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研究故宫 10 年,“哪怕是赞美,也要有自己的腔调” | 100 个有想法的人
赵广超五十年代生于香港新界的锦田,是米店老板的儿子。
八年前,他第一次站上了北京故宫的太和殿。这座雾霾笼罩下的明代宫殿在 90 年前被改为博物馆,向普通人开放。赵广超在太和殿顶往下望,想起儿时在锦田读到的皇帝故事、皇城身世和中国命运。
赵广超以为,在那一天,他走出了香港农村,“看到了平衡宇宙”。
48 岁的时候,赵广超辞去了香港理工大学的教授职位,到北京考察。“如果一个东西让你感动,你不做一点事,老天就会把它收回去,送给有条件拥有这份感动的人。”赵广超说。在接下来的十年,他时不时地出入故宫,编写了《大紫禁城——王者的轴线》、《十二美人》、《紫禁城 100 》等书。
如果不是讲了一口蹩脚的港式普通话,且用词浪漫,他这会儿一身蓝格子上衣,出现在故宫东面 9 公里外的大望路,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北京大爷。
《大紫禁城》 2005 年在香港出版后不久,一位叫 “Secretdada” 的用户就在豆瓣里评论了这本书。“如果我看《锦灰堆》进度是 5 页/天的话,看赵广超的书进度渴望达到 30 页/天。” secretdada说,他巴不得能在国内买到一本。
如果你对王世襄的《锦灰堆》有印象,那赵广超的书是有些相像。和《锦灰堆》一样,赵广超的书里有不少新奇的见解,也有不少他亲手作的画。在《不只中国木建筑》里,赵广超加入了 500 多幅图片,《大紫禁城》则 200 多幅。
赵广超的一些读者把他的书视为“工艺品”。梁文道是香港颇有名气的文化媒体人,《大紫禁城》初版时,他称赞这本 8 开大开本是“功夫书”,里头的文字、插图和设计都是赵广超一手操办。
“他开创了一种制作书籍的新形式。”梁文道说。
故宫出版社的江英从 2007 年起和赵广超合作。她先是编辑了《大紫禁城》的英文版,接着是简体字版。她说自己挺喜欢赵广超,“因为他的设计风格和语言表达和市面上的故宫书都不一样。他的书轻松、易读,弥补了市场上的空缺。”江英对《好奇心日报》说。
这种区别就像赵广超的《一章“木椅”》和王世襄的《明式家具研究》,也像《大紫禁城》和于倬云的《紫禁城宫殿》,在阅读进度上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以前最要防它渗漏,今天却不要它积水。”在赵广超的一本书里,故宫的一个大水缸旁,一只小猫正翘首着。赵广超还嫌不够,又加上了这段话。
在描述殿宇的门槛时,赵广超解释说:“清末小皇帝溥仪为了方便骑脚踏车,而将大部分殿宇的门槛锯掉。”只见一个戴墨镜着华服的小人,伏在脚踏车上,屁股翘得老高。
赵广超有意用幽默的方式介绍故宫,因为这些中国古代的文物需要“新的生命”。他在过去积累了一堆古怪的想法:比如把一棵古树砍掉,横切面就是一盘 DVD ;比如故宫就是明清文化的终端机;苏州园林就是世界上最早的装置艺术等等。
在锦田,赵广超的父亲早早去世了,他打小帮家里送米,没事儿就跑到流动图书车去看书。小学二年级,他啃完了《白蛇传》,稀里糊涂地用书里的故事判断什么是爱情。
高中毕业后,赵广超想去法国学艺术。他四处筹钱、申请奖学金,终于在卢浮宫看到真迹。赵广超惊呆了——它们层次丰富、风光明媚,完全不是自己在香港绘画书上看到的样子——他当即觉得“要穿透一切限制,从头再开始”。
他开始在法国贝桑松艺术学院及巴黎第一大学学画。学了十年后,对他来说,留法当个艺术家,好像并不难,亲友劝赵广超入法国籍。
在一些媒体的旧访谈中,他提到自己那时的想法:“艺术不是工作,而是一个本质问题。为什么要花那么长时间去证明自己的本质呢?我觉得不应该由别人来肯定你的本质。”上世纪 90 年代,赵广超回到香港,从事艺术及设计教育。
赵广隆是赵广超的兄弟,在美国佛里达州担任 Coral Springs 中国文化协会会长,他说:“我们两兄弟走上分别寻找另一块拼图的道路,也使我们开始对两种文化做出一整个的了解。”
赵广超确实改变了过去对艺术和文化的看法。不过那是在他看到中国画后——他“开始脚软”。中国画将外在的力量都收回来,约束在一条线内,令他感到敬畏。在欧洲求学后期,他不能再接受”西方艺术是人类文化的终极主流”这个看法。
赵广超一回到香港,就买了一张飞北京的机票。
刚来北京的那几年,赵广超并没有什么熟人。每天早上故宫一开门,他就自己买票,和观光人流一同进入故宫,一边观察一边做笔记。用他自己的话说,在故宫里总是“好奇又感动”,盘缠用尽,他作出了《大紫禁城——王者的轴线》一书。
因为这本书,赵广超被故宫博物馆允许进宫看资料、向专家请教做研究。故宫的夏天特别热,气温能达三十八九度,故宫出版社的江英记得,赵广超为一些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问题,带着学生们在烈日下来回穿行。
这就又有了后来的《紫禁城宫廷情调地图》和《十二美人》。2011 年起,他还在央视纪录片《故宫100 》里担任艺术总监。
赵广超也开始花更多的时间给孩子做书。2010 年,他的设计及文化研究工作室与何鸿毅家族基金合作,推出了“我的家在紫禁城”出版和展览。为了完成这本书,赵广超找来了香港的装帧设计师陆智昌(他们还合作了《大紫禁城》的简体版和《十二美人》),和“麦兜”的创作者谢立文、麦家碧。
他们最核心的想法,是将艰涩的文化化成趣味。赵广超提出必须放入文章的内容,谢立文则凭借多年创作儿童故事的经验,剔除掉小朋友们看不懂的部分。
这种合作效果很不错,最终,《我的家在紫禁城》包含了 7 本小书,幽默又活泼,介绍了紫禁城的起源、历史和视觉呈现。配合着这本书,何鸿毅家族基金还支持他们办了展览,工作室制作了动画和多媒体游戏。
这些书大都定价不低。有人抱怨,赵广超的《大紫禁城》实际内容不多,更像“书籍装帧艺术品”,远不及于倬云的《紫禁城宫殿》。
更多的人不同意这种看法,他们常常看完一本《一章“木椅”》就去读《大紫禁城》,自此“再无任何犹豫,决定把赵先生其他著作收齐读完”;或者,突然找回了对明代家具和故宫的兴趣。
“《一章木椅》之后,我随即买了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研究》来读;而书柜里那本被遗忘许久的于倬云先生主编的《紫禁城宫殿》,则在《大紫禁城》翻开后不久,被我半夜里找出来参照比对着看了大半。”一位豆瓣读者这样评论。
文化表达总有深浅、显微之分,赵广超明白。过去,赵广超的硕士研究生打算做一个简约主义(minimalism)的课题,赵广超便叫他们研究南宋瓷器。这种瓷器在当时理学严苛的文化下,包含了七情六欲,看上去却很平静。
“它不是贫穷,而是高度净化的能力。”赵广超说。
题图来源:《紫禁城 100》,故宫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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