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求：2020年稳定中国经济的“锚”在哪里？

• 文 / 吴晓求，华夏基石e洞察智库撰稿人，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财政金融学院教授，金融与证券研究所所长，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 来源：人大重阳（ID：rdcy2013）

“2019中国企业改革发展峰会暨成果发布会”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吴晓求主旨演讲

中国经济的下行压力仍然很大。2020年与2019年一样，情况严峻。中国经济下行既有经济发展周期性、趋势性的惯性，也有我们在理论认识和政策设计方面的原因。我个人认为，这种压力70%来自于趋势性、周期性的惯性，30%来自于理论认识和政策方面的原因。我们必须正视这些问题。我们不能把经济下行的压力，简单地归结为趋势性的、周期性的原因。要让中国经济稳定下来，需要认真思考和寻找“锚”在哪里。找不到这个“锚”，经济是很难稳定的。我们有些人，也有一些学者，试图通过短期的刺激政策让经济稳定在6%以上，我本人是不同意这个看法的，因为这不是中国经济的“锚”。在“锚”的问题没有解决，基础问题没有解决，短期刺激无济于事。所以，试图通过货币政策和一些临时性措施，来解决中国经济这种非常复杂的下行情况，我认为，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可能只会加重问题所在。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理念，就是要正视问题，要正视问题的原因。中国经济稳定的“锚”概括地说，就在于信心，在于预期，我们必须给微观经济主体、投资者、消费者以信心，给他们一个稳定的预期。

信心来自于哪里？来自于心中的希望，来自于政策的连续性和稳定性，来自于坚持和发展四十年来改革开放实践所证明了的一系列的成功的经验和做法。中国这四十年真正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这是中国的经验，这个经验和道路是两代中国人闯出来的。我们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指引下，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推动改革开放，探索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这些都是我们成功的经验。这些经验是要坚持下去的，这是我们信心重要的来源。这里面很重要的是要思考，我们要继承什么，我们要发扬什么。

第一，我们要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同时还要有中国特色。市场经济有它的核心元素，这是不可更改的。比如说，市场是资源配置的决定性力量，这句话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包含了非常丰富的内涵；比如价格是由市场供需关系决定的，而不是由其他力量决定的。我们当年改革就是改这些，洪虎主任当时在体改委任副主任，就在推动这些改革。

比如，竞争中性原则。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框架中，志平会长刚才讲了，要坚持两个毫不动摇。竞争中性原则很重要，如果还有所有制歧视，那很难说这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很难说这是现代市场经济。我们有时候会讲一讲，但在实践中做得不好。只有坚持竞争中性原则，人们才会有安全感，企业家们才会有信心，如果有政策歧视，人们就会不安，也是不公平的，会使资源配置效率下降。还有就是要正确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在我们国家，政府起到特别重要的作用，进行顶层设计，进行宏观调控，在重大问题上做出了最关键的作用，但尽管如此，政府的作用还是有边界的，我们必须防止边界的扩大，要充分发挥市场的作用，这里面很重要的是充分发挥市场主体的作用。这实际上也是经济学的常识，也是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我们在不断探索的。

第二，就是让所有的主体都要有积极性、创造性和活力。要激发经济主体的活力，不要让它们感到不安，要让所有的创业者、知识分子、企业家，以及地方政府，都要有积极性、创造性。我们过去四十年的一个经验，就是地方政府在发展经济中起到重要作用，积极招商引资，市长一中午吃几顿饭，这几顿饭，吃得很辛苦。要让地方政府花最大力气去关注区域经济的发展，让企业家们全身心投入到企业经营活动中。我接触过一些企业家，无论是民营还是国企，他私下里都跟我讲，说真的很难，我说为什么很难？他们说各种检查很多，从年初到岁末，有五六批检查，每个检查都很厉害，都给他们提出整改要求。企业家们说，如果这些整改要求都完成，企业是很难做了，因为这些要求有些是冲突的。

有时我在想，我们一定要减少对企业的干扰。财富是企业创造的，没有企业哪来的社会财富。像我们这些做教授的，是在分配社会财富，是国民收入的分配和再分配，中央财政拨给人民大学的财政经费里面有我的工资，所以我要感恩这些企业，感恩这个社会。让他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去从事生产经营活动，那怎么办？他天天都在应付，来检查的个个都比他厉害，每个人都得罪不起，特别是国企，国企应付得更多。我认为，我们的国企领导多数都是精英，他们身上有企业家精神，但是他们没有办法，他们得应付市场之外的很多事情，不应付他们就麻烦大了。我想说，我们真的让企业要有活力、要有积极性，少干扰他们。

第三，要构建创新、创造的容错机制，要创造和谐的环境。中国是个大国，搞市场经济，情况复杂。总书记说，到2035年要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到2050年建设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什么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刘俏教授有个说法，说到2035年，中国人均GDP是25000美元，到2050年五万美元。要达到这个目标，没有容错机制是难以实现的。今天任务比过去四十年更繁重，情况更复杂。没有容错机制，他们就不想干，也不敢干。干对了九件事，干错了一件事就要问责，有时用放大镜看你有什么问题。大家一想，这怎么干？就不干了。不干、不闯，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怎么实现？改革开放四十年，就是一批又一批敢想敢闯的人，才干出了深圳，才干出了今天的中国。所以，我提倡要有容错机制，因为我们面前的路太长了、太复杂了，现在人均GDP才九千美元，还早得很，我们离最发达的国家还有非常大的差距，如果没有这种环境，怎么赶上它们。有人说功不抵过，这个话也是对的，就看这个过是什么过，自己谋利的过，钱权谋利交易的过，必须问责，探索的过应当允许，要容错。

“锚”的内涵还有很多，包括法制。时间所限，不讲了。

中国国有企业改革，实际上过去四十年，我们做了很好的探索，走了一条非常成功的路。记得，国企改革16个字，就很重要，把一些事情讲的很清楚了。现在似乎又在重新研究。也许我们现在有了新问题，当然需要重新研究，但是基本的思路，基本的架构，过去实际上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只不过现在要加上新时期新的任务，加一些新的要求。志平会长是著名的企业家，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国有企业领导的企业家精神。关于国有企业改革，我认为，主要是两条：

第一条，就要建立与现代市场经济原则相匹配的公司治理结构。没有这个，就很难说是现代企业，这个我不展开。关于公司治理结构，实际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国资委和以前的体改委都做了很多探索，有很好的文件。现代公司治理结构很重要，有利于保证决策的科学性和透明度。

第二条，就是一定要解决与国有企业权责相匹配的激励机制，没有激励机制，只有问责机制，企业发展就没有动力。经济活动要解决动力问题。在为国家做更大的贡献基础上，去奖励他们一些，没有什么不可以。

所以，与权责相匹配的激励机制，加上符合现代化市场经济规律的公司治理结构，这是当前国有企业改革面临的两个最重要的任务。

我说这些问题，是想表达稳定中国经济的“锚”是存在的。这个“锚”就在于市场化的改革，就在于坚持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就在于尊重竞争中性原则，就在于要尊重市场的决定性作用，这就是中国经济稳定的“锚”。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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