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19 岁那年我得了抑郁症后……

夏妈 奴隶社会 2021-04-27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382 篇文章

Photo by Joyce G on Unsplash.

作者:夏妈,海归硕士,前一线纸媒记者和美国上市公司高管。家有熊孩子两枚,坐标上海。本文来自:夏娃看世界 (ID:xwksj66)。

19 岁那年夏天,我崩溃了。我放暑假回到家后一段时间,我就觉得很不适。


头微痛,变得沉重,精神不济,开始涣散。可是我不会想到我是在精神方面出现了什么问题。


当时我还算个孩子。那个年代在我所在的小城镇很少听说青少年好好的就得了抑郁症的。


在我明显感到不适的时候我去看了当地的医生,医生根本没有去想也许和精神有关,医生判定我应该是得了鼻窦炎。因为鼻窦炎的症状有点类似,也会头疼。


为了治疗“鼻窦炎”,按医嘱,我在那个礼拜每天去医院打一针青霉素。可是病情没有任何的好转的势头。


于是我再次去复查,问医生,医生也是一脸茫然,于是又给我开了一周的青霉素针。


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着那个夏天。


盛夏的太阳如此炙热地烤着我们这个小镇的每个角落。我在那段时间每天从家里出发,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小城的夏天充满了生机,二十分钟的路程,我路过很多繁忙的店铺,我看到孩子在街角嬉闹蹦跑,我还穿过一排参天蔽日的梧桐树。


生活一切如常,但我失控了。


那些触手可及的美好在慢慢离开我的世界。


我走在被太阳照耀地明晃晃的大道上,我却觉得自己漂浮在最幽暗的深沟里。


我的世界里挤不进一丝阳光。


被“吞噬”的感觉


打了两轮的青霉素都治不好我的“鼻窦炎”,我和家人都明白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很快我的病情变得非常明显:头疼加剧,时常感到眩晕,整夜无法入眠,精神涣散,对任何噪音都非常抗拒。


在那段时间里,我压抑自己,克制自己,不想给家人造成麻烦。可是我已经不能自控。


夜晚不能入眠,或者是浅浅地睡了半宿,醒来后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恐惧,让我嚎啕大哭不止。


我的家人听到哭声,赶紧围过来,看到我那样抱着被子无法抑制的哭泣,赶忙问我是怎么了。


抑郁症带来的心悸,对黑暗的恐惧感是难以言喻的。我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向我的家人解释我当时的痛苦感受。


这种感觉像是我被慢慢吞噬了,淹没了,被某种不可控的力量。又感觉是坠入了某种黑暗的洞里,我和所有人都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罩。


▲ 图片来自网络。


我在黑暗的洞里在和一种无以名状的力量搏斗的时候,我的至亲也只能隔着玻璃看着我,无法触及。


在那段时间,一到晚上我就莫名地恐惧。于是晚上的时候我会拉着我妹妹的手才能勉强入睡一会儿。我像个不能表达自己的惊恐的孩子。


世界在那段时间错乱而颠倒。按医嘱,服用安定后的确能让我入睡,甚至白天都在昏昏欲睡,终日昏沉,对我的精神和情绪并没有带来太大的帮助。


直到后来去了省城的医院,找对了医生,服了一些抗抑郁的药,病症才得以逐步缓解。这个世界的色彩才开始一点一点的缓慢地在我眼前复原。


在那么多年后,想起那个 19 岁的夏天,已经为人母的我还是会落泪。那个夏天所经历的痛苦超出了那个年龄可以承载的负荷。


因为有那么一刻,那种吞噬的感觉已经把我逼到了生命的边缘。19 岁的我在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躺在黑暗中默默流泪。


我向外追问人性,以及生命的意义,然后发现我找不到答案。我向内寻找我存在的价值,然后我也找不到答案。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存在着。原本理所当然的一切变得虚幻和荒谬。


在我很痛苦的时候,烈日骄阳下,我坐在三楼的阳台上,茫然地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这烟火气的人间好像在那一刻与我无关。


我站起来,倚靠在阳台的围栏上。阳台并没有封窗,我可以轻易地一跃而下。就在我这个可怕的念头成型的一瞬间,求生的本能让我急急地后退了几步,然后惊恐地逃离了那个阳台。


后来,常常能听到一些人因为抑郁结束了生命的消息。我觉得我能懂他们在那一刻的感受。


这种感觉就像是走在火海刀尖上,情绪上的混乱和痛苦使得他们在那一刻并不是一种本我的状态,而是一个被病痛驱赶着的躯壳。


在那一刻,如果他们确定得知道有一种药物可以瞬间驱赶痛苦,或是看到一点爱的微光让他们对世界心存希冀,也许就会改变结局。


▲ 图片来自电视剧《小欢喜》。


为什么会抑郁?


我后来回顾我得病的那一段经历,想找到具体原因。在外人看来,我各方面的条件都还不错,正值芳华之年,也没有经历什么巨大的人生挫折,很难把抑郁和一个青春旺盛的少女相联系。


那么为什么我会得病呢?


通常来说,抑郁就是郁结于心,得不到排解,时间长了就成了病。对于一个青少年来说,大脑的结构并没有发育完全,处理感情的能力低。再加上人生经验阅历有限,并不知道如何正确面对人性的灰暗带。更不懂的如何正确地看待自我的价值。


所以当遇到问题,我常常容易把它归结为自身的因素。常常会想“为什么我会这么差”“为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好”“为什么对方对我是这样的态度”。然后这样的想法一直盘旋在心头。


于是内心起了一道墙,隔离了自己和外界的沟通,这道墙内是自己对自己的终日不休的埋怨,敌视。


过度的纠结于具体的某件事情而无法转移注意力,无法得到情绪的宣泄,就会陷入自我攻击的循环往复中,难以解脱。


很多人的病就是这样形成的。


可是这些年,随着我对心理学更多的了解,我逐渐认识到,以上只是造成抑郁的直接原因、导火索。实际上心理上的问题更多的是与自己的原生家庭,与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关。


所以表面上看是我内向的个性,有限的人生阅历,不懂情绪的排解造成的,但是归根结底,都是源于原生家庭中爱的缺失。


我的原生家庭是传统的中国式家长制家庭。父母对我们比较严格。


我的父母并没有太多的棍棒教育,但是语言上的斥责是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坦白说,我从小就畏惧我的父母,有时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都会紧张起来。家庭的氛围是压抑的。从小我就显得很乖。


外人看到都会问我父母,孩子是怎么教育得这么听话懂事的,我的父母以此为荣。


我现在懂得了,幼小的我是如何自我禁锢,压制住自己的天性和生命力参与“一个乖孩子的养成”这场表演的。


以爱为名的一场养育最终却导致了孩子的严重的缺爱,以及爱的能力的匮乏。不是亲历,又有多少养育者能真正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鲁迅先生在《上海的儿童》里有一段话描述这样的中国教育:


终日给予冷遇或者呵斥,使他畏葸退缩,彷佛一个奴才,一个傀儡。

然而父母却美其名曰“听话”,自以为是教育的成功。


▲ 图片来自电视剧《小欢喜》。


斥责,语言暴力的结果是伤害了亲子关系。当本该是孩子的保护神、呵护孩子心灵成长的父母却用不恰当的方式、刺痛人心的语言来伤害孩子的时候,幼小的孩子无力还击,也无力保护自己。


他唯一能做的一方面尽力是去认同,配合父母的要求,另一方面又停止了爱自己,甚至开始攻击自己,否认自己的价值。


一个很难感受到爱的肯定的孩子的自我价值感较低。自我价值感低是很多人抑郁的发端。也是人生迷茫的开始。


有时我想,人真是一架极度精密的机器。我以为那些过往的点滴的不快乐都已经悄然度过了,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步淡化,但是事实上所有的的伤害和痛苦其实都被这台机器记录了下来,深深地藏在我的潜意识里面。


一旦天时地利人和,这种潜意识中的自我否认就会破土而出,开始借着病症大力的攻击自己。


如今,我已经为人母多年了。对于孩子,不能免俗的是,我也会对他的学业有一定要求,但是前提是他要健康和快乐。


身心的健康就像是一座大厦的底盘,没有坚实的底盘,万丈高楼也可能瞬间倾塌。


追求快乐是人的本能,如果因为任何的人生宏大目标而长期剥夺掐断孩子的快乐之源,人生本末倒置。


抑郁了该如何办?


得病了怎么办?坐以待毙,走死胡同肯定是不行的。一定要学会求助。


求助于身边的好友。


抑郁症就是情绪上有一个郁结,必须通过疏导的方式让它逐渐消散。


和真正懂得你的好友倾诉是非常有效的一个方式。好友就是抑郁者心中的微光,那些耐心的倾听,百般的开导就是最好的良药。


武志红老师说:无回应之地是绝境,被“看见”才会产生生命力。


▍求助于父母。


对于青少年来说,父母是离自己生活最亲的人,让他们了解你的痛苦,很可能是打开心结的开始。


有很多孩子会惧怕让父母知道病情,一方面是有病耻感,一方面对父母已经失去了良性沟通的渠道,失去了信任。而事实上,的确会有很多知识欠缺的养育者会认为抑郁就是“作”,“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是如果不告知父母,那么双方沟通的可能性就不存在。父母也更不可能自省,改变也不会发生。


▲ Photo by Jordan Whitt on Unsplash.


▍还要求助于医生。


有些轻度的抑郁也能通过自我调节自愈,但是中度和重度的需要药物的调节。不要抗拒药物,不要因为求医而产生强烈的病耻感。


通过药物的调节,我当时的睡眠的确好了很多,而且烦躁感也大大降低了,并没有出现药物依赖的问题。如果有条件的还应该去咨询心理医生,从专业的心理学的角度给自己提供帮助和方案。


最重要的还是要求助于自己。


你才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最可以信赖的人。重新认识自己,重新学会爱自己。


学会放自己一马,并且更宽容的对待相处的世界。


抑郁通常是纠结于具体的某事,内心不得解脱所导致的。那些具体的事可能是源自自己内心对自身的不满意,也可能源于对周围环境的不满意。


这个时候要学会退后一步,把时间轴拉长,从更开阔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经常和自己对话,去拥抱内心的那个受过伤的小孩,用自己的爱去抚慰疗伤。如果有人曾经说过你不够好,也许是对方知识上的偏狭,也许是互相了解的不够深入。


常常和内心那个自我攻击的声音沟通和解,告诉自己,我是有这么多亮点,有着优秀品质的人,值得被自己和他人尊重和爱着。


看到自己的价值才能重新爱自己。而人的自尊自爱并不是需要用足够耀眼的成绩才能够获得的。常常客观地看待自己的优缺点,避免夸大自己的不足,避免语言攻击自己。


譬如,“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都办砸了,我真是笨的可以啊”,而应该想“那件事情我没有做得很好,是因为我的阅历不够,缺乏经验”。


我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也在疗愈自己原生家庭的伤。都说人的悲喜不能互通,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除非真的站到了对方的位置上。



为人父母后,我也深感自身的不足给孩子带来的影响。母亲不是圣人,个人和时代的局限其实很难让母职履行地非常完美。


与自己的“不完美”和解,也在一定程度上与过往的原生家庭的痛握手言和。把母爱尽力以良性的方式付出给下一代,和孩子建立更好的沟通和互动,用心抚育孩子的过程也在某种程度上治愈和抚慰了内心那个没有得到足够爱的小女孩。


宽恕他人,放过自己,才能让内心更趋于平和。



继 19 岁突发抑郁症后,我在此后不同的人生节点上又有多次和它狭路相逢。但每一次都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来势汹汹。因为我更有准备。


有时我觉得这个病其实和很多其他的常见病一样,合宜的时机到了,它总是会跑出来兴风作浪,折腾一番。就像哮喘病,到了春天最易复发。就像风湿病,到了刮风下雨总免不了关节疼痛。抑郁症也是一样。

 

抑郁后不能轻视,也不必有病耻感。如何和它相处在于我们看待它的态度。


这么多年后,我完全接受抑郁症可能是我人生无法彻底摆脱的的一部分。每次病症来袭时,我总会在心里和它对话:嗨,你又来了,不好意思,这次我没调理好情绪,谢谢你来提醒我该做出改变了。


抑郁就像其他的身体的警报一样,它在告知我的当下的情绪状况是否过界。


和以前相比,这些年人们对于抑郁症的了解越来越多。根据报告,我国抑郁症患病率高达 2.1%。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全球青少年健康问题》指出,在 10 至 19 岁的青少年中,抑郁症是致病和致残主要原因。


这一年来,无论是在新闻里,还是在真实生活的周遭,我常听到青少年抑郁自杀的消息,非常让人痛心。


如今,距离那个惊心动魄的 19 岁的夏天过去 20 年了,我也与抑郁症共处了 20 年。我比普通人更了解抑郁状态下的人的痛苦,但是我也相信,患上此病并不仅仅是带来悲伤,夺走快乐。


每一件在生命中发生的重要的事都该有它更宏大的使命。抑郁症也在启迪着我们用另外一种方式看待和我们相处的世界,教会我们如何珍爱自己,关怀他人。


如果有可能,我愿意成为他人的微光,也希望所有在此病症下徘徊的人,尤其是青少年,要坚信前路有光,只要不言放弃。

-  END  -

推荐阅读

你们觉察时,他已经病了很久……


从国企到外企,再到画家,如何获得自由的人生?

各位读者们,一起在文末留言你的想法/故事吧!也欢迎点分享,给需要的朋友们呀。

因为公众号平台改变了推送规则,如果你还想如常看到我们的文章,记得点一下在看和星标哦,期待每个清晨和“不端不装,有趣有梦”的你相遇 :)点“阅读原文”,加入“奴隶社会”朋友圈,诺言社区。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