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 / 道是无晴却有晴 （傲骨贤妻剧评 视角一）
题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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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一路风景，边走边唱，知黑守白，唯真成真。
引子： Everything good must come to an end, 这是TGW在第七季最后一集（总第156集）播出前预告片里的一句话，恰到好处地呼应了任何优秀电视连续剧的制作准则：在一切变得更加荒诞之前，结束这个故事。对于所有观看TGW七年之久的观众（我就是其中一个）来说，这部电视连续剧带来许多的快乐，也带来许多的悲伤，因为快乐才更体会悲伤的分量，因为悲伤才更懂得快乐的珍贵。最奇妙的是，剧中之人物，他们共同构筑的故事情节，流转变化，与每一个观者，各自经历的现实生活，跨越七年时光，成为了饱含深情的二重唱。编剧King夫妇说他们从未想塑造一个hero或者anti-hero，他们想要表达的是在真实的生活里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有着自身复杂和混乱却不放弃超越的人（在我看来，这是人之为人，最大的荣光）；从始至终，这是女主角Alicia的成长教育，其实这何尝不是每一个观者的成长教育，或盛大，或平淡，为以严苛的爱，写就真实的成长。
Alicia曾问道：It’s like when a storm is over, is it happiness? Or is it just a relief? 最后一集里，不仅没有给出相对完美的结局，反而激发了更多的不安，但这正是真实的人间生活，永远无法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The only easy day is yesterday, 岁月山河走过，接下来，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淡然，抑或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欣然，答案因人而异。
七年间，这部剧有许许多多的话语和情节，令我印象深刻，如今作小小解读，心存感激，并且，按照剧中有一位固执的法官对每位律师陈词后所作的要求那样，我要说，这是TGW呈现的风景，in my opinion.
视角一
我有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讲，她觉得《围城》的作者钱钟书是个“坏人”，她的理由是，所谓“围城”即婚姻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这本来是一句法国谚语，经过钱钟书这么一写，这个说法一下子在中国也流行起来，惹得好多人看待婚姻变得神经兮兮，可是钱钟书本人其实婚姻很美满，这样子自己享受着婚姻的乐趣，却写书叫外人疑心婚姻，不是“坏人”又是什么？TGW播出完毕，我这个朋友又一番评论，Alicia和Peter的婚姻没能修复；Diane和Kurt的婚姻到最后也出现了裂痕；Kalinda有一个变态人格的前夫；Colin Sweeney是一个地道的杀妻爱好者；加上贯穿全剧，出现频率稳定的各类离婚和婚外情案件，这对编剧King夫妇看上去是对婚姻怀疑绝望得很啊，但其实呢，他们同心同德，一起写了这么多年剧本，这用心“险恶”，比起钱钟书先生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好友这两次发问，前者我的答案是，《围城》一书情节设定关乎特定时代背景，其义自证。后者，虽然有以上列举的反面例子，但TGW中同样也有，Finn和前妻重修旧好；Jackie 和Howard暮年浪漫；Louis Canning作为律师，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却对家人，尤其是妻子，视若珍宝，容不得半点伤害……婚姻只是一个机制，因为参与其中的人之区别，有视婚姻为儿戏的人，也有将婚姻看作世界上最庄重事情的人；才有各式各样的婚姻形态，有名存实亡的夫妻，有琴瑟和鸣的佳偶，还有像《安娜卡列尼娜》里描述的，“许多家庭好多年一直维持着老样子，夫妻二人都感到厌倦，双方既没有反目成仇，也谈不上多融洽。”
TGW中有这样两个场景：
1， Alicia在L&G和新进员工David Lee的侄女（以下简称侄女）共事过一段时间，侄女不寻常的上进心让Alicia感到压力，后来Alicia得知侄女要离开L&G，放弃工作，选择结婚生子，当家庭主妇，她于是去找侄女谈话，大意是表达，女性不应该为了婚姻和家庭而放弃自己的工作，但侄女说她明白婚姻和家庭对于自己的意义。
2， 第七季中Alicia重新遇到了侄女，并且在法庭辩论时输给了侄女，庭审结束后，Alicia上前和侄女打招呼，侄女很开心地让她看自己孩子的照片，Alicia为侄女的幸福感到欣慰，随口笑着问，我记得你的丈夫也是律师，你们是怎么合得来的? 这时，侄女眼中有泪光闪过，我们没能那么合得来, 我们分居了，他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只剩下我和孩子了。侄女继续说，你是对的, 我当时不应该为了婚姻和家庭放弃工作。时隔几年，这一次Alicia笑着叹气，摇摇头，no, I was not right.
前后两场景Alicia在同一问题的不同立场，是跨越二十年（十三年家庭主妇和七年律师生涯）的心曲写照。
全剧伊始，Peter当众承认自己的确曾经和妓女偷情。台前Alicia站在丈夫背后，支持他，陪他向公众道歉；台后Alicia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巨大无边的屈辱和惊慌失措笼罩着她，她半迟疑地给了Peter一记耳光，更像是宣告就此击碎自己的美好幻梦。整整十三年，她的心力倾注给丈夫和孩子，Alicia向Kalinda提到过自己的婚姻生活，在所有风暴来临之前，那时候她每天下午三点等孩子放学，一个人坐在家里享受那份安宁。当年她甘愿舍弃乔治城大学顶尖法学生的大好职业前景，为了更好地照顾家人，作出选择，回归家庭，以为会有平凡幸福的一生，Highland Park的大房子里，她大抵无数次设想，要在这里见证孩子们慢慢长大，而自己可以和爱人相伴终老。但这样一个对生活很少要求的人，却猝不及防遭遇丈夫背叛，媒体围捕以及经济失去保障。她不得不重入职场，和年轻的Cary竞争junior associate，并承受周围人的议论。第一季里，当Peter的母亲，Jackie说：他需要你的原谅；Alicia声音平静又痛苦地回答：他拿走了我曾以为我们拥有的一切，并且公之于众，任人嘲弄。 随后Jackie为自己的儿子争辩道，他也不想那样，只是那些记者……这时Alicia强忍委屈和怒火，向自己的婆婆指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Peter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他想的是他自己）。
然而，即使Alicia看清这一点，在第五季Will去世之前，她从未完全放弃自己的婚姻和家庭，正相反，她无比珍视这一切：第一季里她去探监，Peter问她“Do you love me?”她不假思索地回答“Yes, I do”,尽管Peter也不无苦涩地指出“You sound like a lawyer”（Alicia的回答出于她作为Peter的妻子，正如律师的立场是因代理人而预设）；在Will向她表明心迹后，她说的是“Poetry is easy, it’s the parent-teacher conference that are hard”, 她要一个plan,因为她决不是只追逐私己快乐的人，她想要考虑方方面面；第三季Grace的意外“走失”使Alicia越发明白自己和Will的affair正严重影响着她作为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关心爱护，她说服自己这就是bad timing，结束了和Will的爱情; 第四季中Peter恳请她一起“renew our vows”，她让Peter承诺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受到同样的伤害，Peter答应后，她随即欣然应允……像Lucca指出的“Alicia, You tend to confuse responsibility and love”, 爱情可以纯乎是爱，婚姻却不能没有责任，诚然责任和爱有时可能相互演化，更多时候，这两者存在conflict of interests, 甚至会出现彼此矛盾的情形，与其说Alicia一直以来混淆了责任和爱，不如说在责任和爱的天平上，她不愿太过清楚去分辨，于是在自知或不自知中倾向于选择偏重责任，毕竟人的心其实很容易被自我理智所操纵，将责任模糊成爱的定义，往往能有效规避生活更多的复杂性，获取一定程度的安宁可靠。然而失去平衡太久，日积月累激发的却更可能是天平的朽坏。TGW中，如同命运钦定的悲剧，只有当Will死亡的消息传来，Alicia才真正意识到她失去的是什么，在她和Peter随后的对话中，她终于全然地放弃扮演the good wife这一很大程度上，正由她本人加诸己身的角色。这一段对话如下(根据记忆整理，与剧本可能有微小出入),
Peter: Well, I cannot compete with a dead man, but I am not going to let you throw away this marriage because you have some idealized notion of a man that you are not even sure if he cared about you!
Alicia: You’re a bastard!
Peter: And you are a selfish bitch! But you know what? We’re all what we have.
Alicia: No, not any more. Don’t worry, I am not going to divorce you. You are too valuable to me professionally, just like I am to you. But we are not going to see each other anymore.
Peter: Oh my god! How many times do I have to tell you that when I cheated, it didn’t mean anything?
Alicia: Well, then, that was a waste. Because when I cheated, it did!
这里，Alicia直截了当地否定了Peter提到的“我们”这一概念，并且第一次当面承认出轨Will,这一情景，使我联想到，《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第一次向丈夫卡列宁坦白自己是沃伦斯基的情妇时的心理活动，“谢天谢地，我和他总算完了”。这一相似的时刻，Alicia和安娜，心里更多是如释重负。
第五季时有人问过Alicia一个问题，“Alicia, what do you want?”
Alicia回答“I want a happy life and I want to control my fate”,这番对话发生在Will去世之前，那时Alicia和Cary自立门户不久，诸事繁杂，她没有时间好好思考，在生活给出的责任与爱的选择题中，她到底该作何抉择，她应该也还未完全懂得，没有爱之源泉滋润，责任终成枷锁，而背负枷锁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拥有幸福。换言之，唯有当责任与爱相得益彰，有恰当的平衡时，责任才是甜蜜的负担，并在爱指引之下，带领相爱之人砥砺前行。而在Alicia终于懂得之后，那个愿意给她幸福的人(“My plan is I love you…”)已经失去和她一起完成题目的可能性。
然而在丈夫Peter和情人Will之间徘徊不定的Alicia，一切其实“情有可原”：Alicia在剧中有个绰号叫“Saint Alicia”, 不无讽刺地映射出她对于the good wife角色扮演的热情，然而这热情，并非出于虚伪，而是来自原生家庭种种经历积淀下的信念--- Alicia的母亲Veronica是地道的及时行乐主义者，不断结婚，离婚，再结婚；弟弟Owen是个同性恋者，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父亲则完全着墨不多，唯一知道的是和母亲离婚了。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中，Alicia应该很小时候就学会了独立，并且下定决心将来要做一个好妻子，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惜她似乎是选错了搭档，却又无法甘心放弃；她似乎是爱上了别人，却又不愿直面内心：全剧前半部分每当她对身处其中的复杂三角关系感到疲惫和迷茫时，她总会投入Peter的怀抱寻求安慰；第五季中她为彻底了断与Will的情缘答应和Cary一起开新公司，却在被Will发现之后仍不能不感到十分伤心。她困在自己愿意秉承的信念中，痛苦又动弹不得。她的母亲说过，你觉得我是一个放纵妄为的人所以你就拼命用各种世俗规矩束缚自己，她的弟弟更是一针见血“You are living an idea, Alicia. You think society is disintegrating. You don’t want to get divorced cause everyone is divorcing. You are like that person on the Titanic who won’t leave their room because they are afraid of being rude.”
这来自原生家庭的深深烙印，在安宁的十三年婚姻生活间不断得到强化，又如何指望在重入社会生活的短短几年就轻松得以消解，除非以更深刻的心灵震撼，撞击，涤荡和新生。而这一震撼，却是以一怀深情生死永隔的代价来成就。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这是兰波的诗句，在我的想象中，仿佛也是Will写给Alicia的情诗。他的猝然离世犹如一记重击，叩响Alicia渐渐舒适麻木的情感之门，她得以重新审视自己和周围一切，哪个是期望中的自己，哪个是真实的自己，而她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第七季中这个问题被再次提起，Alicia的现任情人，她的调查员Jason问道，What do you want, Alicia?
Alicia看着对面人的眼睛，清晰地回答，I want you.
对比此前Alicia的答案，“I want a happy life and I want to control my life”， 后者其实是前者的具体化，正如Alicia此前向Jason坦承的，她想要离婚和Jason无关，Jason对她的吸引更多是性的愉悦；正如Alicia之后向Will的魂魄表达的，Jason不是Will,而且性格十足是个孩子，但她的确不愿意一个人孤单地住在房子里。至此，Alicia完全理解并谅解了自己的处境，一个期望中的自己和另一个真实的自己，达成了和解。这正是在开篇场景2的回答中，Alicia改变立场的原因，她不再因为自己的婚姻历程就对所有婚姻给出结论或忠告：女性不应因为家庭就放弃事业。她知道现实情况是复杂的，各人处境不同，不可以一概而论。最重要的是，Alicia尽可以对自己和Peter这一段婚姻失去希望，但她不再对婚姻失去希望；她在这一段婚姻中受到伤害，但不表示婚姻本身只能给她带来伤害，不表示人们只会在婚姻中受到伤害，不表示婚姻家庭不能够给人们带来幸福，换言之，Alicia仍相信爱，相信责任，相信爱和责任平衡适当的婚姻中，会有幸福和快乐。
不过最后一集里，看上去Jason和Alicia也并没有结果，但我深深相信，Alicia已经知道了如何把握自己的人生。她的幸福，并不需要倚借婚姻的外壳来获得，但同时，如果未来有一个人，使她甘心付出爱，给出关于责任的承诺，那么再次进入婚姻，她也不会拒绝。
实际上，贯穿全剧，有许多女性主义的因素，但就婚姻这一话题，编剧此前的情节设置都是客观描述（各类婚姻案件），并无主观判断，只有到了最后一季，借着Alicia的儿子Zach未婚妻Hannah之口，这一态度才得以明朗体现：Zach是Alicia的两个孩子中对政治比较感兴趣的，他曾为父亲Peter的竞选团队工作;交过一个非裔穆斯林女友Nisa,一度因为女友信仰可能给父亲选举带来的不利影响（需要争取基督教区选民的支持）而考虑分手；在上大学之前明白自己不想认真对待这段感情，决定分手，却在之前依然导致了女友怀孕并堕胎。这样一个对待感情非常理智以至于略带几分冷酷的Zach，最后一季中却宣布要和比自己年长几岁并且相识不到一年的大学学监Hannah结婚，理由是他们真的非常非常相爱，并且因为未婚妻Hannah获得了在法国当翻译的职位，Zach决定休学，同Hannah一起搬到法国居住。极端转折的故事线，使人好奇，这个未婚妻Hannah，究竟何许人物？在Hannah和Alicia短暂相处的时间里，Hannah表达了自己的婚姻观，大意是支持并帮助自己的丈夫才是更先锋的女性主义，婚姻是为让人们快乐，而不是彼此束缚，如果Zach有一天真心爱上了另一个人，她也可以接受。
Hannah决不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天真女孩形象，正相反，她的这番话暗含了编剧对时下部分女性主义者的激进观点诸如抛弃婚姻和家庭的善意提醒：拥有独立的人格和在婚姻中夫妻之间相互扶助并不对立；婚姻的基石是爱和责任，当爱如果不幸完全失去时，也不必非要用责任来束缚彼此，这样一来，婚姻的确可以为人们带来幸福和快乐，因为它在爱情之外加上了责任的约束，这一约束并不会天然减少人们的自由，而是在约束之中，使相爱之人更定睛于彼此，更深体会对方的心灵世界和现实天地，是为了激发更好的爱情，如果很遗憾没能做到，也仍有退出机制。婚姻从来不应当是女性主义的敌人，它应当是倡导平等独立之女性主义生动的实践园地，因为美好的婚姻，可以造就更好的人，男人和女人。
正如纪伯伦在《论婚姻》中写过的：
“你们一同出生，而且永远相伴。
当死亡白色的羽翼掠过你们的生命时，你们将会合一。
是的，甚至在神静默的记忆中，你们也在一起。
但要在你们的依偎里留有余地，
让天堂的风儿在你们中间舞蹈......
给出你的心灵，但不是要交给对方保留。
因为只有生活之手才能容纳你们的心灵。
要站在一起却不能靠得太近：
因为庙堂里的廊柱是分开而立，
而橡树和松柏也不能在彼此的树荫里生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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