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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美国人,在中国被称为「动画界的白求恩」

2017-12-28 野草 动画学术趴


大家好,我是野草。今天这篇特殊的采访,我已经计划了半年有余。


采访的对象是我的老师之一,美国动画大师David G. Ehrlich先生。他是世界动画协会前副主席,美国达特茅斯学院教授。

 

David G. Ehrlich 老师


我初次接触他是在2011年秋,当时我刚刚进入中国传媒大学就读动画学的硕士。上的第一堂课就是David的世界动画史。我被他的课深深吸引。


David已经在中国多年,在全国多地授课,为中国的动画专业学生带来宽广的视野。


他对各高校所给的待遇并不看重,真的可以说是不求回报。国内动画领域,尤其是动画教育界,给了他一个特殊的称号:动画界的白求恩


David在传媒大学带领学生在室外上课


上面这张照片来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2011年的官方微博,微博中引用了他人对David的评价:


年逾70,远渡重洋从美国到中国,义务教我们上课,自己出钱资助我们的梦想。我们难过的时候拥抱我们,给我们勇气,给我们信心;我们哭泣时,他也落泪。


David对中国动画的发展,一直有自己独特的观点。这篇访谈,涉及David对中国动画的诸多看法,中国与美国动画专业学生的差异,更提到了此前受到很大关注的「阿里巴巴事件」——2015年,David曾在微博上贴出一篇给马云的公开信。在文章中你会了解到这件事情当时的进展,并附有公开信的全文。


不过其实我终于下定决心做这篇专题稿的起因,是我在学术趴上发布的一个专题:动画专业大一新生的作业能做到什么样?(可点击进入)。这篇推送获得了不错的反响,并且辗转被David看到了。他随即在他自己的微博上也贴出了他刚刚授课的西南民族大学大一新生们的作品。这是对学术趴的一次特别有趣的回应。于是,一直想要采访David的我,以此为契机很快写下了早就记在脑子里的访谈问题,发给了David,最终形成了以下内容。


感谢我的博士班同学,同时也是David的得力助手Emma,为这篇采访进行了细致而精准的翻译。



年轻时的David


野草:在中国,您最为大家熟知的身份是一名动画老师。您在中国生活多少年了?这些日子里,曾任教于哪些学校?

 

David:简单回答的话,自2007年起,我开始断断续续地在中国居住。我曾任教的学校有:北京电影学院、位于鼓浪屿的福州大学艺术学院、中国传媒大学、北京服装学院、杭州师范大学、青岛科技大学、西南民族大学、成都学院。此外,我还曾在十余所中国院校举办过单场的学术讲座。


1988年,我第一次来到中国,参与举办上海首届国际动画节的工作。在四个月的时间里,我抽空与徐景达(阿达)之子徐畅合作,为上海的孩子们开办了几次动画短期培训。


九十年代期间,我差不多每年都会回到上海,一来是看看在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那群朋友,二来是继续与徐畅一起为孩子们举办动画工作坊。


从2004年起,动画节开始逐渐在中国兴盛起来,我也常常会以评审或嘉宾的身份受邀参加。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北京电影学院教授、独立动画人段佳。2007年,在我暂时离职美国达特茅斯学院期间,我加入了段佳的教职团队,成为了北京电影学院为期一学期的客座教授。此间,我还到其他院校进行教学讲座。


2009年,我从达特茅斯学院「半退休」时,我受邀成为一名当时还坐落于鼓浪屿的福州大学艺术学院的客座教授。一段时间之后,我听说这所学校要从岛上迁至厦门市区,鉴于那里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我就给我多年的老友——中国传媒大学的路盛章教授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他那里有没有适合我的职位。不久之后,我开始在中国传媒大学讲课,同时还在北京服装学院带一门课程。


2011年,我的上海美影厂的一位老朋友王刚准备在杭州师范大学开办动画系,告诉我他需要帮助,我便从第二年开始每周往返于北京和杭州这两座城市,一周抽出几天的时间在两所不同的学校教课。


2013年,我的另一位老友,王水泊介绍我认识了即将就任的青岛科技大学动画学院院长。当时院里的动画系还处于成立之初,他们想让我组建一个全新的手绘动画工作室。于是,结束了杭州的工作之后,我开始在青岛全职授课,并同时在中国传媒大学教一到两门课程。


2015年的秋季,一位西南民族大学的同事邀请我到那里教了两个月的课,从那之后,每年秋季我都会到西南民族大学讲课。直到今年,我开始每周同时在西南民族大学和成都大学讲课。我的中国传媒大学的学生罗世玉,也是成都大学的一名老师。


虽然一直奔波于多所学校之间,我的心一直与中国传媒大学同在,每年春天我都会找时间为那里的研究生上一门课。

  

1988年David在上海美影厂放映影片时的报纸报道


野草:您已经在美国的达特茅斯学院教书二十多年了。中国与美国的学生,以及中国不同院校的学生,能力有何区别?您会根据不同学校的实际情况,对授课方式作出调整吗?


David:达特茅斯学院是一所「文科」院校,在我任教的课堂上,无论是动画创作、动画研究还是社会政治史,老师与学生之间,学生与学生之间,都充满了探讨和思辨。无论是课堂发言还是写文章,原创性都非常重要。尽管我十分鼓励,但很明显,与老师争辩在中国是不被允许的。写论文对于中国学生来说也多数是改述他人的观点而非原创性的思考。


对于美国大学生来说,他们花了太多的时间在体育运动和啤酒派对上,因此很难集中精力在一周的工作日内持续创作。而在我所教过课的中国大学里,所有的动画系学生都能够放弃很多青春的快乐,专注持续地创作。因此每年返回达特茅斯的时候,我不再教授动画制作,而是讲亚洲动画史,学生们也在写论文和课堂讨论中学会很多。


在中国教书的时候,我会抓住机会教动画,而中国学生在我的课堂上也发挥了超乎想象的创作水平。


野草:中国动画领域的很多人称您为「动画界的白求恩」,您如何看待这个称呼?


David:我知道白求恩对于中国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为中国抗战军人付出的无私帮助而赢得了中国人民的爱戴,这在毛主席关于纪念白求恩的文章中也得到了充分体现。我非常感动我能被赋予这个称号。但我更喜欢和我的中国学生共同创作、一起成长。我觉得我从他们身上得到的,远超过他们从我身上所学到的一切。

 

野草:David您一直是做抽象动画的,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您所处时代的某种独立动画的风貌。您是如何看待抽象动画的?


David:作为动画人,我有绘画和雕塑的底子,因此我的艺术创作和表达更倾向于运动,线条、形状以及颜色的变化,而非故事创作。但我并不是一直在做抽象动画。我在佛蒙特州的山里住了有四十年的时间,因此我的动画创作也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大自然的影响。我不仅尝试去表现自然万物生长与变化,同样还有群山、树木、花草、女性线条的颜色和形状。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h0515afmdat&width=500&height=375&auto=0
这是David最新的片子,SHAN

在青山绿水间关于年华老去和时间不朽的冥想

 


野草:我在2011年读硕士的第一年里,曾有幸上过您的课,您也教过我们抽象动画,我在硕士阶段的创作可以说深受您的影响。非叙事动画在市场上往往是边缘化的、非主流的。但其实就我的观察,至少在研究生教学时,您在更多的教学时间中,更在意培养学生讲故事的能力,尤其是也希望学生编创出受市场欢迎的故事。为什么您选择这样做?


David:作为一名老师,我有责任教会我的学生在毕业之后如何适应这个社会。作为一名艺术家,我一直在和各种各样的困难作斗争。值得庆幸的是,在世界各地我都能遇到好的同事,交到好朋友。我在达特茅斯和世界各地教书的所得,也为我的艺术创作提供了资金上的支持和保障。


非叙事动画在西方市场上有微薄的一席之地,我并不认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这会在中国实现,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无法实现。因此尽管我不反对我的中国学生进行非叙事动画创作,同时也不鼓励他们。我认为,鼓励他们在叙事动画中发挥自己的想象和原创能力更有教学价值。事实上,这也是中国动画的现实。


即使在达特茅斯教动画的时候,我也从不鼓励我的学生进行抽象、实验或是非叙事的动画创作。我更倾向于教会我的学生如何在动画创作中为观众们展现他们的原创性和良好故事结构和角色设计。迄今为止,教学成果也十分显著。我(在达特茅斯)的学生中没有人做抽象动画,但却出了几位极为极具创意的叙事动画导演,如《天降美食》、《龙虎少年队》和《乐高大电影》的编剧、导演——菲尔·罗德和克里斯·米勒。现在,我进一步延续我的教学方法,开始教我的中国学生如何在动画广告中创意性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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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醉》是我2012年在David课上的结课短片

David的课程为我提供了巨大的启发

 

野草:我知道您曾经用自己的钱资助过中国的动画专业学生,以帮助他们减轻纠结生活而更专心地完成创作,是这样吗?我听说您的有些朋友对此表示不太理解,因为学生在他们的专业领域内创作,是他们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情。您为何这样做呢?


David:我完全同意学生在他们的专业领域内创作是他们本应该做的事情。在我的课堂上,当学生们能够熟练地掌握和运用英语的时候,我会为他们开一些额外的小灶:那就是训练他们的销售技能,例如,如何做好准备工作并说服一家公司、美术馆或是电视台的收购主管购买或支持他们的作品。


只有下面几种情况,我会选择资助学生完成他们的创作:


(一)我认为他们的作品十分优秀,并且很适合拿到国际动画节上去参赛,更容易受到西方观众的认同和喜爱;

(二)创作作品极其耗资耗时;

(三)我感到即使是用什么销售技巧也无法帮助学生拿到国内的资助和支持;

(四)当学校付给我工资时,我可以拿出一部分用作创作辅助经费。


毕业生在第四年所完成的毕业创作往往是他们的心血之作,他们会带着下一部作品会更好的心愿离开学校。我知道,对于拿到第一份工作的动画工作者来说,毕业后的第一年异常辛苦。他们通常深夜下班后精疲力尽地回到家中,不再有多余的力气和激情进行自己的动画创作。如果学校、政府或是成功的企业家能够为这些刚刚走出校门、心怀创作的同学说提供资助,那是最好不过了。在这个愿望能够实现之前,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教会他们推销技能和如何做好创意广告,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为有前途有梦想的毕业生们提供小额的资助。


野草:2015年6月,您在微博上发布了一封给马云先生的公开信,希望中国商界的领军人在资金上支持中国的独立动画人。可以说,这件事当时在国内动画行业和教育界引发了不少讨论。后来阿里巴巴联系了您,并邀请您去商谈,当时我随您一起去了。后来,客观地说,您的愿望在阿里巴巴方面没有得到预想的推进,您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David:我认为我有责任说服阿里巴巴影业支持中国的独立动画。我们虽然没获得与马云先生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但我感觉,接待我们的那位同样是传媒大学毕业的年轻女士起初是非常支持这件事的。书亮,我带你一同前往是因为当时我即将返回美国,我希望你能有机会和阿里巴巴进行后续的工作。因此我认为,关于为什么事情没有在阿里巴巴得到推进,其实你比我更有发言权。我仍然对马云先生这样的商业领军人物抱有希望。


微博上公开信的中英全文

详细阅读可点图放大

 

野草的信息补充:David说我比他更了解这件事的进展。实际上,David在发布信件之后得到了阿里方面的回复,并邀请David去阿里影业做客。David当时带我一起前去,两位女士接待了我们,并做了简单的参观。当天,David说了说他关于资助、扶持独立动画人的各种想法。两位女士表示对此很感兴趣,随后将很快向高层汇报此事。但后来的几个月内,我多次通过邮件和微信询问,并没有得到关于事情实质性进展的任何有用信息。事情就这样被搁置了。


野草:您最近(2017年11月)在您的微博上传了西南民族大学大一新生的动画作品,并肯定了他们极好的创造力。我也知道您前段时间已经看到我在动画学术趴上分享的几部传媒大学大一新生的作业(大勇老师的课程)。不知您的分享,是否可以看做您对于我这篇分享的一次反馈和补充呢?您认为如何延续,或者说持续引导学生们在技法学习的过程中培养他们的创造力?


David:是的书亮,我认为你把来自大勇老师Flash动画课程的学生作品分享出来是做了一件非常重要且有意义的工作,这能够也应该成为一个起点,所有中国动画院校的大一新生作品都应该被展示和分享出来。


很明显,我在成都所教的这些大一新生的作品在技术上还未达到精通和成熟,但这21名学生却做出了极具原创性和创造力的作品,不论是动画还是音效方面。我当时想,这群学生虽然来自一所较小的动画学院,和北京极负盛名的学校不可同日而语,但他们的努力应该被展示并得到鼓励。


在我把学生们的作品上传到微博之后,大勇老师和我一起聊了聊我们应该如何在四年的动画技法教学中,鼓励和保留学生们的创造力。由于这个课题的重要性,我认为我们应该把它提出来,单独地讨论这个问题,并欢迎全国各地的老师和同学们提出他们宝贵的想法和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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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民族大学大一新生的动画作品合辑


野草:您如何看待中国动画的历史和现在,以及对中国动画的未来有何期许?


David:我曾极大的关注、研究并在演讲中多次提到有关上海美影厂的系列作品,我对美影厂以及在那里工作的艺术家们充满了热爱与尊敬。中国动画现在的发展常常让我惊叹,近几年来中国动画电影的背景和特效制作都精美无比。


短短几年间,中国动画公司和工作室的三维制作已经达到了美国和法国大公司的成熟水准,这是十分可喜可贺的。我认为,下一部进军和发展的领域应该是原创故事和角色。只有加强原创,中国动画才能成功打入国际市场。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 END | 动画学术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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