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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我拿了1500万?

2017-10-20 苗世明 奴隶社会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1272 篇文章

题图:“小朋友画廊”发起人 — 作者苗世明。

一诺写在前面:


前一阵子“小朋友画廊”刷屏朋友圈,大苗火透了。580万人参与,不到半天时间,筹款1500万。我和大苗是2015年认识的,在上海恩派的公益空间,现在还记得当时看小朋友画的时候的惊艳。后来他“火”了,网上也有了很多非议。大苗的一句回应我觉得特别有力量,说,批评我们的人,邀请你和我们一起来做好这件事。


但其实很多人不知道,2009年的时候,他为爱好艺术的脑瘫、自闭症等患者做了一场特殊的画展。看到他们的创造力与对生活对梦想的渴求之后,他创立了WABC无障碍艺途,为精智障碍人群提供免费的艺术疗愈课程。前几年著名的大黄鸭,也是他策划的。8年来,虽然坎坷,他一直在这条路上前行。


这么有故事的一个人,你是不是想见见?下周二10/24晚7-9点我和大苗一起在北京做一次诺言线下活动,也可以线上看直播,信息都在文末。希望能看到大家。 


正文:


有些东西,金钱是没法衡量的


在今年乐天行动派年度公益盛典上,我与一诺再次相遇,开场孔祥东老师做的钢琴演奏,让我内心激动沸腾,那种艺术给人带来的美丽与快乐,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之后我们还同去一诺家做客,孔祥东老师还特意录了一段演奏视频,为我们WABC的孩子送去祝福。


孔祥东、一诺、大苗

 

就像我们机构的名字一样“无障碍艺途”,没有所谓的“正常”与“不正常”,艺术本身真的是无界的,孩子们听了都特别开心,之后的一天孔祥东老师还亲临我们上海工作室探望,给孩子们上了一堂音乐课。


当“小朋友画廊”刷屏朋友圈的时候,许多人关注的这样一些数字:580万人参与,不到半天时间,筹款1500万。可有些东西,比如艺术,像孔祥东老师的演奏,有时候真的是无法用金钱或者数字去直接衡量的。



记得5岁那年,当我还是小苗的时候,妈妈送给我一只小鸭子,我特别喜欢,每天把它捧在手里,觉得它是我最好的小伙伴。那时,我住在姥姥家的平房院子里,一起住的还有舅舅。有一天中午,我突然发现,小鸭子不见了。舅舅走过来告诉我,他不小心踩死了小鸭子。小鸭子当时扁平的样子我至今记得,就在舅舅家那扇门旁边的地上,我站在它旁边痛哭流涕一个下午,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就没有了。舅舅看到我很痛苦,就问我鸭子多少钱买的。我哭着说:不知道,5毛吧。然后,他给了我5毛钱。从那以后,我就很痛恨拿钱来做情感交易。生命之爱不能用钱去衡量。

 

艺术,是在我7岁那年上幼儿园大班时找上我的。

 

那时我特别调皮,去的第一天就跟班上最厉害的男孩打架,我打赢了,很像动物世界里斗胜的感觉。但是老师把我关在一个小办公室里面,等我妈妈晚上接我回去。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看着窗外天空渐渐暗下来,觉得伤感而孤独。一心想出去,很想获得自由。这时我看到桌上有一张纸,便开始画人生当中的第一张画 — 巨大的树,很多小鸟,有的在飞,有的在树上。


我想让老师知道我内心的感受,让她知道不应该把我关起来。结果,第二天,老师建议我妈妈让我学习画画。从此我开始自己画画的历程,通过画画表达自己的情感,并一直持续到高考。那时就觉得画画还能上大学,真是太好了。


有些事儿,能影响你一辈子

 

03年从中央美院毕业以后,我还当了几年老师,但后来也是很痛苦,因为都是应试教育,参加高考都要画的很美啊,很完整啊,很精细啊。

 

一直到2009年,发生了一件对我影响蛮大的事情。

 

我在北京策划798双年展,那时候我们策划了一个叫WABC计划的项目,其实就想让人人都当艺术家,让一些社会底层的人群去学习现代艺术。但这个展览做的不是很顺利,一段时间后我就发现找不到这样的人,他们都很忙。

 

机缘巧合下,我在北京朝阳区亚运村一个社区里面找到14位这样的人,他们被称为精神障碍、智力障碍、自闭症、脑瘫、唐氏综合症等各种情况。我当时陪着他们一起画了一个月的画。这件事对我改变非常大,印象特别深。



其中有一位男士,40多岁,一场车祸的撞击,令他智力受损。然而,只要给他一张纸、一支笔,他就能画出各种各样的小人,而且每个表情和动作都不重样,这让我很震惊。我觉得他其实是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感触,有自己的情感。我好像发现了一个我不太了解的世界,他明显比我画的都好,每一笔都发自自己的内心。后来那个展览挺成功,很多公众媒体去关注,到后来我才发现,这样的人群比例在中国其实很高,但是我们并不了解他们。

 

于是我就思考,可能是我们预设了正常和非正常的语境,很多这样的家庭不愿意把孩子带上街头,所以我们看不到他们。他们明明存在着,却从人群中“蒸发”了。

 

我想起了梵高,世人一直不理解他,邻居觉得他有病,就报警把他抓起来,他只能在一个小窗口,孤独地创作。在《星夜》前,我会看得忍不住流泪,一个人处在极其压抑的空间,但精神的火却能炽热燃烧,这大概就是艺术的力量。

 

看这些人的创作,我能够感受到同样的激动。虽然他们和社会缺少紧密的连接、互动,也没那么有秩序,但是他们在画里表现出我们不太清楚的生命力和活力,那么自然,那么有原生性。

 

后来看到40年代法国的杜飞曾经提出一个词 — Art brut(原生艺术),就是指精神障碍患者、民间艺人、通灵型人的作品。我立马意识到,这就是他们。既然非语言的方式这么有力量,我,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2010年,我干了件到目前为止觉得最艺术的一件事儿 — 在上海成立WABC无障碍艺途。别人一度觉得我陪他们画画久了,自己都疯了……

 

可是我永远记得,那次展览结束后,有一天我路过工作室,一位正在扫地的学员挥舞着扫帚跟我打招呼:“苗老师来了!”,接着14个人全都一下子冲出来,喊着“苗老师、苗老师”,一边喊一边朝我跑过来。有的人运动神经受损,肢体不协调,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以不同姿势奔跑着。那一刻,我真的泪目了。虽然仅仅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但可能这一个月就给他们带来了长久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平等与尊重的感受。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要继续为这个特殊群体提供课程。

 

我依然记得,初到上海时,那会儿满大街寻找愿意合作的社区。每天吃的不是葱油拌面就是蛋炒饭,出门只能坐公交。每天临睡前都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明天无论如何也不干了!但第二天醒来,仍然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在社区的阳光之家,我和几个志愿者教精智障碍群体画画,偶尔还会带学员们到植物园去写生,这让基本上不出门的学员们兴致勃勃。

 

项目慢慢做起来之后,社区阳光之家和工作室的课程开始稳定,一周能开七天的课,每次免费为10-20名学员提供各种画画所需要的材料。为了维持运转,我每天为了筹款,媒体宣传、活动设计、项目申请忙得脚不沾地。刚开始我想把学员的画作制成卡片,引起公众的关注,却苦于找不到支持者,他们都觉得我这些东西没人愿意要。于是,我就干脆自掏腰包生产了第一批产品。


这些衍生品也让艺术家们的家人及更多社会公众认识到他们的价值


就是凭着这股不服输的劲儿,我和WABC一起走过了8年,如今在全国10座城市都建立了工作室,为精智障碍群体与外界搭起了沟通的桥梁。

 

“小朋友画廊”的爆红,的确有些意外,但我觉得也在情理之中。很多媒体问我“你为什么想到要做这个项目?”我说:“你们怎么才来?我已经做了八年了。”曾经有网友给我们留言说,“八年沉淀的力量是无法忽视的,鬼知道他们熬过多少苦才赶上了这个风口,给一个亿都不多。”这句话让我很是感慨。


有种生命,叫WABC


八年的时间,我们确实经历了很多的坎坷,但也让我结识了许多充满力量的生命。


岩岩、大黄鸭之父霍夫曼,小龙和我(从左至右)


画面最左边的这个孩子叫岩岩,他就是那个喜欢大黄鸭的自闭症男孩儿,2010年我教他的时候他才7岁,到2014年他11岁,已经改变很多了,已经愿意跟公众互动,眼神可以对着你了,而且能坐下来,愿意说话。



那一年,为了实现岩岩想看大黄鸭的愿望,我们给大黄鸭设计者霍夫曼写了一封信,最终霍夫曼先生亲自赴沪,将上海作为大黄鸭在中国大陆旅居的最后一个城市。

 

2010年,我和23岁的小龙,成了好兄弟。私底下,我叫他龙哥,一直觉得他是一个特别浪漫的人。小龙有轻度脑瘫,父亲早逝,为了谋生奔波,小龙妈妈很少有时间和小龙沟通。一个家,两个人,沉默是常见的主题。直到我带着志愿者、画笔和调色盘去了当时的卢湾阳光之家,我见证了小龙的变化。



他以前比较自卑,不愿意打开自己,我就经常陪他画画,他给我讲他痴迷的古文明历史和科幻电影,他说自己是个哲学家。下完课,我们就一块儿去附近的弄堂吃小馄饨。后来,我从画里看出了真实的小龙。他是有自己的梦想的,内心也渴望着受人尊重,被人需要。


WABC小龙参加2014年《中国梦想秀》


2017年10月11日,杭州,阿里巴巴云栖大会。当所有媒体关注的焦点从其重磅发布的阿里巴巴达摩院转移到马云本人身上时,一个让人温暖的镜头浮现在我们眼前,马云的靠枕,正是由WABC学员小龙的画作《圣诞鹦鹉》所制的衍生品。



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当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小龙时,他开心地笑道:“马云背后靠的是我!”后来我们就用这个想法起了篇文章标题。



有一个孩子叫小宇,我在他9岁时遇到,教了他三年。大概一年之后,突然有一天,他妈妈拿了一个过生日用的圆形纸盘子过来,上面画了很多漂亮的色彩。我从这里看到了小宇的世界,于是告诉他妈妈,就让他画200个盘子,需要任何物质支持,我们来提供。同时也不要去干预他画的内容,他画什么都可以。一个月后,他妈妈带着这些盘子回来了。



这一系列盘子对他妈妈的改变也非常大,她开始肯定孩子的创造性,而且小宇越来越愿意和身边的人交流。



还有一个孩子叫捷麟。2015年,我第一次在广州认识他,他在创作时非常投入,也非常有情感。当时他还拿了一幅画给我看,标题写着“我要上学”。我想起五年前在上海认识小龙那会儿,他问我“如果我是正常人,是不是我也能读博士了?”

 

他的妈妈告诉我,捷麟自从被学校劝退,哭了好几回,这让我的心里紧了一下。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帮助这个“小梵高”。


爆火的“小朋友画廊”H5


然而,随着“小朋友画廊”成为爆款,各种质疑的声音也涌现出来,会说我是不是在利用脑部残障人群做噱头?然而,这种误解和质疑,我已经听了快8年。


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在培养艺术家,不是所有的精智障碍人士都有艺术家的天分。我能做的,就是通过艺术疗愈的方式,帮助他们抒发内心的情感,减轻心理困扰,更重要的是让他们能够从封闭的环境里走出来,去更好地融入社会,展现自己的价值。

 

因此,我们要做的,不是救助,不是保护,而是教育。很多精智障碍人士,并非来自贫困家庭,而是一个不被理解的家庭。鼓励他们走出来、表达出来,让社会不带歧视和偏见地接纳精智障碍人群,才是给他们开了另一扇窗。


有些认知,比捐钱更重要


“小朋友画廊”这件事火了以后,紧跟着还出来了很多奇怪的负面信息,有人会怀疑我们筹了这1500万,一分钱都用不到这些孩子身上;有人说你为什么不能拿一部分钱分给这25个孩子?

 

那我想问,其他的孩子怎么办?

 

所以不能是这样。我们用这些钱来为我们全国所有工作室的孩子提供Art Therapy(艺术治疗)的服务,提升他们的语言表达能力,提升他们的注意力,提升他们的连贯性思维。比如让他从来回跑圈,到能够专注地坐下来,从一开始的随便涂鸦,到最后开始有自己的一些故事:“今天我这一张画,画的是跟我妈妈去买菜”。

 

其实每个人都可以画画,说得再直接一点,就是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艺术治疗更多的是通过艺术,比如绘画,舞蹈,音乐,戏剧的方式,让孩子们去表达自己的感受,从而建立与外界的联系。我们用艺术疗愈的方式,就是希望他们能够融入社会。这种事情,你给他一点钱解决不了本质问题。他需要的是接纳,他需要自身表达能力的提升,这样才能形成所谓的两个世界的对接以及相互的融合。

 

但是令我感动的是,这些负面消息出来的时候,我们过去八年所有的志愿者,孩子们的家长,与我们合作过的企业,都站出来去分享我们的故事,告诉大家“这个机构真的是真的”,“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你可以看看大苗在造就的视频”,“这些孩子真的可以自己说话也会画画”……

 

还有很多新的朋友加入到我们的志愿者队伍,我们每个城市的志愿者都暴增了4到5倍,他们有的来自企业,有的来自大学,非常非常多。

 

这让我觉得,我没白干。


在中国,心智障碍的人群有3000多万,自闭症就有1000万以上。

 

刷屏过后,也许我们在惊叹这25位“小朋友”惊艳绝绝的艺术天分,但千万不要忘了还有千万的脑部残障人士期待社会的认可与平等对待。

 

我们希望公众捐助的不只是钱,我们想要的是认知。社会改变对孩子的看法非常重要。

 

让社会尊重和接纳他们,让他们看到自己的价值。愿每一个生命都有被尊重的权利。

 

如果那一天能实现,WABC也许就不必要存在了。


-  END  -


感谢你看完了。


10月24日晚7-9点,一诺和大苗会在诺言社区的线下活动 「一诺老友记」和大家见面。名额有限,大家可以在社区里报名。来不了现场的朋友,扫以下二维码,我们在直播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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