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峰:小镇雀斑
小镇旁建有工厂。工厂好似发面的酵头,催化小镇经济的繁荣发展。
街面上的店铺,密密匝匝,一应俱全;外来的客商经营有道,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小镇女人品位高雅,旗袍走秀,登峰造极,惊艳四方……如果你走在小镇上,她的整洁与规范,时尚与秩序,富裕与文明,无不彰显她的综合素养与内涵。
繁花锦绣堆里,两个疯女人,很另类。
理着寸头,穿戴整洁的疯女人,常住小镇。她的活动区域比较固定,工厂文化墙前或职工广场,经常来回走动,无论冬夏,手握一瓶矿泉水。顽皮孩子喊她“四季水”。她的步子一高一低,大多时候,她穿拖鞋,夏天光脚穿凉拖鞋,冬季穿袜拖拉一双棉拖鞋。脸上挂着笑,永不消退的笑,据说长期服药的结果。恰逢工厂职工上班的高峰,她不理会四周的眼光,闷头走路,她是一个刀枪不入,风雨不侵的壁垒,也是一个孤独的行者,永远在自己的世界里重复环圈。累了,坐在长条椅上,喝矿泉水,观云卷云舒,看人来人往,一脸漠然。她的胸前挂一个布牌,上面绣着她的名字及电话号码。好心人叮嘱,千万别弄丢了,她的头左晃右摆,似懂非懂。
她的父母是退休职工,她母亲管护她,几十年如一日,无微不至。如今,两鬓斑白的母亲很担忧“百年以后,她将何去何从”,
老人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的女儿。她的故事已被传说了无数遍。年轻时,她个子高挑,容貌出众。正在热恋,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对象听闻她的某些风月传言,断绝交往。母亲闹腾,事情沸沸扬扬。她在失恋的痛苦抑郁和众人的指点猜忌中慢慢失去理智。
传言风平浪静后,她终是疯傻了,时而糊涂,时而清醒。清醒时,见了熟识的同学同事,还打招呼,说两句正常的客套话。见到老母亲,她是清醒的,也是欢喜的。快步上前,接过拐杖,搀扶母亲走路,过红绿灯,一起市场买菜。要说糊涂起来,就判若两人。即使熟悉,也认不清。有次她在饭馆吃饭,曾经的同事替她开了饭钱,她竟然大声嚷嚷,不认识,不成。场面尴尬。
小镇上另一个疯女人,外号“外来妹”。她披头散发,衣衫破旧,颜面黑污,神情多变。她来去自由,出现在小镇上一段日子后,不见踪影,大家快忘记她时,她又如深海里的鱼,开始冒泡了。
“外来妹”来小镇,大多在冬季。她可以从店铺讨来方便面、开水,用自己的破缸子盛了,屋檐下吃顿饱饭。她还可以找到一个睡觉的好地方——建行自动取款室。那儿有暖气,有灯。自她入住以来,建行工作人员开始晚上值班。晚十点前,不准她呆在里面。她的模样,让胆小的人望而却步,不敢取款,远远躲开。十点后,那是她的天下。身下是厚厚的旧沙发垫,盖着黑灰色的棉被。早七点,经过自动取款室的上班人流,随意一瞥,她
囫囵蜷在那堆布中,两脚套在单鞋里,摆在地板上,正在酣睡。
白天,她追随阳光活动。有阳光无风的地儿,她撩起上衣,扯出裤子腰部一角,飞针走线缝一只纽扣。光天化日,腹部的内衣裤暴露无遗。有时,她坐在台阶上,边晒太阳,边絮絮叨叨。只见她说得快又激昂,似一锅沸水正在“咕嘟咕嘟”地翻滚。那音调,那神情,分明在抱怨,却听不来完整的句子,几个重复词“伺候”“她配”,落地有声。
两个疯女人,独来独往,没有交集,井水不犯河水。
脚步匆匆的男人,经过她们,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背地常常揶揄高升的朋友:哦哦,人模狗样了,改天庆祝一下,喝五粮液或是“四季水”?他们把吃饭与一个疯女人关联起来,以轻松掩盖男性的醋意;或教育幼崽,好好学习,将来要是没出息,只能娶“外来妹”了。“外来妹”的底层生存,居然成为免费激励的教育资源。
脚步匆匆的女人,总会多看两眼,发一些感慨:性子强硬,想不通,自己遭罪;憋屈长久窝在心里,不排解,不发泄,人会疯掉;这种人死心眼,一根筋,吃亏自己连累父母;如果退一步,软一时,许是结婚生子,不是这般样;哎,恓惶呀,行尸走肉……众说纷纭,无法更改两人既定的境况。生活畅顺的女人们,喜欢编写童话,要是没疯,不会四处野游,许会有舒适的家,幸福的生活。她们的怜悯和同情,鲜明温暖;而有不幸遭遇的女人,往往愿意参比她们,生出些许安慰,积极生活,极像枯井里缘绳拼
命攀爬的逃生者。
她们不光鲜,境遇悲苦,仿佛小镇面孔上的两枚雀斑,时刻昭示生活的苍凉与无奈。两具鲜活的被撕裂的精神悲剧,无异于高压线网警示牌上的骷髅,瘆人且狰狞。小镇人一面解析她们的疾苦根源,一面用颤抖的双手谨慎且智慧地梳理自己的生活。
▋作者:刘亚峰,女,延安市作协会员,现供职于陕西延长石油集团延安炼油厂。爱好文学,钟情文字,喜欢用一支朴实真挚的笔,记录生活美妙花絮及心灵感悟。作品散见于《木兰书院》《文化延安》《中国诗歌文学精品》《当代作家》等微刊及某些杂志刊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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