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单身,感觉随时都会被扫地大妈替代……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391 篇文章
题图:电影《成为简·奥斯汀》。
作者:旷野四十,诺友。
我今年四十岁,单身,是一个三线小城市的基层公务员。
今年是我到这个城市生活的第十年,也是我的辞职决定被无数次往后顺延的又一年。
1
差点成为一名疯掉的矿山女工
19 岁那年我从一所技术学校毕业。毕业后我找了一份在酒店打扫卫生的工作。干了三个月,我爸托人带口信让我回去参加分配。我内心一百个不愿意,但从小到大我的事情都是由我爸做主,我只得收拾行李回到了他工作的煤矿,成了一名矿山女工。
每个月领到手里的工资是 150 元,我跟我爸说我打工时还能挣三四百,还能攒钱寄回农村给我妈买肥料。现在这一百多块钱连生活费都不够,要不我还是出去打工吧。我爸说这是铁饭碗,等老了退休以后有国家养着,打工老了以后谁管你?他说当初省吃俭用地供我上学,就是为了我以后能有个稳定工作。
于是,他把他的退休工资本给了我,让我每个月给我正在另一所技校读书的弟弟寄三百块钱的生活费,剩下的做我的生活费,自己外出打工去了。
那个煤矿从地理位置和交通条件方面都具备了与世隔绝的前提,但却没有一丝的青山绿水,连路边的流浪狗都是统一的黑灰色。我家隔壁就是个露天煤场,每当拉煤的大货车从身边经过时,车轮碾过路面卷起两股巨大的黑色波涛呼啸而来。路人们为了躲避,老远就开始狂奔,那个场景像是在拍电视或电影的某个逃命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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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当我踉跄狂奔在这条公路上时,想着只要等初中一毕业,我就可以去外地读书了,我永远不会回到这个连空气都让我讨厌的地方。于是初三那年我拼命学习,只是没想到,三年以后我却回到了这条路上。
中考时我爸直接帮我选读了技校,虽然老师们一再地做他的思想工作,劝他让我去读高中。他说他一个人无力负担我们姐弟三人的学费,上高中万一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工作都找不到,即便考上了大学,到头来也是为了参加工作,还不如直接上技校,毕业就可以参加工作了。尽管我在床上哭了一天,把袜子都搓破了,开学时我还是被送去读了技校。
分配工作时我被分配到一个倒闭的修理厂。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几个快要退修的老工人挤在厂门口的值班室里。夏天躲太阳,冬天烤火。
两年后厂里新建了一个冶炼厂,就是在山头上砌了一个炉子,拉了一些矿石来,就开始炼铁了。我被调到那里去工作,上班的地方是炉子旁边一间三四平方米的操控室,离冶炼炉的火堆仅几米的距离。高温燃烧后的煤灰和金属的碎屑像黑色的雪片一样飞舞着,上班期间要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戴好帽子,口罩和眼镜,防止被迸出的矿碴烫到。
夏天的时候,操控室被烤得像个烤箱,每次下班时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整个人被捂得像个变质了的有酸臭味的棕子。
冬天时,靠近炉子的这侧脸被烤得发黑,而另一边脸被身后从破烂的玻璃窗户吹来的冷风冻得生疼。
每天下班后,抬头看着头顶上空灰蒙蒙的天空,想到一生都要被困于此,眼泪就会莫名地流下来。只要看到远处山头上那个冒着黑烟的炉子,就会莫名的心慌,心跳加速,喘不上气。
和朋友们在一起时,她们说话我常走神,很多时候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像是有什么把我和她们隔开了。如同一捆冰冻的柴火,怎么都无法被点燃,只能继续蜷缩在自己的冰窖里。
▲ Photo by Daniel Hering on Unsplash
2003 年 3 月 8 日清晨,我背着简单的行囊,锁上门离开了那个地方。现在回过头去翻看当时的日记,还能依稀看到文字上面被打湿的痕迹——还好我当时有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在文字中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仅存的余温去为自己舔舐伤口。当时不知道抑郁症这些说法,现在回过头去看,那时我的抑郁应该是很严重的。
让我最终下定决心离开的,是厂里发生的一起纠纷。当时我们厂是根据每个班的冶炼工人炼出来的铁的总量,到月底时和他们进行结算的。所有我们下班时要把自己当班那班工人炼好的铁称重后计数交回厂里。有一天晚上工人们趁着我不注意时,把已经称过的铁又抱出来称,被我发现后和我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而厂领导为了留住那批工人,又态度不明,所以我就愤然辞职了。人生的各种际遇谁都无法预料,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若干年后回望时也许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2
一张门票和几场面试……
当我去到当年上学的那个城市时,包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外,身上只剩下五十块钱。
我姐当时也在这个城市打工,我们租的房子是一个皮鞋厂的废弃厂房。里面的租户有收破烂的,捡垃圾的,卖菜的,摆地摊的,还有带着孩子出来躲计划生育的。我和我姐算是她们里面年纪最轻,最有文化的。
找工作那段时间,我发现待遇稍好一点的工作都要求要有文凭。而像我们这种技校毕业的,都只能找工资很低的,像是站柜台和跑业务这样的工作。
我和我姐开始边打工边自考。厂房里唯一的公厕房顶上破了几个大窟窿,遇到下雨天去上厕所,每人都要撑一把伞蹲着,我和我姐还得腾出一只手来拿着自考书看。当时那几排出租房里的人说起我们时都说——那俩上厕所都要打着伞看书的姐妹。
后来家里知道了我辞职的事,我爸说我把他头发都气白了,他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之前和我要好的一个好朋友后来告诉我,她父母让她以后少和我往来,说我是一个不安分的女孩。
有一次去参加自学考试,前一天晚上我姐的前男朋友来找她要钱,说是他家里有急事要用钱,让我姐把他俩分手时我姐带走的五百块钱还给他。我那天正好发工资,我姐把我的三百块工资加上她身上所有的钱拿给了那个男的。第二天早上我们把家里翻遍了只找到两个一块钱的硬币,只够我们坐公交车到考场。早上考完试,中午没钱吃饭,下午饿着肚子考下一门,考完试后两个人步行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天黑了才回到出租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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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难料,两年以后我工作的那个煤矿破产了,单位通知我回去领补助金。三年多的工龄,我领到了三千多块钱。这时原先父母对我还抱着回去接着端铁饭碗的梦想彻底破灭了,便把家里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凑给了我,加上我的那笔补助金,开了个小书店。
有一年当地政府组织了一场公益演出,听说是免费的,整个城的人都去看了。正好妈妈来看我,我带着妈妈高高兴兴地赶过去,到了体育馆的入口处,前面的人都进去了,到我们时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问我要票。我说不是免费的吗?他说是免费的,但是需要凭票才能进入。我问可不可以买票?他说票没有卖的,是各单位免费发放给工职人员的。我拉着妈妈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我当年刚拿到自考的毕业证,想着下次再有演出时可以堂堂正正的带妈妈进去,我便报名参加了省里的公务员考试。几个月以后,笔试成绩出来了,我的分数是那个岗位的第一名,比第二名高了 28 分。面试的前几天,法院的副院长给我打电话,让我面试之前一定要去找他,他要当面告知我一些面试相关的事。见面后他我让我拿出钱来他去帮我打点考官。我先是一惊,然后就拒绝了。第二天面试结束后,宣布面试分数时,第二名的面试分高着我 30 分。我木然地站在那里,那种感觉像是被人泼了一身的粪,而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扬长而去。
去面试之前,我想晚上给妈妈一个惊喜,所以没告诉家里。我姐觉得以我的笔试分数肯定是万无一失,我出发去面试时她就打电话回家和爸妈说了。到了晚上,我妈打电话过来,她可能猜到了什么。在电话这头我本来想故做轻松,装作没什么。我妈却在电话那头吵哑着说:“不怪你,都怪你的父母没有人家的父母有本事,才让你受委曲了。”那一刻我白天里所有被咽下的泪水,全都倾泻出来。在还没哭出声来之前,我匆匆挂了电话。
接下来那半年的时间,我每天看司法考式的书到零晨一两点才睡,因为当时很多地方的法检部门只招收通过司法考试的考生。最后通过司法考试时,我看到地上与我腰齐高的各种资料,感觉胃部就会搅动,叫了一个收废纸的,叫他赶紧拿走,一分钱都不要。
第二年公务员招考时我又报名了,我报了一个偏远的县城,我只想看看在一群不随意羞辱他人的考官面前我的面试成绩。我的笔试成绩刚好进面试,由于我的面试分数在那批人中是第二名,我被录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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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我把书店转了,坐了一夜的长途汽车,去那个我报考的县城检察院报到。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我所有的期待都被击碎了。眼前一切的景像似乎是我之前工作的那个煤矿的再现——同样的布满了煤灰的街道和马路,唯一不同的是楼房变高了,街道变宽了,行人的口音也变了。
这个小县城在我们省是一个产煤大县,煤碳是这个县城的支柱产业。单位的同事来车站接我,把我带到了单位办公楼前。看得出这栋办公楼是整个县城里最气派、最好的。同事说是今年新盖的,正好我们这批考进来的赶上了,他脸上的表情透露着能到这里工作是一种莫大的幸运。我尽量隐藏自己失落的情绪,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在追问:“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县城很小,大家的业余生活就是喝酒打麻将。一喝就是一整天。而这些都是我所不擅长,也不喜欢的。每天只能呆在狭小的宿舍里看书。
3
无法摆脱的漂流瓶
一年半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现在的单位在面向全省选调。我幸运的通过考试离开了那个地方,到了我现在工作的城市。
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感觉连空气都充满了自由的味道。一开始的那几天早晨,每天醒来后都要睁开眼睛再次确认一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直到确认自己所躺的房间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小县城的宿舍了才又幸福的接着睡去。那种感觉真的是在地如同在天。
大概是一年多以后,一天下班我走出办公楼的大门,偶然抬头看着这栋天天进出的大楼,突然间觉得像是回到了冶炼厂那个小黑屋。当这种感觉浮上心头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能把两者混在一起呢?我怎么可以有这种感觉呢?心里骂自己不知好歹,估计是一时精神恍惚了产生的幻觉。但那种感觉像是水底浮出来的一个被掩埋的瓶子,只是我没等它冒出来,就赶紧抓把沙子把它糊乱盖住了。可是从此以后那个瓶子就一直在那里,每当夜深人静,在日记里写不出任何一个字可以安抚这一天时,它就会漂到我的卧室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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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做一些文件的录入,有时候我在想,像我这样的工作随便去街上找个打扫卫生的大妈来,培训上一个月她一定做得比我还好,还不用给那么高的工资。
一次我们单位联合工商部门去一个企业检查,前几次我们去的时候相同的台帐并没有觉得她们材料上有什么欠缺。那天去时,由于工商的标准和我们的不一样,工商的现场给他们指出了几处材料上的不足之处,给她们下达了一个整改通知书。
我们离开时,那个负责材料的小姑娘找到我们,解释了好半天。工商的说只是个日常检查,不会对他们企业进行处罚的。等中午我们正在吃饭时,这个小姑娘找到了我们吃饭的地方,把所有的材料都补齐了带来,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们只得给她们负责人打电话,让他过来再次确认真的不会处罚他们企业。负责人介绍说这个小姑娘是负责整个企业办公室所有事务的,工作能力比较强,对工作也是很上心。我们一起去的同事就和她们负责人开玩笑说,这样的员工应该涨工资了,顺便问了一下她的工资待遇。
没想到她每个月的收入只有三千多,从她负责的工作我看得出,她每天的工作量应该是我一个星期的工作量的总和。她还是一所我们当地比较好的大学毕业的,上学时学的是小语种,只是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所以就到了现在这家企业做行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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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夜晚那个瓶子又像幽灵一样漂荡在我房间时,我想我和扫地的大妈相比,和那个企业的小姑娘相比,我并没发现我比她们有什么优势,把我放在她们现在的岗位上我还不如她们。唯一不同的是我侥幸通过了几次考试而已,混到了现在这份稳定的工作,每个月有稳定的收入。如果离开了现在的这个工作,凭自己的能力肯定找不到和现在的收入一样高的工作。目前的工作对我来说,分明就像是捡了个大便宜,怎么还不知足呢?
可这样的安慰和自我劝戒都像是抓把草想要塞满那个瓶子,却无法按耐住它往上浮的势头。
4
转身还是战斗?
回想生命中前几次的转变,首先是外在的环境的催逼,你不得不逃离,哪怕是前方未知一片茫然也不得不纵身一跃。现实的种种逼仄,就像是身后追赶你的一条恶狗,一旦你停下来就有可能被撕咬吞吃,所以你不得不拼尽全力朝前跑。
而回顾这十年来的生活,表面上的安定掩盖了内心的躁动,用买房子、买车子、换房子、换车子这样的诱饵来招安你内心的那头不安份的小野兽。安稳的生活像是你被关在笼子里有吃有住,曾追赶你的那条恶狗却只是在笼子外偶尔的朝你叫唤,虽然无数次的想要逃离,却一年又一年的安于被豢养。
之所以在面对要不要辞职这个问题上有那么长时间的纠结,我想最大的原因就是恐惧。因为面对那个抉择之后的未知,你没有驾驭的能力。
很多年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段话,大概意思是——
最幸福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看到大海,但觉得自己无法畅游,所以转身离开的人。另一种是明知自己不会游泳,但抱着对大海的无限向往,纵身一跃不知去向的人。
而最不幸的也有两种人,一是面对大海,不会游泳,又不愿离开,一生都在沙滩上徘徊。另一种是因为一生因为没能看到大海,而又终生向往而因此抱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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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属于那种纵身一跃的类型,只是扑腾着扑腾着也就浮起来了,然后也就有那么个地方让你靠岸了。而后面这十年来,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一直在沙滩上徘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如何选择的内耗中去了。每一天,每一年都做着同样的事情,却希望发生不一样的结果,像是一只没有解开绳索在原地疯狂的打转的船。
打工的那些年,为了快点考完自考,每天都会早起看书。后来为了通过司法考试也是每天早起晚睡地熬。安稳下来以后,似乎找不到一件我需要为之努力和奋斗的事情了。多年以来我差不多每天都是七点多才起床,然后匆忙洗把脸,心里还跳动着头一天晚上的各种忐忑,各种纠结,就又浑浑噩噩地进入了下一天的循环中。晚上回到家又各种追剧、刷手机,在各种碎片化的信息里莫名其妙的昏昏睡去。
两年前我加入了一个线上的时间管理课程,按照课程的要求每天五点起床,十点睡觉,五点半大家开着摄像头一起晨习。一开始的时候很难,每天都是在各种挣扎中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从被子里挣脱出来。年终做总结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读完了一百多本书,把之前书架上放着几年没看的书都看完了。坚持每天运动打卡,成功减重五公斤。
现在每天闹钟一响首先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今天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还有许多未得之地等着你去得以为业。对今天充满了期待和盼望。好像当你醒来时,你的每个细胞也跟着你一起苏醒了,和你一起准备为今天而战斗。
清晨根据每周的学习计划清单,伴着窗外满天的星辉开始学习。出门上班前把今天要做的事情列个清单,然后照着清单一件一件的来做。到了晚上,看到打着勾的一件一件做完的事情,很有成就感。年终的时候根据不同的版块做出总结梳理,然后再制定出新年计划,再分解到每月每周和每天。每一天都会被所定的那个目标充满,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去关注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和事。
在这样改变以往对时间的度过方式的过程中,我也慢慢的发现之前那么令我嫌弃的工作也有它的好处。因为自知能力低下,而当前回报已经是超过付出,也就少了之前的抱怨。其次工作之余有大把的时间去做计划内的事情,上班时间大多都不是很忙,还可以抽空在手机软件上学学英语什么的。至于单位上的那些规则也好,倾扎也好,偶尔飞来的暗箭也好,你会有一种你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看客,而台上的只是一场表演,你知道你的归处后,你就不会再为这些终将成为历史的演出而神伤了。
▲ Photo by Noah Silliman on Unsplash
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苦,只要走的方向正确,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幸福。
”- END -
麦肯锡出身,如今35+,失业中,我失败吗?
坦然地做一个异类
人生最重要的,是直面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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