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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在心上:去西藏的路是通向灵魂的

2017-07-06 姹紫嫣红 演员圈

电影《冈仁波齐》里,那些去拉萨和冈仁波齐朝圣的村民在其它人的欢送下,来到公路上开始磕长头,没有任何仪式、没有任何神圣的仪轨,他们来到路上,扑身向前,五体投地,就这样开始了向着拉萨和冈仁波齐朝拜的第一步。

我妻子说,他们向前附身一扑的瞬间,她眼泪就出来了。

很多没有去过西藏的人,被这部电影中不断磕长头的画面震撼了。他们一步步磕到拉萨、磕到神山,却没有自我感动和自我神化,而是将朝圣与礼拜,看做生命中自然而然的修行,它自然得就像每天要睡觉、要吃饭一样。遇到风雪怎么办?磕下去,前面是水怎么办?磕过去,遇到死亡怎么办?天葬完死去的人,活着的人继续磕下去。

那条磕向神山冈仁波齐的路,就是人生。有生,有死,有惊喜,有意外,有坦途,有崎岖。

西藏,西藏。                                                           

西藏就是一个象征。

我从小出生在青藏高原,很小就见到过那些向着拉萨一路磕过去的藏民,总听到人说,某某一路磕到拉萨,然后把所有的财富在布达拉宫供养上师,然后快乐地一路乞讨着回家这样的故事。

小时候不明白,他们这样一路磕头到拉萨,是为什么。

等我明白了,人生的路已经走了大半。

其实,我们和他们是一样在走,我们在红尘中兜兜转转,绕来绕去的走,被自己杂乱的心念,被各种的欲望诱惑着走,被利益和虚荣牵着走,所以,到鬓生华发,不见来路,不记得初心。

小时候学校搞过一阵子“象征性长跑”,美其名曰是从学校跑到韶山或者延安,然后每天在操场上跑,记下跑的里程,在地图上不断插小红旗,一直插到目的地。

现在,有各种跑步、走路的APP,每天手机上有周边各位同事的步数,有人为了刷步数把手机绑在小狗身上,有同事在排行榜上从不见踪影,近日突然以每日两万步跃居榜首,一问,原来是去了国外旅游,每日暴走,血拼买买买,脚上都走出了大血泡,还是觉得没逛够。

《冈仁波齐》里的人没有那么多诱惑,没有那么多杂乱的心思,他们就是一路走,一路磕头,觉得这一切就该是这样的,路是一步步走的,头是一个个磕的,就这样。

我没有磕着头去拉萨,但去拉萨的一路行程,对我的一生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我去拉萨,是大学刚毕业那会儿,跟着电视台的师父一路去西藏,为中央电视台拍摄一部关于藏医的专题片,那时候青藏公路沿途的汽油补给主要是靠兵站,我们在格尔木的兵站买了油票、整好装备,开始向西藏出发。我的行李中有两块刻着六字大明咒的玛尼石,我要带着他们穿过整个藏北高原,把它们献到布达拉宫下面,这是发心,也是还愿。

在昆仑山口,我第一次看见昆仑山的玉珠峰,覆盖着白雪的主峰充满神秘,整个昆仑山脉自西向东倾斜,仿佛整个山脉都在向东奔腾而去,那气势是洪荒大野、宇宙初生般的壮阔!那一瞬间我完全被它的气势所折服。

十年之后,我带的南艺第一届毕业生,毕业调研专程去了大西北,我说,你们这些在南方长大的孩子,只有到西北才知道什么叫辽阔。我也带着他们来到昆仑山口,她们像当年我一样被震撼。我指着山口告诉他们,过了昆仑山口,就是西藏了。    

越过昆仑山口,辽阔的天空,辽阔的大地,雄浑而绵延不绝的莽莽群山。

我想到的是海子的诗:高爽的天空奔流而去。

还有阳光,青藏高原雄起的第三极,离太阳最近的大地。它的阳光明亮耀眼,耀眼得仿佛可以让人痛饮!

地球上对阳光有着特别感受的有两个民族,一个是爱琴海边的古希腊人,爱琴海的阳光也特别明亮和透彻,蓝色的海边那些白色的房屋,在阳光下显得特别的干净、美丽。

阳光让希腊人愿意朝着阳光打开自己的身体,于是我们看到了那么多美丽的希腊雕像,维纳斯、雅典娜、海神波塞冬、太阳之神阿波罗……

阿波罗的金色战车驰过希腊的天空,希腊在远古的阳光下卓尔不群,苏格拉底在窗台前思索,远处是酒神的舞蹈,萨福的诗象风一样穿过橄榄树的枝叶,而索福克罗斯的戏剧正在圆形的剧场行将谢幕,阳光,阳光照耀着希腊人完美的胴体,他们仿佛是神的另一个形象。

而在远离希腊万里之遥的西藏,世界最高的高原上,藏族人在马背上,在牦牛帐篷前、在锅庄的舞蹈中,在神山圣湖间,在朝圣的路上独饮着阳光。

他们离太阳更近,阳光更炽烈,更有穿透力。

在西藏,阳光和神灵的力量似乎总是结合在一起,被金色阳光照亮的布达拉宫显现出独特的神秘,而黄昏的夕阳让雪山群峰如同戴上了金色的王冠,充满了神秘而不可知的力量。

有时候,你会看见阳光从翻滚的云层中照射下来,如同天堂引领灵魂的光芒。

在特定的日子里,成百上千的喇嘛和信徒将巨大的佛像在整面山坡上慢慢展开,那个过程非常殊胜庄严,直到佛像舒展在大地之上被阳光完全照亮,这个节日叫“晒佛节”。

如果说希腊的阳光如同清澈的水,沐浴着希腊人的身体,让他们在阳光下展现了人的身体之美,那么西藏的阳光如炬,它穿透的是尘世与浩大的时空,穿越生死轮回,照亮的是人的灵魂。

我还记得,当年我翻越5231米唐古拉山口时,已是暮色四合,那时我看见远处的山峰之巅,竟然还有一丝微光照亮峰顶的雪冠,那一幕我终身不忘。

因为是在盛夏,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去拉萨的一路行程中没有风雪,只有阳光。

那时青藏公路因为雨季和冻土融化,颠簸难行,加上一路高原反应,还要不时的停车拍摄,那时还没有现在的高清摄像机,我背着很重的索尼6800录像机跟在摄像后面跑,随时接线,在高原上,跑起来就心脏狂跳,张大了嘴却吸不到气。后来师父告诉我,有到兵站的新兵,不知道高反的厉害,上来没几天就在营房外面打篮球,结果因为心脏骤停猝死。师父要我一定要慢慢走。

这种严重的高反一直到过了羊八井才开始变好,因为从羊八井开始,就朝着拉萨一路下行,海拔在不断降低。

就在快到拉萨的时候,我看到路途上很多磕着长头的藏民,就像《冈仁波齐》中的那些村民一样,他们从我们的越野车旁一闪而过,却对我们的呼啸而过视而不见。

他们只是一步接一步地走,一个长头接一个长头的磕,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看到了此生中重要的一个情景:在青藏公路对面的一片山崖上,我看到了很大的一片摩崖石刻,上面刻满了佛像和六字大明咒,以及各种《大藏经》的经文,在一面石壁上,我看到了用汉文和藏文刻下的四个大字:路上心上。

我无法形容我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醍醐灌顶,或者被一束阳光突然照亮了灵魂。

二十多年后,在让雄多吉上师面前,上师问我的缘起在那里,我一下就想到了那个瞬间。我说就是那一刻,就在那个瞬间,让我明白了生命的历程,是一条心路历程,是生命寻找自己灵魂皈依的路程。

到达拉萨后,我恭恭敬敬把两块玛尼石献在布达拉宫前,这两块石头跟了我几千公里,就像好像我把两个流浪在外的灵魂带回了家。

那天,我在布达拉宫前祈请,希望我的心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二十多年后,我坐在电影院里,看着《冈仁波齐》,我身边的一对年轻的男女也是去过西藏的,他们不时会说出米拉山口等他们熟悉的地方,很亲切,这种亲切我也有,所有去过西藏的人都会有。

我静静地看着银幕上那些向着冈仁波齐一步一磕的人,他们如此执着、坚定地走在他们的路上,没有抱怨、没有大悲大喜。

生命就是这样,每一个人都走在各自的路上,都会以不同的方式走到终点,我们总是以为死亡是别人的事情,我们总是计划着更长远的未来,但无常其实就在我们每个生命的旁边,它的到来常常在我们并无准备的时候。

《冈仁波齐》中,孩子出生在朝圣的路上,老人死在了神山的脚下,生或死,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来临。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两条路,一条在尘世间,一条在你的心上。

2016年夏天,我坐在亚青寺天葬台对面的山坡上,看着一个死去的生命被空行带往天堂,他尘世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而灵魂的路刚刚开始。

让雄多吉上师为他诵经。

空行盘旋于天空,带领着灵魂向高处去。

我知道,脱离躯体的灵魂要向着光明的地方去,要沿着那束阳光,直到被它融化。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时光的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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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方(姹紫嫣红),1967年生于青海省西宁市,现任南京艺术学院传媒学院院长,资深编剧。主要作品有《渡江侦察记》、《第一种危机》、《爱在边缘》、《和平使命》、纪录片《刘海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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