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咖啡馆“鸿芷”的最后一夜
“鸿芷”两个字,取自于“鸿鹄之志,岸芷汀兰”,寓意就是一个有鸿鹄之志的大雁累了的时候,歇脚的地方。从事公益事业的人们,在这里汲取了大量的养料,再去付诸行动。现在,它关闭了。
文 | 刘思洁
编辑 | 王晓
5月20日是鸿芷咖啡馆开业的最后一天,灯光暗了下来,创始人霍伟亚向大家讲述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一百多平的咖啡馆内,后来的人站到走廊上,透过玻璃橱窗望着里面发生了什么,站在后排的小男孩骑在父亲的肩膀上。
五年前,鸿芷咖啡馆诞生在一个单元楼里,它被定义为一个针对环保组织的公共空间。之后一年,鸿芷搬到了更加具有开放性的银河SOHO,专注的领域也从环保领域转向了泛公益领域。创始人期望这个一百多平米的空间里,能迸发思想的碰撞,生出行动的种子。
鸿芷咖啡馆最后一天营业,霍伟亚讲述自己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刘思洁 摄
“去年我一直处在非常焦虑、没有依靠的状态。你开始怀疑那些曾经相信的东西。”被人群包围着的霍伟亚,向后退了几步,“陷入焦虑的那段时间,我才体会到,真正让人有力量的是爱和相信。”
鸿芷咖啡馆的关停,有着复杂的因素——公共空间的变现能力单一,公益组织普遍的自身造血能力不足,以及整个社会环境的变迁。
几天前,霍伟亚拿起了马克笔,在玻璃上写下一段话:“今天我们依旧相信,公共空间的价值无穷,因为精神之火不灭,因为它总在探寻一个现实世界的栖身之所,我们依然相信,不管形式如何,总有人会行动起来,使它在别处开花。”
五年的时间,这个专注于公益领域的公共空间是不是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了?和所有的公益组织一样,鸿芷咖啡馆产生的影响并不能用传统的商业评估去量化。
咖啡馆虽然关闭,但这个品牌依旧会被保留,霍伟亚和联合创始人张小柔会探索其他的方式,实现鸿芷的愿景。
这不像是道别,更像是一场party,人群中开始响起了掌声,有人站起来,拿过话筒:“我们为你们感到高兴。”
鸿芷咖啡馆内的倒计时牌。刘思洁 摄
灯塔和港湾
倒计时的大牌子上,钉着大家留念的明信片,明信片不成套也不规整,都是各个公益组织放在鸿芷的纪念品,上面写着不舍和祝福。贴墙的大书柜,书已经减少了五分之三,机构收购了一些,也有人买下一本留作纪念。
2010年开始,公共空间的概念炙手可热,出现了许多服务于不同群体的公共空间。纵深创投圈的车库咖啡,垂直时尚圈的时尚廊,聚集了一众有理想青年的706青年空间,汇聚知识分子思想碰撞的单向街书店……
关注环保领域的霍伟亚受到启发,2013年,他向一家公益基金会递交了项目书,第一年,鸿芷获得了20多万元的项目资金,在北京朝阳首府租下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第二期,鸿芷得到60多万元的资金支持,考察了北京多处之后,决定在银河SOHO三层租下一间门面。
选择这个地方,是霍伟亚和张小柔多方考量做出的决定,房租一年40多万元是可以接受的水平,位于朝阳门,交通方便,再加上有许多公益组织的办公室都在附近。
5月20日下午两点,略显冷清的咖啡馆开始有人涌入。
高旭在公益基金会实习的时候,在杂志上看到鸿芷后与其结缘,最后一天,她第一次带男朋友来到这里。吴昊在最近的这一年里,经常来这里参加环保方面的活动,基本上每周一次,最初他把同学聚会选在鸿芷,成功让当律师的同学也成为了常客。亚云也是一名律师,2014年时,她频繁参与一些关于非洲议题的活动,“那个时候,只有在这里能听到在非洲做公益的分享。”
在他们眼中,鸿芷是一个类似灯塔和港湾的地方,只要参与过和公益相关的活动,无论是兼职学生还是全职工作人员,都曾听闻或来鸿芷参加过活动。
“鸿芷”两个字,取自于“鸿鹄之志,岸芷汀兰”,寓意就是一个有鸿鹄之志的大雁累了的时候,歇脚的地方。从事公益事业的人们,在这里汲取了大量的养料,再去付诸行动。
这几个人在今天之前并不认识,他们把桌子挪到了一块,聊起了自己在鸿芷发生过的那些事。
如果给来到鸿芷的人画像会是怎样的呢?“应该是一群不仅仅想着自己的事情,而是关心着社会问题并且想去做些改变的人。”霍伟亚的朋友凌炎想了想,这样回复我。
店长俊玲最开始并不太理解这些公益人,“你说他们也没什么钱,却想着去做一些改变世界的事情。”最初,她对于公益的理解就是富人或者明星给贫困的地方捐钱、捐衣服,“感觉像作秀。”
但是渐渐的,俊玲开始理解并且认同。她发现,有人在这里为弱势群体争取权利,有人在这里宣传野生动物保护,有人在这里关注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
鸿芷咖啡馆内的公益商品展示售卖区。刘思洁 摄
无法盈利
五点多,空间里的人越来越多,工作人员收起了桌椅。为了方便做活动,鸿芷没有普通咖啡厅的笨重木质座椅,都是轻便的,数量也不多,舒适度也比不上其它的咖啡馆。
店长俊玲说,“一有活动,喝咖啡的客人需要撤离,银河SOHO的人流量也不高,我们又在三层,卖咖啡的营收也不怎么高。”
霍伟亚和张小柔一直希望鸿芷咖啡馆能自负盈亏,而不是依靠筹款和基金会的资助。
当年公益基金会提供三年共120多万元的资金,正是考量了一个咖啡馆正常运转起来的时间和投入之后的决定。鸿芷在工商局注册为文化传播公司,公众也赋予了它不同于公益组织的期待,期望它能够很好地实现自身的造血。
最高的时候,鸿芷曾有70%的运转成本来自营收,但是再努力提高这个比例时,霍伟亚就发现很难了。
为了提高营业额,霍伟亚尝试了很多方法。2016年,鸿芷集中各家公益组织优秀的公益商品,设立一个展示售卖区,同时上线“鸿选益品”网店。那些公益商品不定时更换着,这里曾经摆过性教育组织的安全套、环保组织的环保铅笔、针对雾霾推出的鼻塞、公平贸易咖啡等等。但因为公益商品本身并不是为了讨好消费者,销量较低。
鸿芷还尝试推出自己的文创产品,霍伟亚和朋友一起创造了如何组织活动的小册子,推出了培养公益爱好者公益素养的知识付费项目,但这些努力去盈利的尝试收效甚微。
朋友杨金感觉到,霍伟亚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了。2016年,他们约出来喝的是啤酒,到了2017年变成红酒,今年再约,霍伟亚拿出来的就是白酒了。一次一起去参加活动,霍伟亚突然对他说:“我想把鸿芷关了。”他一惊,继续追问下去,霍伟亚就沉默了。
凌炎记得,霍伟亚和张小柔“整个陷入了鸿芷咖啡馆内,没有了自己的生活,他让员工上五天的班,自己都会来七天。”
下午七点,分享会开始,霍伟亚当众朗读那首摆脱焦虑状态、突然顿悟时写下的诗:对于未来,我们看不清道不明,唯有选择相信……
灯光微亮,掌声响起,话筒在人们手中传递,一位在公益领域连续创业的人站了起来,“我是一名连续创业者,你们能选择放下,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后来霍伟亚告诉我,人在真的把人生的意义和价值看清楚后,这样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起来很俗的话,才能真正走进自己的心里。
鸿芷咖啡馆的照片墙,上面贴着这些年做活动留下的照片。刘思洁 摄
“洗牌”
分享结束,有人主动站到人群中拿起话筒唱歌,人们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举过了头顶,随着音乐的节奏左右摇摆。
一位北京科技大学的学生上去用力歌唱了一首摇滚歌曲,他是因为志愿者活动来到了鸿芷,遇见时已经是鸿芷闭馆之际。晚上十一点,最后一个分享的梅子是鸿芷的老伙伴,她带着还留下的十几个人围成一个圈。这个夜晚人们交流的形式,在没有刻意的计划下发生了几次转变:无主题自由交流——主题分享——KTV——工作坊。
霍伟亚在这个夜晚过后对我说:“这种魅力很难言说,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会站上去唱歌,也没想到大家会主动去引导思考和讨论。”但一切都水到渠成。
十几个人围坐在了一起,分享对公益的实践和思考。
“2008年汶川地震后,大众广泛参与公益的几十天里,大家仿佛看到了中国的‘公民社会’。”在汶川地震期间就开始做人道主义援助的郝南站了起来,随后又说了一些“丧气”的话。有人赞同他的观点,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人民日报社主办的《民生周刊》记者接过话筒表示反对:“其实总体而言,大众的参与度和参与热情是上升了,你看今天到场的留到最后的就有几个1998年出生的孩子,这不就是未来的希望吗?”
201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外非政府组织境内活动管理法》出台,限制了境外基金会和公益组织对国内公益组织的支持,而国内一些公益机构,很大比例的工作资金都是来源于这个渠道。
“其实国内公益机构自身的造血能力普遍较低,面向公众的筹款能力不足,整个社会对于公益的认知水平也不高。”霍伟亚说。
鸿芷咖啡馆也感受到了这场自上而下的公益组织的洗牌。因为法律刚出,许多公益组织都处在自身调整和观望之中,举办活动的次数变少了。作为为公益组织提供线下活动场地的公共空间,鸿芷咖啡馆的场地费收入也随之减少。
在鸿芷工作的两年时间里,俊玲印象最深刻的活动是公益组织猫盟举办的,主题是华北豹,很多家长抱着孩子来参加,因为空间不够,许多人就挤在走廊上。那是她印象中参与人数最多的一次线下活动。但是其它公益组织举办的活动,参与人数会少一些。
鸿芷咖啡馆的纪念品,上面刻着鸿芷咖啡馆存在的年份。刘思洁 摄
要闭店的消息发出之后,很多人向霍伟亚抛出橄榄枝,希望把鸿芷继续开下去。霍伟亚和三十多个人谈了具体方案,本来,他和张小柔只是希望能用另一种形式让鸿芷继续创造价值,但因为一时并没有特别合适的方案,重启咖啡馆的可能暂时搁浅了。
有人指责鸿芷做的不好,但更多的人表示理解和支持。一个妈妈在最后几个月才发现鸿芷,主动办了会员,在最后的时间里经常带着孩子来。附近来鸿芷捐过衣服的大爷大妈,银河SOHO里偶尔来坐一坐的白领,这些公益圈外的人都来了。
鸿芷想要架起的公益和普通人之间的桥梁,或许已经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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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思洁
爱穿打折NB去村里采访。
作品包括《北京西站浮世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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