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嘉伟:琐事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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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琐碎的事情往往是难以描述的,但这种难以描述的尴尬有时又不能通过对故事情节的整合得以缓解,颇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意味。这是因为,琐碎通常并非指事件本身的琐碎,而是其蕴含情感的琐碎。这些富于情感的碎片式的记忆在脑海中时隐时现,仿佛日落时分海面上粼粼的波光,正是这些美丽的碎片,强化了人类生来对情感的觉知,进而学会更看重物质背后的精神内涵。在这些琐碎中,母爱又是最琐碎的一件,因而也是最值得我们描述和挖掘的。
上三年级的时候,母亲工作的地方已经从很远的桥东重新迁回桥西了,所以她决定还是像之前那样亲自接送我上学。那个时候她骑的是一辆粉红色的电动车,后座的尾部还附带着一个小储物箱。每次我都喜欢背对着母亲坐到座位上,半趴上那个储物箱。幼年懵懂的双眼曾多少次出奇地望着那正在抬头的火红的朝阳,望着那快要跌落到树林中的月亮,还有最令我沉醉的夕阳,而母亲大抵只关注前方。我还喜欢盯着地上看,斑驳的车痕如同像无数条修长的彩带,不知是从我们的车轮下伸出,还是从远处伸过来,车痕的飞速变化徒让我感到眩目和困惑,但这种感觉上的错乱也让我觉得新奇。车子走得不是太快,而我几乎从没有多问过母亲什么,母亲倒总是常愿意和我多说两句:冷不冷,饿不饿?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这些话语都在我耳里飞快地逝去,一如眼中多少个日夜里的车流和景色。但似乎又还没有远去,因为我每天还在目送日出日落,还能在家里,电话中察觉母亲的情感。她还是和小时一样,常愿意和我多说两句:冷不冷,饿不饿?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这种长期以来对幸福的占有曾一度给我错觉:这一切都是不曾消逝的。但有时一觉醒来还是会深感不幸地明白:一切都正在消逝,而且我的失去从未停止。
在一个冬天的早上,母亲照例送我上学。几天前刚下了大雪,贴在地面上的残冰还未化完,现在一想还觉得当时冒了大险:母亲像平时一样骑着她的粉红色的电动车,我坐在后面。每到拐弯的地方母亲都是极小心的,生怕会滑到。可最后还是滑倒了。在一个大路口,我们通过时正赶上58路汽车进站,恰好就被那个大家伙挡了一下,这要在平日保准无碍,但当时母亲仅仅是轻轻晃动了一下车把,我们就连人带车一起倒在了地上,还险些溜到公交车的底下。见情况紧急,母亲奋力地从满是黑色淤泥掩盖着的路面上站起来,踉跄地走到我身边。受了惊吓的我一下子便爬了起来,去帮母亲一同扶起那辆沉重的粉红色电动车,随后立即远离了那个身材巨大,愤怒咆哮着的钢铁巨兽。我们先推着车子从马路中央靠到路边,然后就开始拍落沾满双腿的油污一样的冰碴,甩甩被污水浸湿的手套。母亲一面做着这些,一面问我:
“刚才身上有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我笑着说。
“那就好”母亲说这话时就像舒了一口气,但我当时已经能听到她正在发出声声抱怨,和一种无言的啜泣,在心里。
我和母亲又重新上了车,我们还得赶紧赶去学校和单位。
后半程的路上,我依旧没有多和母亲说什么,我坐在后面,自然也看不到母亲的脸。而母亲则还是愿意和我多说两句:嘉伟,你冷不冷,饿不饿?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寒冷的冬天总是会有的,而温暖的春天又不会经常垂青尘世的祈求。对此,我只愿那些世间最平凡的琐碎不会被人们像垃圾一样信手抛弃。我只愿人类对母爱的思索和他们对幸福的渴求一样,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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