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
每每提到“曾祖母”的时候我都会鼻酸。
在我们这里,我们这个辈分的人都称她为“太太”。我的记忆中太太是一位没有牙齿、耳朵听不见、有点孩子气、永远穿着黑色褂子、小脚裤、小脚鞋、拄着拐杖、坐在炕边望向窗外有所期盼的高寿老人。就这样一位老人,陪伴了我将近十年,而现在的我却对她充满了愧疚,每一次回忆起与她相处的点滴,我都在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该多好。
太太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她是太爷的二老婆,她嫁给太爷的时候大太太还健在,听奶奶说太太与大太太相处的比较和睦,大太太卧病在床的日子是太太守在床前伺候的,大太太没有孩子。据说太太一共生了十几个孩子,但是存活的只有七个,三个男孩、四个女孩,即便在那个孩子夭折司空见惯的时代,我相信她还是有无数的苦烂在了心里。太太还是村子里的接生婆,在那个生孩子不是大事的年代,太太为无数人接生,也救了不少人的性命,每每听奶奶讲起这些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一位何其厉害的女人,和别的女人共侍一个男人、失去了好几个孩子、也接生了无数孩子,历经生活的苦难,享年九十二岁,她一定是一位海纳百川的女人。
我和太太相处的时间大概有八、九年,具体的时间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是在我上小学三、四年级时去世的。
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太太有点孩子气,这让我们相处的愉快又可气。因为她的孩子气,她会和我们一起做奶奶不同意我们孩子做的事。下雨后山上有许多地衣,我和弟弟妹妹每次都会捡许多回来,可是奶奶从来不做给我们吃,奶奶嫌麻烦,总是让我们把捡来的地衣扔掉。这时候太太就如天使一般,她会把我们捡来的地衣偷偷藏起来,在奶奶下地干活的时候做给我们吃,她一只手扶着灶台,一只手为我们做地衣,在一双手都需要的时候就由我们在后面扶着她,做好之后太太并不吃,她只是看着我们吃。
有一次我泡好了泡面,那时候泡面对乡下的孩子来说绝对是奢侈品,很少吃,以至于我不知道泡面不能泡太久,以为它和剩下的面条一样,第二天也可以吃,所以我便和姑姑出门去玩。等回来的时候泡面已经被太太吃了,爷爷说因为泡太久了,再泡下去就该捞不起来了,就让太太吃了。我不敢在爷爷面前造次,便一个劲的哭着让太太赔,现在还能记起这位小老太太当时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一遍一遍的说她不知道那是我的,是爷爷让她吃的,一遍又一遍的。想起这些鼻头一阵酸,如过那时候我没有哭闹该多好,如果太太能活到现在该多好,我就买各种口味的泡面给她吃,还要给她加上鸡蛋和火腿肠,因为那时候我也偷偷吃掉了许多根她的火腿肠。
其实那时候太太锁着的储物柜里有许多好吃的,除了泡面、火腿肠还有面包,但是她一样都舍不得吃。记得有一次她悄悄的叫我去她的房间,然后递给了我一块长着一寸长的天蓝色毛毛的面包,她说:“悄悄的扔掉,千万别让你爷爷看见”,多可爱的小老太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爷爷总是让她把那些好吃的及时吃掉,以免坏了,但是她总也不吃,要么坏了,要么都被我们或骗或偷的吃掉。
还有一次大姑奶奶来看望太太,拿了些油饼,总觉得大姑奶奶做的油饼比奶奶做的好吃,起先太太会分给我们吃,但是真的太好吃了,她分给我们的完全不能够满足我们的馋嘴,我便在她躺在炕上休息的时候潜伏进她的房间将油饼偷出来和弟弟妹妹分着吃,太太听不见,这太有利于我的行窃行为了,那时候太傻了,我们把所有的油饼在一天之内偷吃光了,事态变严重了,因为太太发现油饼在一天之内没有了之后把这件事告诉了爷爷,可以想象我们的结局有多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拒绝太太给我的任何东西,我也不许弟弟妹妹接受,包括她想要抹在我们馍馍上的麻辣酱。记得有一次太太在我们没注意的情况下将麻辣酱抹在了弟弟妹妹的饭上,我便让弟弟妹妹把有麻辣酱的饭夹出来给太太,小老太太该有多难过?
太太的耳朵完全听不见,这就使得我们的交流产生了很多障碍,那时候多自负啊,太太与自己的对话如果不在点子上就生气的不得了,有时候还会躺在地上大哭,这时候小老太太总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拐杖,皱着眉头说:“你说的啥我听不见,你哭啥呢”?她越说我就越生气,哭的越厉害。也因为太太的耳朵听不见,所以每次奶奶让我叫太太吃饭的时候我都是掀开门帘,指指嘴巴,没有表情、没有语言,然后转身走了,只有在后来的几年,我才会搀扶着她去吃饭。这也是让我至今为止最愧疚的地方,亲切的叫她吃饭,搀扶她去厨房,不需要任何先决条件,为什么没有做到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在太太活着的最后三年我变的懂事了,那也是太太腿脚最不灵便的三年。头一年太太摔断了腿,恢复的很慢,家里的庄稼也很多,爷爷奶奶特别忙。虽然姑奶奶们也来帮忙照看,但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忙,在大人们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和姑姑便照看太太,我很庆幸有那样一段日子,我有机会在太太的床前端茶递水,也端屎端尿,为我以前的种种不敬或者不孝的行为赎罪。
太太享年九十二岁,晚年还算不错,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固定的居所,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媳妇还有孙女都对她很孝顺。唯一不足的是后三年的每一个冬天她都会卧病不起,头两年,一到春天她都会都缓过来,便又精精神神的拄着拐杖做着她力所能及的事。最后一个冬天她的身体没能恢复,一直卧床不起,到夏天离我们而去,那个晚上她身边有儿子、儿媳妇、女儿、孙子、孙媳妇、孙女、重孙,她到死之前仍然能说出我们家每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她一点也没糊涂。只是临终前她还念叨着那些还没来及看她的人。
昨天晚上睡前和奶奶又聊起了太太,我说我很后悔,当初那样对待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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