职业体系中,排片经理大概是唯一可以以钻研业务之名,在日常工作中名正言顺扎进“电影”世界的人。为了充分了解影片,而投入的关注和时间,对于排片经理而言,是正当的,是修炼自己职业生涯的必要途径。职业生涯中所历经的院线影片,从类型、题材,到故事,再到演员、导演,都是排片经理所必须熟稔的内容。一个好的排片经理,需要对近几年中的重点影片如数家珍。而影城中的其他岗位,则不必达成这样的要求。也因于此,排片经理恐怕也是影城中对于影片最有发言权的那一个。
对于影城,或者整个电影行业来说,影片是内容,是最重要的商品。对影片的熟稔,让排片经理在行业的内容维度中成为相对强势的存在。即使在以总部指导为主的影城里,排片,或曰市场经理,也大部分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自主权。排片经理的发言权也不仅仅是被局限在影城和电影行业里。商业属性之外,电影同时也具备文化娱乐属性。而因为自己的职业特性,日积月累之下的耳濡目染也会让排片经理对于电影的发言权延及影城之外。当各个城市的媒体想要谈论当下文娱话题而又不想依赖通稿的时候,这个城市中的排片经理是相当合适的采访对象。漫长日常下所积累的专业素养暂且不用说,相比于通稿,这些排片经理也更加理解本地的观众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排片经理日常与影片为伍,但也并不代表这就是一个可以与世隔绝的职业。这个职业的俯仰之间,一头扎进的是电影的世界;抬头所见的,却是银幕外的观众。在受访中,绝大多数排片经理都是往往自豪于了解观众,更甚于了解影片。起始于对电影热爱,在自己从业过程中,越来越多地看到并且看清观众的面貌和诉求,这构成了这个职业中多数人的职业成长路径。
如“观众”一类的表示群体概念名词,往往范围泛泛而面目模糊;但排片经理们所说的“观众”,却并不总是如此。他们口中的观众群,通常是位于自己所服务影城以及竞争对手影城的辐射范围之内,有着清晰的特征——清晰的程度取决于排片经理们的工作深入程度。K在任职之初,曾经与本地一位资深影迷有过口舌之争。事件的起因是,在一部豆瓣评分很高的影片上映之时,这位影迷用微博把这座城市里所有没给该影片排黄金场次的影城批评了个遍。这让当时职业生涯尚浅的K有些恼火。排片经理当然清楚自己影城的观众喜不喜欢看这个类型的片子,起码比这些言辞激烈的影迷更清楚。对于这位影迷的不友善,战火于是被在微博上点燃。这位排片经理和这位深度影迷,在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中,最终谁也没有说服谁。那时候的K敢于怒怼影迷,除了“自己还不够成熟”的原因外,还因为K知道,这位影迷并不属于自己影城的受众群。“相对于影城的硬件环境、服务态度、放映质量,排片问题往往在观众的关注范围之外。”之所以会这样说,也是因为K对于“根据自己所在影城的观众观影习惯来做好排片工作”这件事,有足够的自信。实际上,当时对于那部影片的喜爱,K也有。从工作的角度、从个人的感情角度,他都已经投入了很多精力来关注、了解这部影片,并且尽量挤时间将它排出来。但他能为它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相对于不友善的“意见”,受访的排片经理表示,自己在具体排片时,也很少参考豆瓣上的评论和评分。毫无悬念的是,他们看得比较多的APP,是售票类的猫眼、淘票票,以及各自的专业版。他们也会看各种电影类的微信公众号,会单纯从市场角度讨论影片卖点的那一种。排片经理们看售票类APP,自然也并非是要看上面的评论和评分。他们在上面看的,通常是竞争对手的排片情况和售票情况。
与发行互为“背锅侠”
排片经理不会承认自己正在或者将要被互联网所裹挟。在用APP看竞争对手的上座情况时,他们也只是在把互联网科技当作工具。“暂时也不用担心排片这项工作会被电脑接手,因为排片需要经验”,K说道,“所谓经验,就是能分辨出,这部电影排在18点50分还是19点,对于观众来说到底有什么不同。”对于这个职业来说,科技没有带来变化。带来变化的是市场环境和某些机制。发行人员越来越多地对接影管总部,自己的排片自主权在被压缩。K说:“感觉对于我们这类影城,驻地发行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也会影响到他们的收入。倒不是指来自发行的,带有公关性质的灰色收入;而是指排片经理对接片方时,为影城争取到的活动票款的提成。权限和收入倒在其次,K更关心的是自己是否还能像几年前刚入职时那样研究影片,名正言顺地把了解电影当成自己日常的工作内容。毕竟就大多数影管公司而言,他们旗下的影城们,在各地所面对的市场环境、所面对的受众群不会完全一致。在观众需求的名分下,时间,加上影片、影城的特征,三者一起成就了排片经理们的自主空间。“总部看大局,单店看生存”。合理利用这些空间,做到既遵从总部指导,又能争取影城利益最大化,是一门技术。“观众需求最大!”当被问到对于那些邻近上映却突然撤档的影片,当它们重新上映,会不会被排片经理区别对待,K如此回答。只有在提起“排片就是生产力”这句老话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才会显得略微激动。“不要把排片经理架在火上烤。影城的位置、环境、硬件设备、服务才是生产力。但这些条件彷如‘常量’,很难及时改变。所以如果影城生意不好,那领导自然就会更多揪住市场这块儿,说你宣传不到位、活动没效果,以及……排片排得不行。”发表以上看法的,是一位曾经做过排片经理的驻地发行人员。“影城票房不好,大家会先说排片有问题;影片票房不好,大家会先说发行有问题。虽然平时发行人员和排片经理经常相爱相杀,但这两种‘背锅侠’职业倒有点同病相怜、互为对称的意味”,他最后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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