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是一个“共名”
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时不时地被提起,大意是说古代中国的学问中根本没有“哲学”这回事,有的只是“思想”。理由是“哲学”这个词是翻译过来的,而用西洋术语概括中国古代的一种学问,无异于削足适履、汉话胡说。
“哲学”这个词是清末以来中国知识界接受的众多外来词汇之一。与此相关,中国文化中固有非常古老的“哲”、“明哲”、“哲人”和“哲王”等字汇。这些字汇同哲学、哲学家等词汇具有一定的可比性。作为“爱智”的希腊语哲学,同“明哲”有异曲同工之妙。日本明治思想家西周将“philosophy”译为“哲学”,颇传其神,将这个词运用到中国古代的一部分学问上亦有画龙点睛之效。
柏拉图的“哲学王”,同中国古典的“哲王”不是完全格格不入。按照中国传统特别是儒家的政治思维,最明智的人最适合于做王。这种意义上的王,也就是圣人和圣王。《国语·周语下》说:“所以宣布哲人之令德,示民轨仪也。”孔子自称是“哲人”。《礼记·檀弓上》记载,孔子在逝世一周前的一个早上预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感伤地唱道:“泰山其颓乎!
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七天之后,孔子病逝。这一年是公元前479年,即鲁哀公十六年。说孔子是一位哲学家,比他自称是哲人来,不算是张冠李戴。说东西方的这些词汇有相似处,不否定其差异,但其差异并没有大到令它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根本不能相互比较。无论孔子、老子,还是苏格拉底、柏拉图,都是哲人,都是爱智和明哲的人。
许慎《说文解字》释“哲”为“知”。但根据金文的材料,“哲”字原当作“悊”,从折从心,是一个会意兼形声字。“折”的本义是断草,跟“析”字的意义类似,引申为分析、判别。《尚书·周书·吕刑》说的“折民惟刑”、“惟良折狱”,其“折民”、“折狱”,意思是“判断案件”、“断案”。《说文解字》释“悊”为“敬”,可能不当。它的本义是用心分析、辨析,后引申为心明、明智、明、彰明等,古代典籍一般写作“哲”。
儒家常说“明德”、“明明德”,与所说的“哲厥德”和“哲德”有类似之处。儒家“尚学”、“尚智”;墨家也以“尚贤”而闻名,《墨子·尚贤》称引说:“求圣君哲人,以裨辅而身。”道家虽然批评儒、墨主张的学、智和贤,但他们又主张根本性的大智或玄妙的智慧。这说明子学一开始就是同明智、理性和智慧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从世界哲学的整体来观察,“哲学”可以说是一个“家族相似”的概念。张岱年从哲学的共殊关系上出发,认为“哲学”是一个“共名”。西方哲学、中国哲学和印度哲学等都是它的一个“属”,都是它的外延。“哲学”术语源于西方,但“哲学”不等于“西方哲学”。若不从“类”的观点看问题,即使在西方也照样会出现使用“哲学”概念的困境。从古希腊到中世纪,从近代再到现代,每个时期的哲学都有其不同于前后的一些特征;从欧陆法国、德国到岛国英国,再到美国,不同的地域也有各自的形态。不能说只有哪一个时期的、哪一个地域的才是真正的哲学。
对“哲学”概念的界定,若以哲学家的界定为标准,可谓有多少哲学家就有多少种哲学的定义。对于马克思来说,哲学不在于解释世界,而在于改造世界,在于成为变革社会的直接催化剂;对于罗素来说,哲学位于宗教和科学之间,它的中心内容,一是关于世界本性的理论,一是关于最佳生活方式的伦理学说或政治学说;对于石里克来说,哲学是服务于科学的;对于海德格尔来说,哲学是“对超乎寻常的东西作超乎寻常的发问”,既没有工艺和技术那样的实用性,也不可能具有促发一种历史状态的直接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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