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导演们纷纷拍起了黑白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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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黑白电影是“捷径”吗?
2021年是黑白电影大年,有超过10部新片是黑白制式。就连知名色彩玩家韦斯·安德森也在《法兰西特派》里插入黑白片段,或许是为了强调新闻业主题的严肃和时代感,渲染一种可信的故事腔调。
©️ 《法兰西特派》,2021
而在颁奖季热门影片《贝尔法斯特》中,导演以黑白色调讲述了一个小男孩的成长故事,在爱尔兰动荡的1960年代,只有银幕中的影像是彩色的,仿佛可以带人们逃离寻常的生活。摄影师哈里斯·杰姆巴鲁克斯说:“黑白影像有一种过去时和现在时共存的超验性。它是现实主义的,却也有一种魔力。”
©️ 《贝尔法斯特》,2021
黑白影像有各种各样令人偏爱的缘由,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更“高级”的视觉表达,和更有深意的内容载体。那么,这股黑白电影的回潮是怎么来的?
黑白电影的文艺复兴
黑白电影自带怀旧氛围,无论是什么片段,只要加上一层滤镜,就仿佛凝结了一个世纪的历史感。很多迷影出身的导演都把拍部黑白电影写进了人生清单,以后到了天堂和上个世纪的大导演们交流起来多少还有些共同话题。
除了抽象意义上的质感,黑白摄制也有一些实际的好处。比如邪典片《英格兰的田野》的导演就曾说:“英国的天气太烂了,阴晴不定。如果一场戏的画面过曝或者对比度太高,那么后期很难搞。黑白摄制完全可以覆盖这样的问题。”
©️ 《英格兰的田野》,2013
如果说浪漫主义时期的古典音乐,是源于人们自觉的审美选择而形成的一种时代思潮,黑白电影则是技术限制导致的创作折衷。
确实,自从1895年电影被发明之后,黑白胶片占据主流地位近50年,期间涌现了数不胜数的经典作品。而彩色胶片尽管在1930年左右投入商用,但成色效果并不理想,而且制作费用极其高昂。所以在当时,彩色电影更具有实验性,比如1939年的《绿野仙踪》,乏味的现实是黑白的,梦幻的奇境是彩色的。
©️ 《绿野仙踪》,1939
直到60年代,柯达彩胶有了重大技术突破,两种电影的制作成本终于扯平,彩色电影迅速风靡。与此同时,从战争中恢复过来的人类社会也开始逐渐滑入商品经济和消费主义。可以说,彩色电影的绝对地位有某种命运般的必然性。黑白变成了老技术的遗物,只有念旧的人愿意再多看一眼。
在那时,如果导演想拍一部黑白片,制片方会削减预算。主要是这类电影的票房表现很一般,老板不做亏本生意;其次,黑白片制作成本更低,比如《愤怒的公牛》预算很少,做成黑白可以免去一大笔照明设备的附加费用。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黑白摄制主要是独立导演的选择。
©️ 《愤怒的公牛》,1980
那么为什么2021年的黑白制作特别多?原因很简单,因为年初颁发的奥斯卡最佳摄影是《曼克》。既有可能是各大制片厂突然间被《曼克》的经典好莱坞味感动,批准了一批黑白片项目,也有可能单纯跟风,抓住这次自上而下的年度品味定位。2012年《艺术家》获奖的那一年,同样有短暂的黑白回潮。
©️ 《曼克》,2020
尽管数字时代的黑白转制更复杂,但就“给钱少、卖不动”这两个方面来说,黑白电影仍然是更“便宜”的。有了彩色电影,谁还会去看黑白片?就连在以学院派著称的奥斯卡,获得大奖的黑白电影都屈指可数。这当然是自由市场的选择,换个角度,也可以是文化流变的过程。
更道德的黑白电影
彩色代表着世俗、娱乐;黑白是戏剧、也是道德的。这两者之间的对立面,《极度空间》讲得很明白,引用齐泽克的影评大意是,彩色就像一瓶让你越喝越想要的可口可乐,包含着消费主义的控制。黑白抑制冲动,逼迫你用理智去分析,毕竟“自由是痛苦的”。
©️ 《极度空间》,1988
从感性层面来说,这两者之间更明显的差别是审美距离。一个彩色的玫瑰园给人以直接的美感,切换成黑白就需要先绕道你的经验、记忆等等,曲折却也动人。很多导演拍黑白电影主要的出发点就是美学考量。
比如阿方索·卡隆的《罗马》是由彩色转制黑白,不是说套个黑白滤镜,而是要逐帧调整各种参数。最终呈现出来的灰度非常低,光线朦胧,线条模糊,因为这是卡隆本人50年前的记忆,久远的记忆必然是含糊的。然而呈现出的情绪却很鲜活,无论是克里奥难产的痛楚,还是海滩那场颇具象征意义的幸存戏份。
©️ 《罗马》,2018
另一方面,灰度高的影像有一种哥特式的残酷美学,在营造神秘、悬疑感上毫不费力,比如克苏鲁电影《灯塔》。去年的新片《智齿》同样以非常戏剧化的黑白表现残酷、恐怖,同时也免除大量垃圾堆的场面在观感上造成的不适。
剥离了刺激诱人的色彩之后,几乎只剩下叙事和道德层面的严肃腔调。黑白影像常与历史感、史诗感捆绑,这给科恩兄弟的《麦克白的悲剧》留下了一些创新的可能性,利用灰度的高低来呈现明暗、敌我、善恶多重关系的交织是一门比调色复杂得多的学问。
©️ 《麦克白的悲剧》,2021
娄烨的《兰心大剧院》起初也是彩色,但是“感觉不太对”,改成黑白之后感觉对了。到底是什么感觉,娄烨没有讲。粗糙的平光,较浅的景深,飘忽的焦点,成片整个灰蒙蒙一片。这不仅仅是于堇道德处境的徘徊,也是娄烨的徘徊。
为什么于堇要给错误的密码信息?为什么她最终还要去船坞酒吧?很多个“为什么”,他不能给确凿的答案,甚至对于观众来说也是开放的。与之对比,《冷战》中讲究的打光和构图已经是板上钉钉地告诉大家,导演的立场是什么。
©️ 《兰心大剧院》,2021
在道德层面的审视、思考,发挥到极致的是《辛德勒名单》。斯皮尔伯格说:“大屠杀剥夺了生活的光彩。对我来说,生命的显证是色彩。这就是为什么一部关于大屠杀的电影必须是黑白的。”
©️ 《辛德勒名单》,1993
黑白电影几乎囊括了一部电影所能达到人文深度,确实看起来很高级,也自有一些存续的内涵。其实电影就是电影而已,它不必背负什么社会责任、政治目的或历史批判。就像任何一种有叙事功能的创作,电影无非是给我们提供某种庇护。当然,庇护的另一个意思是回避。
黑白电影是对现实
的回避吗?
上个世纪实在有太多难以望其项背的黑白电影大师:奥逊·威尔斯、卓别林、黑泽明、伯格曼……这很容易让我们误以为黑白电影等于神级经典制作,拍摄黑白片等于有艺术追求,哀悼它的逝去等于缅怀电影正统。这种本末倒置的念旧,跟新中产强行在物质消费中寻找浪漫没有区别。
©️ 《假面》,1966
除去这些传奇电影人的加持,黑白电影其实有个非常致命的问题:回避现实。刻意抹掉生活的颜色,遁入黑白的世界,说得难听一些,这是创作能力衰退的一种表现。年轻一代的电影人没有经过黑白向彩色过渡的创作震荡,往往只有风格,缺乏内涵,无法同感诸如文德斯那一代导演的纠结。
为了理清这种纠结,文德斯甚至拍了一部《事物的状态》。电影讲的是一个剧组在西班牙海边拍摄,拍到一半发现制片人跑路了,所谓“事物的状态”就是电影前半部分,被悬置的剧组在酒店里无所事事的状态。后来导演终于决定回好莱坞找制片人聊清楚,他在路上一度十分emo。
©️ 《事物的状态》,1982
在房车上,导演和制片人展开了一次激烈辩论。基本上是被坚持拍黑白片的导演害得欠了高利贷的制片人在大喊:“这年头还有要拍黑白电影的人吗?在冰柜里被冻了20年的人吧!”“黑白电影!黑白电影!你个变态!”
实际上,文德斯的彩色片转向并没有电影呈现的这么苦闷。他几乎是马上就爱上了彩色片,毕竟在公路电影中,彩色的风景更迷人,于是才有了《德州巴黎》。
©️ 《德州巴黎》,1984
如今只要预算够多,对于同一部电影来说,黑白和彩色就不是二选一的问题。《疯狂的麦克斯4》就有两个版本,导演乔治·米勒深信黑白版本更加经得起历史淘洗,未来将进入《公民凯恩》《七武士》等等经典的行列。
©️ 《疯狂的麦克斯4》,2015
而获得2020奥斯卡最佳影片的《寄生虫》也曾计划发行黑白版本。导演奉俊昊说:“我这么想可能有点虚荣,当我想起电影经典的时候,脑子里全都是黑白影像。所以我觉得如果把我的电影做成黑白的,那也会变成经典。”在柏林电影节的试映会上,制片方咨询了多方评价才改成了现有的彩色版本。
不过想象一下,没有颜色的《寄生虫》怎么突出贫民区和大别墅之间的强烈反差,怎么有效说服观众这一家子“寄生虫”被大别墅的富裕生活诱惑到不能自拔?更不用说最后的反杀,一旦变成黑白就几乎失去了90%的刺激感,渲染了两个小时的憋闷还怎么发泄和报复?愤怒无从谈起,戏剧效果大打折扣。
©️ 《寄生虫》,2019
黑白还是彩色,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漫威系列是不是电影(cinema)的问题。也许再过几十年,未来的人们看黑白电影就像现在的我们看文言文,乏味枯燥,甚至“看不懂”。这么一想,倒是希望2021年的黑白电影回潮再持续久一些。
参考资料:
[1]https://www.vox.com/22745191/black-white-movies-belfast-passing-cmon
[2]https://www.theguardian.com/film/2020/mar/05/parasite-black-and-white-review
[3]https://www.theguardian.com/film/2013/jun/30/black-and-white-movies-come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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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Rosa
编辑/华夫
排版/He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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