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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小说 | 严英秀:骊歌(节选)

严英秀 藏人文化网 202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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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
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
——老狼《青春无悔》

从玫州大学的西门出来,乘17路或402路公交三站路下车,过一个十字路口朝北行500米,再绕过一片宽阔茂密的桃树林,便到黄河南岸的落雁滩了。


卢晨如宿舍比班里的大部队早出发20分钟,但却迟到15分钟。原因是过了那个十字路口朝北走时,她们不约而同地发现了马路对面的音像店。其实,根本用不着发现,从那里传出的震天响的乐声打击着每一个路人的耳膜,一些人以嫌恶的表情和逃离的姿态匆匆走过,而她们选择了一哄而入,脚下不由自主地踩着激烈的节拍:“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音像店规模不小,但货架上的磁带和学校前后门那些店铺的差不多一样,无非是李谷一、张明敏、成方圆、程琳、朱明瑛这些熟面孔,更多的是当红的张蔷,凤飞飞,龙飘飘。比张蔷、凤飞飞、龙飘飘更多的是邓丽君,比邓丽君更多的是费翔,他深幽眸子里的热情像火一样燃烧在整面墙上。这些歌,卢晨如大多都有了,溜达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选了盒琼瑶影视歌曲荟萃《聚也依依,散也依依》。大家嘻嘻哈哈要离开时,烫着大爆炸头的店主小伙突然凑上来,你们是大学生吧,我猜是玫大的,对不对?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最懂得欣赏艺术,我这儿有高档的明信片,过来看,过来看!我一瞧你们就知道是识货的,一般人我还不卖呢!


正是明信片满世界飞的时候。上大学不到一个月,卢晨如都用了好几套了。给江城一中的老师同学寄,给哥姐寄,问爸妈要钱要东西懒得写信了,也寄明信片。宿舍里,大家没事捣腾明信片,互相送啊换的,特别精美有味道的就贴在床头墙上。公交车站上,背着书包的中学小女生,或羞涩或愤怒地把手里的明信片塞到不远处的男生手上,然后一语不发飘然离去,留下男生紧攥着明信片在人流中做青涩的茫然状痛苦状或幡然醒悟状欣喜状。就是这样,明信片早已泛滥成灾,一点都不稀罕,推销这么个小玩意儿还犯得着恭维她们是大学生,懂艺术?姑娘们不屑地摇头,却见爆炸头挂着一脸诡秘的笑,已把一沓子明信片一溜儿铺到了柜台上。


卢晨如刚趴到柜台上看第一眼,便和其他人一样,“唰”地站直了身子,收回了目光。大家的脸都发红了。这是一组清一色的人体图片,那些裸着的身子,有侧面,背面,竟然还有全正面!高度逼真,纤毫毕现,不光是女人体,竟然还有男女绞在一起的。爆炸头看着她们的样子,脸上换上了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很震撼是不是?你们是大学生,你们懂。


姑娘们一窝蜂地往门外挤,爆炸头大声喊,买了再走啊,很便宜的,正宗艺术品!蓝思敏回头骂,艺术你个头,臭流氓!爆炸头一声响亮无比的“呸”砸在她们后背上:你们是大学生吗,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妞!这是人体摄影懂不懂?西方艺术懂不懂?罗丹是谁听过没?


大家一口气跑到桃树林,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张琳打量着每个人的狼狈样,怪声怪气地笑,你们是大学生吗?人体艺术懂不懂?于是都笑起来。丁一梅说,都怪卢晨如,磨磨蹭蹭挑磁带,不然早走了,那家伙就扰不着咱们了。蓝思敏说,你看你,这怪得着小六吗,不是咱大家抢着进的那店吗?卢晨如不说话,径自往前走,姑娘们吵吵嚷嚷地跟在后面。你们看,晨如脸到这阵子还红着呢,哈哈,人家不到18岁,还是未成年少女,可别让她天真纯洁的心灵受伤害了!不是在搞什么反资产阶级自由化,清除精神污染吗?我看咱们应该去告发这个卖流氓画的二流子!可是,也许人家不是精神污染,真是人体艺术呢?


说笑声此起彼伏,惊扰了冬日黄昏早栖的鸟儿,扑啦啦兀自而起的翅羽声聒噪出一林子的静谧,有东西簌簌地落到了谁的头发上,立刻引出了一片尖叫,鸟粪!


黄河扑面而来,以未曾谋面的一种陌生情致,突地俘获了人的心。白昼的黄河是奔腾的,咆哮的,有着一泻千里的气势,而此刻,暮色初合中,所有的惊涛拍岸渐次退去,静谧的温柔迤逦而来,荡漾着光晕灯影的呢喃。卢晨如立在滩头,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映出同伴们欢腾的身影,心里一阵恍惚,这一江夜色如诉突地让她想起了家乡,江城那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河流上晃晃悠悠的吊桥,吊桥岸头那些一到夜里就静静散发出芳香的花树,花树下永远说个没完的她和她的女伴。它们,她们,是她一步步走过来的日子,如今,却这么远了。好像再也回不去的感觉。


幸亏,身边还有贾曼。她俩的宿舍只隔着一个丁香园。今天出来,卢晨如去喊贾曼时,贾曼抱着一个大笔记本正要去图书馆,她还像中学时候一样,每天听课、读书都要认真做笔记。她死活不肯跟卢晨如来,你们中文系的“诗歌之夜”,我一个历史系的门外汉去凑什么热闹!看卢晨如真生气了,她凑上来咬着她的耳朵说,真去不了,有个小情况,今晚必须要解决。你联欢完了住我宿舍来,我如实向你汇报。


落雁滩最平整的那一处,高高架起了台子,灯光音响已热闹非凡地工作了,“玫州大学中文系迎新诗歌之夜”几个大字在半空中哗——哗——,有节奏地放射着五彩的魅光,把每个人的脸照得明暗不定,蠢蠢欲动的兴奋就在这明暗之间跳转闪挪着。班长的声音从人头攒动中挤过来,蓝思敏,咱们班在这边呢,赶紧过来!马上就开场了。


果真,马上就开场了。清越的钢琴曲之后,架子鼓的节点以猝不及防的力敲醒了整个落雁滩,连黄河的柔波都被刺开了粼粼的大口子。鼓声震荡,仿若夜色下的沙场秋点兵。然后,突然一阵长啸破空而来,压住了喧天的鼓点,乐声乍停,那长啸在万籁俱寂中绕空三匝,终于轻轻萦迴,换成了抑扬的吟诵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灯光打在朗诵者身上。那是一袭青布长衫的身影,脖子上还搭了条方格子围巾,他高高的,瘦瘦的,举着长长的手臂站在麦克风前,神情姿势像极了民国时代那些慷慨陈词的书生勇士。灯光和眼镜片叠影,使台下的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他的年龄。这人是老师,还是学生?卢晨如正在暗自思忖时,他侧过身,转向河面做扼腕悲叹状。这下,全场都看到了他脑后的一把毛刷刷。一个男人,留那么长头发,和女孩一样束根马尾巴,有意思吗?尤其是,这根马尾巴和身上典型的五四青年的装扮是那么不搭调。岂止是不搭调,简直是有点滑稽。卢晨如这样想着,但那个声音一句一句落到耳朵里,是一种磁性的穿透力,让人莫名地伤感,却又振奋。


留长发怎么了,留小辫子怎么了!人家是诗人,著名的校园诗人!蓝思敏的窃窃私语也总是高八度的。有人打趣她,哟,知道得不少啊,早就成诗人的崇拜者了,是不是?


原来他就是玫州大学著名的“黄河”诗社的社长,大三的学兄,叫柯翔的。今晚的诗会也是他们策划发起的。其实新生们在报到第一天就看到了“黄河”的宣传册子,依稀记住了柯翔这个名字。


诗人不同凡响的开场使全场的气氛一下沸腾起来,之后的节目便一个接一个地精彩而多样。《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是一个看上去也很诗人模样的男生朗诵的,但他却一点没有柯翔的张扬,轻柔的声音梦幻得像夜风中徐徐飘过来一朵又一朵的蒲公英。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裙的女生朗诵《会唱歌的鸢尾花》时,卢晨如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泪水滴落。她太震撼了。回忆起江城一中的许多场文艺晚会,再比较眼前的场面编排,不由得赞叹,到底是大学啊!心里暗暗地生出了自豪。


卢晨如自己也有节目,她要代表班级演唱歌曲。今晚是诗会,以朗诵为主,系学生会、团委严格筛选了几个少而精的歌舞表演,穿插其中。从小到大,卢晨如上台唱歌早就成习惯了,这两周排练什么的也没太当回事。但此刻在现场,她感觉到自己比以往哪一次都多了莫名的紧张。临上场20分钟前,她突然决定不唱《风雨兼程》了,唱《在水一方》。挤到后台一说,乐队伴奏的人不干了,都纷纷说,哪有你这样临时改曲目的?这都要上场了,不行!卢晨如又急又羞,不知如何是好时,那个怀抱贝斯的人问,小姑娘,为什么改,给个理由呗。卢晨如看那人长发披肩,墨镜遮眼,已是初秋微寒的夜,却身穿无领无袖的老头衫,怪异的形象不像是校内学生,况且排练时也没见过。她冲口而出,既然不给换,何必问理由!大墨镜嘴角咧开了笑,哟,脾气还不小!你既然要换,总得说理由,是不是?卢晨如听他的声音倒一点不像外表那么扎眼,很温柔熨帖,比旁边那几个气吼吼的小男生多出了一份镇定自若的味道。也许,他可以让她换?她嗫喏着:我是觉得,《在水一方》更切合今晚的气氛,诗歌,蒹葭,落雁滩,黄河边。我,我提前没有想到,对不起。


好,理由很充分,同意换。大墨镜打了个响指站起来,小姑娘,你自己唱熟,唱好,就行了,不用操心我们的伴奏,保证不砸你的场子。


一弯朗月,夜色氤氲,黄河穿过喧腾的城市,绕着桃树林,绕着一大片在初秋的风中以典型的《诗经》姿势摇曳不停的蒹葭,在落雁滩阔达的河床,它静静地迂回往复,不愿东去。卢晨如站在台上,风掀起了她大大的白裙子,她看到了黑压压的会场上许多人在向她挥着手臂。她看到人群的右面,月光像跳动的音符在河面上激起金色的粼粼波纹。她感觉到自己前一刻的紧张悄然消融了,她是如此地享受此时此刻,舍不得浪费一点点。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乐声停绝处,歌声还在回环盘旋,余音缭绕。全场静默。无穷默契,无限美好的静默。卢晨如在深深的感动中鞠躬,退场。这时,掌声骤起,一浪又一浪,经久不息。卢晨如大学时代的第一次演唱,成功得一塌糊涂。


到贾曼宿舍时,已晚上十二点了。早过了熄灯时间,大家都睡了,贾曼在床头点着蜡烛等她。


俩人蹑手蹑脚钻进被窝,贾曼这才悄声开口,看你一脸红扑扑的得意劲,演出很精彩圆满,是吧?卢晨如把头枕在贾曼的胳膊上,那当然了,你以为你不去加油我就怯场出洋相了?贾曼笑骂,瞧你这小样儿,如今好歹也是大学生了,可江城一中那时的轻狂一点没减!有你这么个老乡,老同学,我害臊都来不及呢,还好意思可着劲往热闹堆里扎?卢晨如吃吃地笑,对啊,现在可不比以前了,现在咱俩不光是同学,还是老同学,还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现在你要亏待我,就是对不起家乡的父老乡亲了!


说笑打闹中,她们感觉着一份深刻的宽慰。这宽慰奢侈得让人一阵阵后怕。高中三年的点点滴滴,高考前那一段呕心沥血的日子历历在目。千人万人挤着过那一道独木桥,太多的人都半途而废了,有些同学那么拼命地走到了最后一步,却也功亏一篑,前功尽弃。而她俩,一路手拉着手,从同一所中学的同一个班级出发,走进了同一个城市的同一所重点大学。记得音乐老师力劝卢晨如考声乐专业时,贾曼郑重其事地说,我反对的最后一条理由是,如果将来你走唱歌的路了,我们的人生就不会有太多交集,也许我们就越来越远了。后来,卢晨如之所以彻底放弃音乐老师为她编织的歌唱家之梦,全身心投进了文化课的学习,当然不是因为贾曼。高中三年的备考,短暂而又漫长,卢晨如慢慢明白着自己的想往。那个模糊的懵懂的人生理想一天天清晰起来,坚定起来。但贾曼那句话,在卢晨如心里一直藏着。她愿意现在,将来,她的生活中一直有她。


卢晨如把“诗歌之夜”的情景讲给贾曼。一台小小的学生晚会,谁知道如此藏龙卧虎。那个激情万丈的诗人柯翔,他那做作的马尾巴。那个弹《爱的罗曼史》的吉他手,那个跳芭蕾舞的女孩,那一首集体朗诵的《中国,我的钥匙丢了》,还有,帮自己换了独唱曲目的那个大墨镜贝斯手。原来,他不是玫大的学生,他是大学生们请来的玫州一个地下乐队的主唱。他们都恭恭敬敬地喊他大李,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


贾曼,你肯定想不到,夜里的黄河是那么美,真的,都让人想哭了!我唱歌时一直望着黄河的波光,感觉自己的心特别软,身子特别轻,好像就要飞起来了。贾曼,你是真的应该去看啊,落雁滩的黄河夜色和我俩白天玩过的那些景点不一样。


我现在才明白了,你为什么执意要选中文系,啧啧!参加了一次诗歌之夜,直接变成诗人回来了。贾曼笑起来,从宿舍窗外渗进来的路灯光幽幽地落到她的侧影上。她的头发是高考结束后才留起来的,刚长到脖颈处,此刻乱乱地卷上来,遮住了脸颊。卢晨如找不见贾曼双眼熠熠的表情,这才发现她今晚有一点分心,走神。哦,对了,光顾着说晚会的热闹了,人家不是说过有什么情况要今晚解决汇报吗?


其实,也没什么可汇报的,一点小事,已经过去了,咱还是睡觉吧。贾曼说着背过身去,却痛得差点大叫出声。卢晨如在掐她的胳臂。贾曼用被窝捂住了俩人,低低地骂,卢晨如,你这样闹,想吵醒全宿舍人,想让我触犯众怒吗?明早第一节我们就有课,睡觉!卢晨如说,所以,你乖乖地老实招来,咱们速战速决!贾曼叹气,摊上你这么个无赖老乡我可是倒了八辈子霉!


有男生追贾曼了。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情书攻势,礼物攻势,动辄往贾曼宿舍送橘子粉、克力架夹心饼干,还有小绒熊,诸如此类。贾曼把东西退回到他的楼管那儿,他就来教室和图书馆门口堵着贾曼,闹得贾曼班里的好多人都知道了。


你好大的胆子!好多人都知道了,竟敢让我不知道!卢晨如气得又要伸手去拧,贾曼抓住她,怎么让你知道啊,我又没打算跟他好,难道把他牵来让你过目?卢晨如说,怎么就不能啊?你先让我过目,再决定跟不跟他好。贾曼骂,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你几天前还在我这儿大骂你们班那些一到大学就忙不迭地谈恋爱的人呢,这会子自己倒胡说起来了。卢晨如说,你和他们不一样。贾曼说,你别偏心,有什么不一样,都才是刚读大一的人,能懂个啥?确实不到谈这些事的年纪呢。


那个男孩不是同级同班的人,而是一个读研究生的学兄。贾曼说,正因为人家不是小男生了,自己才要快刀斩乱麻,不能含含糊糊没有决断,影响人家的前程。卢晨如纳闷,怎么就扯到影响前程了?贾曼说,他下学期就研究生毕业了,他说如果我答应和他在一起,他可以放弃东北老家的单位,留在咱们玫州工作。


毕业,工作单位,这些事情对于刚踏进大学门的卢晨如来说,显得十分遥远。她觉得问题有点重大,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贾曼说,这下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没一开始就告诉你,我和他根本不可能的。今晚我主动叫他出来谈,让他彻底死心。卢晨如手腕上上海女表的秒针声“嚓——嚓”,一下一下扫过静夜的心悸。贾曼又开口了,晨如,你我还小,可不能受大学里一些不良风气的影响,你想想,咱们还得有多少书读呢!不能考上大学就以为大功告成了,不珍惜大学时光,学不成硬本事,将来走向社会还不照样是废物一个?


贾曼这种伟大正确的言论,是卢晨如自小就听惯了的。但贾曼眼里淡淡的怅惘,却是陌生的。还有,贾曼的声音,也是和她坚定的用词不般配的一种涣散。卢晨如说,你说得没错,可你拒绝了他,你不快乐。贾曼急了,我怎么就不快乐了?我就算不快乐,难道非得因为他?卢晨如说,你别嘴硬,我还不了解你?咱们上高中时,男生没少给你塞情书。你拒绝他们时可没今天这表情。说实话,你是不是动心了?


贾曼又把脸藏进了头发里,好半天才闷闷地回答,哪谈得上动心,只是有点迷惑而已。好在,今晚都解决了。他答应我不再打扰我。卢晨如不屑道,你拒绝这么一次半次,他就放弃了?既这样,那也没什么可惜的,看样子是一个不懂得坚持的懦夫。贾曼说,晨如,你可真逗!什么叫拒绝一次半次,要拒绝多少次你才过瘾啊?懂坚持,也得讲理性啊,我告诉他我和他不可能,永远都没可能,人家还坚持什么?卢晨如哼哼,反正,他不应该连我这么重要的人物都没见一面,就对你放手了,真是!一点都不发扬韧性的战斗精神。贾曼笑了,好啊,你既然这么喜欢坚持,那就好好练习拒绝,好好对付你将来那个百折不挠的骑士吧!


贾曼一语成谶。仅仅只隔两天,卢晨如便收到了大学时代的第一封求爱信。然后是第二封,第三封——第十三封。蓝思敏说,照这个一星期十三封的频率,不出五星期,咱们宿舍就被小六儿的情书给淹没了。张琳喊,淹什么没,咱们不会读完了就拿去卖废品换方便面吗?所以,多多益善,多多益善也!


事情之所以闹得如此大张旗鼓,尽人皆知,是因为写情书的不是别人,是诗人柯翔。


卢晨如简直悔青了肠子。自己为什么去参加那个该死的“诗歌之夜”?参加也就参加了,为什么乖乖听班里的安排,还上台唱歌?唱也就唱了,还临时起意换了个自以为更好的歌,唱完后还沾沾自喜?这下好了,惹出麻烦来了。坐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信纸信封中,听着宿舍姑娘们朗读情书的各种怪腔怪调,她恨得直抽自己嘴巴:叫你爱出风头,叫你爱出风头!


柯翔的第一封信,是他自己交给卢晨如的。那天下了英语课,刚走出公共教室,人潮中突然听见有人喊“卢晨如”,卢晨如循声望过去,要不是脑后那把毛刷子,她都没认出来那就是晚会上见过的诗人柯翔。他不像那天台上狂浪的样子,一件墨绿的夹克衫穿在身上,连领子都翻得整整齐齐。他喊着卢晨如的名字,口气随便,像是和一个老熟人打招呼,但走过来时,步态神情都拘谨得紧。卢晨如先开了口,你在喊我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柯翔的脸红了一下,扬扬脑袋甩开额前的发,这才摊开双手笑着回答,你的名字怕是全校人都知道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卢晨如奇怪了,为什么?柯翔说,在水一方啊!卢晨如笑,哦,因为这个啊。你不愧是诗人,太夸张了。柯翔眼里一亮,你知道我?卢晨如点头,你是咱们中文系的名人嘛!你有事找我?这一问,柯翔刚松弛下来的表情又提起来了。他低头掏右边的裤兜又掏左边的上衣口袋,磨蹭半天掏出一个叠得很结实的纸鹤,忙忙夹到卢晨如手里的《徐国璋英语》课本里,然后扭头跑掉了。他瘦瘦的,高高的,脑后的马尾巴一跳一跳,汇入上下课的人流中,是一个不和谐的背影。


卢晨如现在见得多听得多了,凭经验已猜出手中的纸鹤该是一封情书。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出现传说中的什么脸颊发烫啊胸口怦怦直跳啊之类的反应。她只是纳闷著名的校园诗人为什么会给自己写情书,难道他没有女朋友?校园里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一个浪漫不羁的诗人,竟然落花人独立?忍不住好奇,卢晨如终于倚在金色的大银杏树下,拆开纸鹤。五大页稿纸,不出所料,一封情书。但感情的炽烈,表达的夸张,文笔的优美,还是超出了想象。卢晨如读了一遍,又从头仔细重读了一遍。她的心情和平日里品读一篇美文没有两样,有不少段落让她玩味不已,但她感觉不到它们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柯翔在信里激情洋溢地记述了“诗歌之夜”登台唱歌的卢晨如带给他的巨大震撼:当你一袭白裙翩然走上舞台,我只是和所有人一样睁大了双眼,屏住了声息。你的美,是一种天籁,它浸润人心,它无害。那时候,我以为我只是邂逅了一首诗,我还未曾预料到仅仅是在几十秒之后,我的命运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是的,当音乐响起,当舞台的追光灯打在你一个人身上,当你唱出第一句,当你越唱越高,当你的眼睛沉静地望向黄河夜色,我知道,我完了!


那天晚上,你在歌声中是否体验到一种飞翔的感觉?反正,在我的眼里,你就像一个挥着翅膀的月光仙子,随时会驾着歌声腾空而起,溶进黄河的夜色茫茫,蒹葭苍苍。你不知道,在全场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是何等无望地匍匐在突如其来的被侵略中。我终于明白,我那么长久地孤独,是为了等待什么。我的生命在这样的醒悟中才开始具有了本来的意义。可是,我是如此地忐忑啊,所有的光只在你身上,所有的光只跟着你走,就好像是你在说,要有光,便有了光。而我,我能走出这无尽的黑暗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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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严英秀,女,藏族,甘肃舟曲人,兰州文理学院教授,北京大学访问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鲁迅文学院第17届高研班学员,甘肃省首届四个一批人才。发表散文随笔、文学评论60万字,出版《纸飞机》(中、英译本)《严英秀的小说》《芳菲歇》等3部中短篇小说集,获“第七届甘肃省敦煌文艺奖”“第四届甘肃黄河文学奖”等奖项。2011年入选“甘肃小说八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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