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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速追剧+三分钟看电影:除了失去耐心,我们还失去了什么?

全媒派 2021-05-07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新京报书评周刊 Author 帕孜丽娅


前不久,多家视频平台与500位艺人、54家影视公司及17家影视行业协会联合发布倡议,抵制网络短视频侵权。此事在网络上引发热议,受影响最大的,还是风靡短视频平台的“X分钟看完”一部电影、某部电视剧。


伍迪·艾伦曾开玩笑说:“我参加了一个速度课程,用20分钟读了《战争与和平》,它跟俄国有关。”如果这句话放在当下,可以改写成“我用三分钟看完了某部电影,它和……有关。”


与短视频相比,三小时的电影的确显得很长了,毕竟现在一分钟左右的短视频就能够不断制造反转和冲突,利用叙事节奏来挑战人们固有的心理程式,从而让观众不断产生新鲜感。


当观众习惯短视频的叙事模式,那么长镜头、场面调度、人物抒情这些电影中常用的技巧,可能就难以打动他们的心了。毕竟比起这些,观众会更在意矛盾何时爆发、主人公何时崛起、爽感何时产生。


与此同时,不知不觉,我们似乎也越来越习惯了用最快的“倍速”来掌握最多的信息,稍显复杂的剧情就会让我们失去耐心——粗糙、冗长的烂片烂剧另当别论,如果烂到一定地步,不如直接弃剧。


视频APP上的“x分钟看完”。


版权问题是死线。与“X倍速”不同的是,一些“X分钟看完”已经涉嫌侵犯影视版权。在版权意识不断上升的未来,“X分钟看完”可能会消失。“X倍速”则与此无关。然而,对于观众来说,两者却也有共同之处。在我们用“X分钟看完”“X倍速”刷剧时,发生的都是一场关于“速度”的观看节奏巨变。


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转载新京报书评周刊的文章,分析短视频追剧、倍速播放背后,体现了我们对速度怎样的追求。


从“爽文”到“爽剧”的不变原则


在以往,对“爽感”的研究大多在网络文学领域。北京大学中文系邵燕君就曾以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中的“爱欲解放论”作为理论基础,提出“以爽为本”的网络文学是一种以消遣本身为目的的、遵循快乐原则的新消遣文学,这里的消遣既指纯娱乐的、供人消磨时光的消遣之物,也指马尔库塞意义上的爱欲劳动。


这样的解释一方面承认了网络文学中呈现出的欲望的合理性与积极意义(按照马尔库塞的理论,爱欲包括性欲在内的日常生活、审美活动和各种消遣行为,在爱欲的实现中,可以接近一种更成熟、更接近幸福的文明);另一方面强调了网络文学创作中“爱欲”与劳动结合的特性,将网络文学的创作看作一种“打通劳动和享受的消遣”。


显然,“爽感”中不可忽略的是快乐原则和消遣特性。随着“下沉市场”的扩大,以小镇青年为代表的群体成为互联网音视频市场的主要组成部分。


深受城市文化、乡村文化与互联网多重文化的影响,他们如果面临融不进的城市与回不去的家乡这一“双重脱嵌”的局面,在这样的文化“缝隙”中,漂泊感与文化上的无所适从就可能成为他们的心理常态,也因此,他们迫切期待各种精神抚慰。


而文化资本的匮乏决定了他们会更倾向于低成本、更易获得的文化产品,强调“爽感”的网络文学正好迎合了他们的需求,让他们在单调的城市生活中找到了灵魂的归宿。


智能手机的广泛使用使得越来越多人在阅读网络文学作品时会采用单屏阅读模式,有文化研究学者如周宪描述,单屏阅读中会出现所谓的“徘徊式阅读”,其特点是焦点在多个任务间不停跳转,偏好多重信息流动,追求强刺激水平,对单调沉闷的忍耐性极低。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这样的文化消费习惯自然会扩散到其他文化领域中,尤其是在影视领域,这一影响尤为突出。


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影视剧改编自网络文学作品,本就带着“爽文”特色;另一方面,习惯了“爽感”的受众也会更期待在观看影视作品时体验更多的快乐、更强的刺激,这样的影响使得“爽剧”越来越多、越来越受欢迎,快节奏、不憋屈、能打脸成为许多观众对影视剧的基本评判标准。


结束了一天忙碌工作的“社畜”们已无心慢慢欣赏运镜、品位台词,闲暇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珍贵,能在有限的时间内享受到足够的消遣才是观看影视剧的目的。


基于观众们的需求,如今的影视公司只能用类似产品生产的方式制作影视剧,不断分析观众的“爽点”“痛点”,再根据调研数据精准生产,用一个又一个短促的冲突给予观众刺激,以求抓住观众的注意力。


这一特质在强调话题度的生活剧中尤为突出,只有足够的话题和讨论度,才能让观众保持足够的关注。全媒派往期文章《<小舍得>话题不断:现实题材剧的流量密码,找到了》提到,现实题材剧把社会痛点放大变为戏剧冲突,总能击中许多观众的痛点。



短视频与“X分钟看完”的流行


短视频的涌现加剧了受众对强刺激的需求,传统“爽文”“爽剧”的节奏在短视频的衬托下也显得不那么“爽”了,尤其是几分钟看完电影、短视频追剧的流行,让越来越多观众直接抛弃了影视剧,选择只在短视频平台看“高能”片段。


比如去年大热的《三十而已》就是一个例子:从一开始霸屏热搜的讨论,到之后全民围观“顾佳手撕林有有”片段。在剧情进入中后段后,观众已不在意其他人物的命运,只想看“原配手撕小三”的“爽剧”戏码,既然几分钟的短视频就能满足这一需求,就不必苦守电视台和视频平台更新。


如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相关从业机构会发布联合倡议书来抵制网络短视频的侵权现象了。


这一次倡议的诉求非常明确,即清理、治理“未经授权的切条、搬运、速看和合辑等影视作品内容”。


短视频作为一种媒介,已经深刻影响了受众的媒介选择以及使用习惯,从而激发了新一轮媒介系统依赖。


媒介系统依赖主要是指受众接受某一种媒介所传达的信息后产生明显的路径依赖,具体表现为对该路径下的传播兴趣更强,且有明显的冲动希望该路径下的信息或功能更为全面。


林昱君博士从受众系统、社会系统、媒介系统三个角度分析了受众对短视频媒介的系统依赖。[1]


短视频极其强调按照受众的不同心理需求进行用户聚集,并供给其较高的精神体验,因此,林昱君认为,受众对短视频媒介产生依赖的重要动因是个人情感需求,短视频传播能够提供受众情绪的共鸣、情景的互动以及情感的认同。


而从欣赏机制看,短视频的物理形态简短、快捷;在操作上,每逢不喜欢的内容又可迅速滑屏;在心理期待上,不断出现的新内容有效阻断了审美疲劳,形成新的兴趣吸引。


在短视频的吸引机制和沉浸机制下,受众会快速识别内容、快速生成情绪(欢乐的、悲伤的、毫无波澜的)、快速跳转到新内容,在这种循环往复中获得娱乐性的观感。


从影视剪辑的短视频来看,观众无需看完全部内容,就可以基于选择迅速获得关键信息,并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更强的情感刺激,显然,对于观众来说这种方式更高效。


因为诚如前文所言,在同等时间内,短视频能带来更多的“快乐”。学者刘擎则担忧,这样的生活方式会带来成人的“童稚化”,也就是丧失了延迟满足的能力。


学者刘擎担忧,这样的生活方式会带来成人的“童稚化”,也就是丧失了延迟满足的能力。图片来源:腾讯新闻《十三邀》


快节奏、重效率的社会发展状态使得短浅化、碎片化的短视频欣赏模式被广泛接受,由此重构了视频生态、社交形态、审美习惯甚至公共传播图景。


段永明曾在《互联网:碎片化生存》中提到,“碎片化,是电脑与网络技术深度嵌入现代经济社会与文化生活之后,人类社会对科技文明的一次彻底反叛。”短视频内容形态和传播方式加深了信息碎片化、媒介碎片化、受众碎片化的程度,但究其原因,还需要回归到后现代传播场域。



“速度几乎消灭了一切”


也许会有人在批判媒介生态时会说,是“奶头乐效应”、是手机、是短视频让我们丧失了阅读的能力。换言之,如果没有手机、没有短视频,我们就能够保持阅读和深度思考。


但其实这样的归因方式颠倒了逻辑关系,不是短视频造就了当下的文化景观,而可以换一种视角,那便是所谓“后现代主义”文化和技术的发展使得我们产生了需求,从而推动了短视频的诞生。


所谓“后现代性”其实只是看待现代性的一种视角。根据思想家阿格妮斯·赫勒的论述,“可以把后现代性理解为私人-集体性的时空,处在更为广泛的现代性时空之中,由那些与现代性有所抵触、对现代性有所质疑的人勾勒轮廓。”


显然,后现代性与时间和空间密切相关。研究“空间与时间诗学问题”的拉塞尔·巴甫洛夫在《时间性》中提出,“在后现代时间逻辑中,被压抑的绝对时间或普遍时间的难题开始重新以空间的形式出现”,他认为,后现代时间性的基本观念之一是对可逆的线性时间的审问。


传播学者罗伯特·哈桑则在时间性的基础上,进一步关注了时间和空间互相影响的特性。时间不仅是个体的感受,还是一种多元的社会景观,时间嵌入在多重社会过程之中,人们从中获得不同的时空经验。


他在《注意力分散时代:高速网络经济中的阅读、书写与政治》书中提到,信息传播技术加速了时间、加速了社会运行,而这使得意义的电子化再现开始以一种持续加速的节奏跳跃与流动,它拒绝停顿,拒绝迟滞,拒绝专注,拒绝反思意义的需要,哈桑将其称为“慢行注意力分散”。


在这样的媒介节奏中,速度挣脱了钟表的限制,“我们与技术化的文字、书写和阅读的关系进入一个全新的、紧张的、充满焦虑的阶段。”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速度几乎消灭了一切,速度消灭了内容也消灭了专注,哈桑对此断言,“持续而慢性的注意力分散状态,既是速度的政治经济学原因,也是其后果。作为一种个人和集体的病征,它让我们无法辨清我们是如何被书写在特定技术中特定逻辑所超越的。”


媒介具有时间和空间建构的潜能,它们提供了多种可能性的时间逻辑和空间逻辑。


而对短视频媒介而言,通过沉浸式的体验和无边界、去中心化的传播规则,不同主体打破了熟悉与陌生的界限,延展了多元主体之间沟通交流的广度与深度,从而形成了新的传播场域。


另一方面,短视频媒介迎合了整个社会对速度的追求,满足了受众在更短时间接受更多信息的需求,又用类似“抖音五分钟,人间一小时”的沉浸和吸引机制,进一步改变了受众对时间的感知,从而推动了新的时间景观的形成。


诚然,我们可能会听到,有学者认为短视频的内容“更是屡屡将思想诉求降格为肉身操演,从而最大程度地刺激受众感官,让他们沉溺于形色各异、与意识形态无涉的戏仿与恶搞之中”,这种依赖欲望驱动机制的文化产品毫无精神意蕴可言。


然而,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短视频既是对当代受众诉求迎合的产物,又进一步改变了受众的媒介使用习惯,也因此,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短视频都会作为一种媒介形态存在。


版权是内容生产、传播的底线。“X分钟看完”游走于版权条款的边缘,涉嫌侵权。影视公司对这一类短视频的抵制,是在维护版权。只不过我们也看到,这当中已经形成的媒介消费需求、使用习惯是非常强大的,有其难以被低估的文化和技术基础。


当然,即便今后“X分钟看完”消失了,人们对速度的追求依然会存在。可以想见的是,依然会有越来越多观众跳看、倍速看,快速获取人物情节,也会有越来越多人习惯于在刷剧的同时做别的事。


参考链接:

1.林昱君.媒介系统依赖下的短视频受众研究[J].编辑之友,2020(07):74-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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